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從窗戶中投下來的十字架是趙淺自己搞的,制作方法非常簡陋,也就是拆了椅子,抽出兩根木條黏在一起而已,前後所用時間不到八分鐘。
至于傅忘生這樣興師動衆的救援計劃,趙淺事先并不知情,他的目光迎着燈塔望過去,瞳孔被浩瀚的光明刺激地一縮,心裏并不是很領情。
沒有托馬斯領頭,孩子們将那頭朝下的小女孩推選出來,她畢竟是第一個跟趙淺打交道的,當然也最熟悉這狡猾的成年人。
矮子裏挑出來的将軍再有本事,也還是心有戚戚,那小女孩猶豫着不敢答應趙淺。
這群奇形怪狀的npc明顯還有底牌,所以沒表現出被乘客玩弄的恐慌。
“你怎麽知道我們要找叛徒?”小女孩挨着十字架的邊緣,語氣雖然有點示弱,但她神态不虛,像是在等待什麽。
“不是很難猜,這小鎮四處貼滿了信息,譬如燭臺背面的畫,又譬如耶稣受難的雕像,”趙淺并不想浪費時間,他很快切入主題,“交易倘若不成立,我們今夜就各憑本事,沒必要在這裏拖延。”
“這站點有個額外的規矩,我不妨告訴你。”小女孩看起來年紀不大,但說話卻老氣橫秋,就像上了年紀的好為人師者。
她道,“第一天的死亡名額是必須達成的,如果我們想網開一面,站點就會随機挑取犧牲者……這就是為什麽站點前會有抽簽過程。”
趙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當站點開始無差別殺人時,持有上簽、上上簽的人存活幾率會更大,而傅忘生這樣運氣一般的,更容易被選中。
從一開始,站點就打定了這個主意。
小女孩又道,“站點根據時間來判斷插手時機,我們已經聚在一起十分鐘毫無動靜,再有幾十秒,篩選就會開始。”
趙淺忽然從十字形的陰影中跨出去了一大步,燈塔的光芒無法從另一個方向再造相同的結果,也就意味着趙淺現在置身危險,沒有自保的方法。
傅忘生的節奏與趙淺的剛剛好,以至于達到了靈魂相契的程度,傅忘生遠遠望見這一步,就意識到大事不妙。
他分明認識趙淺不久,除去站點中的交情,在現實中也就是晨昏“你好”的普通室友,偏偏每次進站點都有種發自內心的共鳴,連他自己都琢磨不出緣由。
“我們可以不殺你,”小女孩見趙淺離開了庇護,話鋒卻猛地一轉,又道,“你很難對付,更何況擁有上上簽的乘客,有一定的保底存活率,萬一被觸發,我們會勞心勞力卻一無所獲。”
這個世界的npc比趙淺想像中的還要聰明,譬如眼前這小女孩,她已經完全超越了工具人的設定,甚至有自己的性格和處事方法。
昏暗的夜色中,再一次響起慘叫聲,雖然耗時有點久,但不妨礙殺戮繼續。
趙淺目光的盡處,濃稠發黑的血從門縫中溢出來,轉眼淌到了街道中心。
死者是個五十來歲的禿頂男人,很幹練,沒有發福跡象,穿着輕便的橙紅色工裝。
趙淺之所以知道的這麽清楚,是因為門忽然開了,這家原住民匆忙将一具屍體扔了出來,随後又縮了回去,連看一眼周圍的勇氣都沒有。
這老手肯定也是留意到小鎮的異常,所以想辦法找到這戶人家,并借地暫避一宿。
倘若這是個五天向上的任務,這種做法可謂萬無一失,只需清閑着等天亮,可惜這個站點并不會如此和善。
跟着屍體一起出來的,還有那個叫托馬斯的男孩——
所有孩子中,只有托馬斯在晚上還能保留幾分體面,他的死法并不獵奇,也不猙獰,心髒偏下的地方紮着一把帶血槽的軍刀。
看模樣,他應該屬于失血至死,身上那件單薄的白袍子被浸得發黑。
托馬斯留意到了趙淺的目光,他回過頭,蒼白的臉雖然略顯稚氣,但日後的冷峻已經初具雛形,真要計較,這小型的殺傷性武器外形很好看。
趙淺沖他微微點了點頭。
“……”托馬斯不是沒見過膽子大的乘客,相反,他這兒很熱鬧,違反規則的乘客層出不窮,幾乎趕趟似得,一批接着一批。
不過懲罰站點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剔除不守規矩的乘客,因此大部分時候都以團滅收場,就算最後能活下來,也有一定殘疾,心理陰影累積到不能見小孩。
但趙淺的膽子大明顯與別人不同,他并非出于自信,更非小瞧npc和站點……他純粹是心境太過平和,平和到不在意自己的死法。
已經入土為安的白骨也沒他這麽看得開。
托馬斯優雅地擦了擦手,他距趙淺并不遠,只晃一眼就到了面前,趙淺比他高上很多,為了能夠相互直視,托馬斯停在了兩步開外的地方。
“這個距離,我可以殺你。”托馬斯道。
他的聲音也不像白天那麽……有戲劇化,脫離了詭異嘲弄的外殼,跟平常的半大少年沒什麽區別。
趙淺并不反對,“你可以嘗試。”
皓白的月色落在趙淺的眉目間,将他本來就寡淡的表情稀釋得半點不剩,玉雕一個人,看着太美,太疏離,太高遠。
一連串清晰的腳步聲打破了片刻僵持,傅忘生帶着笑意的聲音從托馬斯背後響起,“我不建議嘗試。”
趙淺大發慈悲地瞥了一眼傅忘生,“還以為你時運不濟,來的路上會踩進陷阱,直接屍骨無存,不需要我操心了。”
“……趙淺,”傅忘生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講點道理,就你這樣孤家寡人的個性,誰在為誰操心?”
