8 祭祀 十字一架話悲哀(上)
假如,自始至終,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小熠沒有溜上海盜船,和封安鄉一起過着普通人的生活……
小熠将自己內心的炙熱隐沒在外表之下,沒有說出口……
有或者在許多年前的一個夜裏封安鄉沒有答應協助程真……
再或者,在那個島嶼上封安鄉沒有答應扶養小熠……
悲哀就會停止,留在時光長河的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每個人的命運都會發生改變,走上屬于自己的正軌。
格特一直記得幾千年以前在她準備好離去的時候留下的四個預言,在每一個寒風凜冽的長夜裏便會令人輾轉反側。
第一個預言:格特将會與最不屑的人類為伍。
第二個預言:昌黎将死在格特面前而格特卻無能為力。
第三個預言:在她死後世界不會重置,而是由海神所控,而她自己将會與海神在無數個輪回中再無緣相聚。
第四個預言:将會有一個與深淵無關的人成為一切再次開啓的祭品。
第一個預言和第二個預言目前已經實現,格特不知道第三個預言可否會實現,但是第四個預言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如果說第一個預言無關緊要,那第二個預言是他一輩子的傷,對于第三個預言他竟有一絲的期待,可是那種感情不應當屬于他。第四個預言,他輸給了當年她輸給的人。
伴随着時光而去的有什麽?
留下了秘密,離散了人心……
有些人也許一輩子都沒有聽聞過這些秘密,也沒有見過萬年來的魔物,可也有些人一生下來就與其為伴,往來于生存和死亡之中。就如封安鄉,他似乎如願找到了深淵,死亡也如期到來了……
“格特,已經開到最高時速了嗎?”程真皺了一下眉問道。
大海平穩沒有暗潮,平靜的出奇。海鷗一圈圈旋轉着。
“是的,船長。”格特向往日在海盜船上那般回答着,可是海盜船已經解體了,程真也不再是船長,一切都成了過去式。
船是封安鄉搞來的戰艦,人是他的人,可是他還回得來嗎?小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什麽都不敢想,只是靜靜的發呆。爹不可能突然離開,為什麽?他想了很久很久,卻是一片空白。
他看着天上的天花板,不經意之間發現某一個地方閃來一道光。小熠立即警覺地站起來尋找那個地方。
那是一根魚線,很長很長。一端在天花板上,另一端順着牆挂在櫃子上面,連在天花板上的那一端,接着一封信,而櫃子上的那段連着一個延時裝置……所以說時間一到,信是會自動掉下來嗎?
小熠本來是想去告訴真真姐再讨論下一步的,可是他突然發現信是爹寫給自己的……
“興許別人無關吧!”他這樣想着,打開了信。
從打開信的那一刻起,小熠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看似不可能存在也與自己無關的世界,紛紛擾擾,真真假假。
裏面有一張張手繪的畫,都是畫的一些荒誕的圖案。比如雙臂是刀的盔甲武士,巨大的烏龜,奇形怪狀的帶刺藤蔓,還有一些躲在黑暗裏只能模糊的辨別出眼睛的東西。再就是一張航海用的圖紙,不過不同的是圖紙在大西洋中很多地方用紅筆打上了差,還有幾處是用藍筆打的,其中的一處正是之前遇難的地方。
此為何意?小熠不解。
最後的一張紙是封安鄉留給自己的幾句話:
“當你看到這個的時候,我興許已經不在了吧?
看到這些圖像你有沒有想起什麽……或者有沒有回憶起什麽?
緣起時應當逢緣,緣落時不必強求。
這麽久了,我一直不敢說對不起,對不起……
你……其實不是我的孩子。你是海神之一,姓海名明熠……
我自私的希望你永遠不要知道這個真相,因為這樣是不是就預示着不會分別?預示着我可以看你長大?預示着你可以陪我老去?
可是,我要走了,便不能這麽自私了。
這艘戰艦留給你,去追逐屬于你自己的大海吧!
永別。愛你的父親,封安鄉留。”
看完最後一行,小熠徹底的慌了。盯着這張紙,久久不能言。此刻他即使已經意識到自己就是海神,但此刻的他更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個孩子,一個不能沒有父親的孩子。
“大副,真真姐在嗎?”小熠慌慌張張的出現在大副面前。
“她剛離開駕駛室,興許一會就回來了吧。怎麽這麽着急?”大副和藹的問着。
小熠頓了一下才把信拿了出來。
大副看了一眼信,并沒有說什麽,只是立即下令:
“調轉航向進入太平洋北緯30度,全速前進!”