他兩上地鐵的前一天,作為“童工”的鄭凡就一邊替他們收拾行李,一邊求爺爺告奶奶,讓兩位不要搞事情,不要搞事情,腳踏實地做了任務然後出來。
為了安撫絮絮叨叨的鄭凡,并解放自己的耳朵,趙淺和傅忘生還對天發誓,絕對互幫互助,兩個人進去的,兩個人回來。
托馬斯夾在中間,他胸口的軍刀被傅忘生一把抓住,粘着皮肉的部分被輕微扯動,托馬斯的臉上立刻表現出扭曲的痛苦,就好像這把刀不是紮在胸口,而是直接紮進靈魂,将他永遠困在小鎮裏。
孩子之間,信息是共通的,托馬斯沒參與圍剿趙淺,卻還是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他道,“今夜還有三個小時,我們可以不動,卡着點,該死的一個都逃不掉。”
“等等,你說什麽?”傅忘生的耳朵湊到了托馬斯嘴邊,就連趙淺都跟着貼過來,兩個人高馬大的帥哥合夥欺負小孩子,非逼着托馬斯将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托馬斯起初不願意,奈何趙淺毫無人性,掰着軍刀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回旋……棋差一招,只能委屈求全,以圖來日再報。
畢竟在站點裏,npc的可怕只占了無足輕重的三成,環境與規則才是剩下的十分之七,說到底,這些npc也只是傀儡,一言一行都是站點設定好的。
“我說,今夜還有三個半小時,我們就算不動,卡着點,該死的一個都逃不掉。”托馬斯咬牙切齒地重複了一遍。
這一遍貼着傅忘生的耳朵,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傅忘生道,“站點将他說的‘everything’翻譯成了‘該死的’,也就意味着,這個語境中,站點中所有的東西都是該死的。”
趙淺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姑娘,”趙淺和善地轉過身,對着背後頭着地的女孩道,“今晚還要死幾個?”
“……”那小女孩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加上剛剛被扔出來的屍體,目前為止一共死了兩位乘客,小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很難确認另一個受害者是誰,不過可以判定的是還剩七個名額。
剩下的三個多小時內,要湊足這七個名額,但這七個名額卻并不一定是乘客。
趙淺指了指電線杆上可憐無助瑟瑟發抖的烏鴉,“你看這些鳥,養得多肥啊。”
“……”這些烏鴉在站點裏存活了這麽久,畜牲中也算智慧超群,像是意識到自己大禍臨頭,嘩啦啦全往天上飛。
小鎮周圍的霧霾管控着一切,就連站點中的烏鴉也不放過,稍微倉皇一點的,半邊翅膀擦過天空陰霾,剎那間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卷入其中,支離破碎後才被重新吐了出來。
烏鴉被刀鋒切成了無數塊,月光底下有半邊天呈猩紅色,趙淺面不改色地數着,“一只,兩只,三只……六只,”他遺憾地搖了搖頭,“還不夠。”
傅忘生的眼皮子倦倦地掀起來,笑意并不突顯,他看着趙淺小聲道,“真有病。”
“……這位大哥,你的表情分明很贊賞。”托馬斯憋悶着想。
食死人肉的烏鴉群體非常龐大,成百只裏只有六個笨的,它們的落腳點變得更高也更加危險,有些甚至跟人一樣,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
所有的孩子們聚在了一起,包括被傅忘生摁着的托馬斯,又齊齊唱出了那首恐怖童謠。
他們唱歌時,表情空靈且盲目,到最後一句“馬可馬可你在哪兒……”的時候,戛然而止。
托馬斯的聲音跟擴音喇叭似得,“因為關鍵性npc的折損,任務時間縮短為一個小時,并将任務難度加大,請各位乘客再接再厲。”
Npc死了?還是關鍵npc?這TM誰幹的?任務已經夠難了,求求搞事的快住手吧,就別再接再厲了!
躲起來的乘客們滿心疑問,并感受到了一陣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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