“為什麽?”小熠問道。
“那是一個海上流傳的古老儀式。”程真走了過來,對着大副進行了一個噤聲手勢,“那裏是無風帶,你去看看環境有沒有什麽異常?”
“小熠,封老板在信裏說了什麽?”程真緩緩的坐下,問着眼前這個似乎已經成熟的孩子。
“他說當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可是周圍有一個延時裝置,我們現在去救他還來得及,對嗎?”小熠無助的看向程真。
“對,一定可以的。”她點了一下頭。
“那為什麽要調轉方向呢?追蹤器是不可能出錯的……還有,‘儀式’是什麽?”
“深淵儀式。人類進入深淵必須進行的一種儀式,因為深淵在哪裏是沒有人知道的,但是儀式是在北緯30度太平洋海域無風帶舉行。這是老一輩水手口耳相傳的事情,講了許久許久也不知道真假了。或許是因為根本沒有人知道儀式具體是什麽才這樣的吧。”
“那你知道嗎?”
“不知道。”
程真搖搖頭,心裏卻嘆了一口氣,怎麽會不知道呢?闖深淵者,血盡亡!她想到這裏,不免有一些異樣的難受……可是這些事從來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她,她又是怎麽知道的呢?程真其實也很迷茫,就是心裏有聲音在呼喚着什麽。
“走吧,去甲板上透透氣!”程真故作平靜的拉着小熠離開了這裏。
天還是那麽的湛藍,海也一樣清澈。許久會看見魚群從船邊溜過去,興許也會發覺那盤旋的海鷗。
這一切都是小熠曾經向往的畫面啊。
還有他喜歡的真真姐。生命已經滿足了吧。
可是現在的一切怎樣去滿足?父親生死未蔔,信裏荒誕不經,仿佛一切在向一個神秘的方向牽引,還有,明朗給的圖紙就真的結束了嗎,他又去哪兒了?
小熠想不明白,卻忍不住的去想,想着想着就不自覺地回憶過往的十幾年時間……想起父親竟瞬間有一種傷感……
嘀嗒……
眼淚悄無聲息的落下,它折射出光線映入程真眼中。
程真很是無奈,一把抱住小熠,緩緩說道:
“擔心什麽?他是什麽人啊,又怎麽會有事呢?”
小熠沒有說什麽,或許也不能去說什麽。他反複說着一件事:“真真姐,我真的不是海神……爹一定認錯了,你說是吧……”
……
我的天哪?這都是什麽事啊?小熠是海神?程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她應該相信封安鄉那個老鬼吧?!他認錯了,可能嗎?
程真感受到了小熠的一種依靠感,和一種放下警戒的松懈感。細細數來他不過一個十幾的孩子啊,不可能是海神吧?她突然想起那個人……
“ 明威,再過幾年我也不當着船長了,你跟我一起走吧。”程真依偎在那個人懷裏,幸福的幻想着未來的情景,“到時候我們也像封老鬼那樣,在紐約有套房子定居下來。這海上漂泊無依的日子啊,我可是過夠了!”
“真,我會答應你的,但不是現在。”被叫做明威的男子愛惜的撫摸着程真的頭發說着。
“為什麽?”程真一臉不甘心地問着他。
“因為我必須找一個人。”
“找誰啊?有我重要嗎?”
“海神。”
程真沒有忍住笑了出來,一個反撲壓倒他,“說吧,有什麽願望要拜托偉大的海神大人?爺滿足你啊!”
“別鬧。”他微微一笑。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說完程真邪魅的進行了主動出擊……
……
在他離開之後尋找海神的那麽多年裏,程真再也沒有見過他。他找海神做什麽?他找的“海神”會是小熠嗎?
一切都是迷。正如同他來一樣,來是迷,去亦是迷。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
程真看着小熠。他已經停止了啜泣,可是臉依然沒有擡起來。程真伸出手去想撫摸他的頭發來試圖安慰這個受傷的少年,就在伸出手的瞬間小熠擡起了頭……
已那個姿勢的手尴尬的停在了空中,就像是——
程真想扇他一巴掌!
小熠苦笑了一下,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對她說:“真真姐,是我太莽撞了,對吧?爹可能真的不會有事的。”
“嗯,他不會有事的。”
嗯,他不會有事的……
程真心裏倒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她決定的了什麽嗎?北緯30度太平洋海域就在視線中一寸一寸地出現了。這與其他地方一樣,并沒有什麽不同的——每時所見不過依然是大海罷了。
在深夜裏大副察覺到了一絲不安,是那種刻在靈魂深處的感受。他悄無聲息的來到了甲板上,四周如同往常一樣沒有人。整艘戰艦除了駕駛室以外都已經進入了夢鄉。他再次用手結或詭異的形狀。海裏有些許異常,因為冥之玄武來的時間明顯比往常慢了許多,最終還是到來了。
冥之玄武旋身周圍濺起了層層水花凝固在空中。每一朵水花在空中炸開形成了一些古老的字符。大副皺了一下眉,然後伸出右手擺了一下,冥之玄武又消失在了大海之中。
大海迎來了短暫的平靜。
可是着短暫的平靜是終究會被打破的。
程真緩緩的從暗處走了過來,“怎麽了,它說什麽了?”
“深淵之門即将打開。有人準備好祭祀了,只等血液流盡便可以了。”
“祭品是誰?”
“不知。明天不就到那裏了嗎?又何必提前一個晚上知道呢?”
确實,第二天天剛亮目的地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程真、大副盯着那座山出現在了他們視線裏。
那或許是作很普通的山,也或許并不普通。它的周身籠罩着一層薄霧,如輕紗般遮擋着它,有一種說出道不明卻又誘惑人的魅力。可也正因為如此,在其附近海域的肉食性魚類格外的多。他們也許沒有別的海域的兇猛難纏,但它們的數量絕對不會輸給任何海域。
大副有一種陌生感,雖然說這裏與深淵有道不明的關系,但是他在之前的幾千年裏并沒有來過幾次。一來這裏詭異荒涼,二來自己身為酆族不該私自來這種地方。
身為代理船長的程真不敢讓船員們下船,只命令他們在戰艦上原地等候。若自己和大大副三日內未歸,則船長由小熠接手。當然,這次行動也沒有讓小熠參與。
程真覺得小熠肯定不會答應的,但是他竟然答應了。
當程真真正走上這座島嶼的時候才知道它的與衆不同——上岸的那一刻霧霭徹底的消失了,出現了極度的晴朗。再轉身望去,戰艦被霧霭隔絕在了外面。就像是一層罩,外面看不見裏面,裏面看不見外面。
當迷霧都散了,會怎麽樣?可能對這片大海而言不會有什麽,但卻于程真而言不敢想象。由于島嶼內沒有霧霭的影響,一切顯得格外清楚。比如在不遠處,山腰上那孤空的十字架。
傳說十字架是人與神交流最直接鮮明的方式。可當鮮血汩汩流下,浸染大地的時候,你還覺得你是在與神交流而不是與魔鬼交易嗎?
十字架上的人□□着身子,絕望地看着地上的鮮血由自己的身體裏争搶着向外蹿去。已經流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幹涸,也沒有停止。他蒼白的面龐透露出死寂——是那種失去全部希望後流露出的最真實的感受。
闖深淵者,血盡亡!
此人,正是失蹤的封安鄉。
程真沒有在意到此時他并沒有穿衣服這件事,徑直的跑過去,想試圖解開他被綁住的手。随後傳來了格特冷冰冰的聲音:“封安鄉,二十多年了,值得嗎?”
“不要……試圖……與神對話。”他拼盡全力吐了幾個字出來。這短短的八個字,卻似乎收走了他的生命,面容愈發蒼白起來。
“不要試圖與神對話?”程真疑惑的重複了一遍,“對方是神?”
封安鄉沒有回答,頭低低地沉了下去。
“爹!”遠處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接着一陣紅色的旋風刮了過去。
小熠抱住了他的身體,卻什麽都沒有說。
為什麽?千辛萬苦來到這裏,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面?
為什麽?我們竭盡全力卻注定失敗?
為什麽?一切到底為什麽?
“小熠……”封安鄉勉強擡起頭來看着他,早已灰暗的眼神,此刻變成了黑色,像是散着異光一樣。
小熠心裏更難受,但此時此刻卻沒哭出來,堅強的用微笑面對着他。這一切都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失去的回不來了。
“小熠。爹這次可能真的要走了。好好活着……”
血色還沒有爬上臉龐就再一次退了回去,有幾絲血液來不及退去被永遠的留在了臉上。頭顱永遠的垂了下去……
幾乎是同一瞬間小熠想起了許多不屬于自己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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