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庭花(一)

桑榆有一張很會吃的嘴,從前她就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從網上學會了很多菜式,還沒來得及找一個有口福的男人結婚,某天一睜開眼就換了皮囊成了六歲小蘿莉。不能吃牛肉的古代,沒有辣椒的古代,看不到大海的南灣村,只能靠文虎哥他們偶爾下河撈些河蝦祭祭五髒廟。

有了虞安提供的短刀一柄,桑榆的動作就快了不少。姜塊,蒜瓣直接咔咔切成細末,和清醬一起直接倒進一口大碗裏頭做成湯汁。在等湯汁入味的時候,桑榆又和婆子阿芍一起剪蝦須。虞安在一邊看得井井有味,絲毫沒注意到六哥走到了紫藤架旁彎腰拿起了被桑榆放在一邊的書。

書看得挺快的,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早慧。

虞聞合上手裏的書,轉頭看着桑榆。她那廂剪好了所有的河蝦,擦了擦手,又往另一口大碗裏倒入黃酒,撈起鮮活的河蝦直接倒進酒碗裏,把之前的大海碗直接倒扣過來蓋在酒碗上。

虞安好奇地纏着桑榆問了好些問題。

“為什麽要把蝦須剪掉?”

“為什麽要把湯汁另外拿個碗做?”

“為什麽要把蝦倒進酒碗裏,還蓋上蓋?”

桑榆心底翻了翻白眼:“這個菜,叫做醉蝦,就是要用最鮮活的蝦用酒把它腌制一下,然後直接生吃。酒能殺死活蝦身上不好的東西,也能提味。把湯汁另外做,是為了讓味道都先融合好了。然後,剪掉蝦須,是因為裝盤方便,吃的時候也不容易傷到嘴。”

好吧,其實,有很多東西都是她自己瞎掰的,反正在這個世界也沒人會去考據。

虞安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二娘,那這蝦什麽時候能吃了?”

“要等碗裏的蝦醉得差不多了,再倒湯汁進去蓋上蓋等一會兒就能吃了。”

虞安眼前一亮:“我能留下一起吃麽?”

難不成你們過來不是來蹭吃的?桑榆眨眨眼,然後就瞧見紫藤架下的虞聞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笑了笑:“他方才已經在大伯那吃了一碗的油焖蝦,跑廚房想再找些吃的,結果就撞見了阿芍,然後就追着過來了。”虞聞頓了頓,走過去敲了敲虞安的腦袋,“廚房分蝦的時候,給二娘這裏的蝦分明是最少的,你要是再留下一塊吃,二娘就嘗不了幾個了。”

虞安有些猶豫,只聽虞聞又道:“阿祁,去聽雨院,把小廚房裏的蝦帶過來給二娘。”

阿祁一直站在門口,聽郎君這麽說,愣了愣,回過神來趕緊往聽雨院跑。不多會兒,就帶着還濕噠噠的小竹簍跑了回來。

桑榆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推辭,便讓婆子照着方才的動作,把蝦槍、蝦須和腳都剪了然後一塊扔進酒碗裏。

酒碗裏的蝦醉得差不多了,桑榆往裏頭倒了湯汁又蓋上蓋子,等到全都醉倒了,這才掀了蓋子,讓阿芍服侍着兩位郎君把手洗了,直接上手吃蝦。

虞安自出生,過得日子就稱得上是錦衣玉食,還從來不知道吃東西不拿筷子,直接上手的,一時有些發懵,可往六哥那一看,人早已仔仔細細洗幹淨手,開始剝第一只蝦了。

知道阿芍他們不好跟主子一塊進食,桑榆便仔細地分了一碗出來,讓院裏的婆子侍娘仆從一道分食。

如果說談桑梓的教養是因為自小被阿爹阿娘帶在身邊好生教導出來的,那桑榆的舉止就顯得有些讓人意想不到會是在鄉野長大……尤其是吃蝦的時候,明明是徒手在剝,但是每一個動作看起來都比特別的識禮。虞聞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再看有些手忙腳亂的十二郎,忍不住眉頭跳了跳。

每個郎君身邊都專門會跟着幾個貼身服侍的侍娘,一來服侍穿衣梳洗,二來伺候吃飯布菜。虞安身邊有個叫阿葉的侍娘,略年長他幾歲,一直貼身服侍着,這回沒跟着過來,他親自剝蝦就顯得有些忙亂了。

桑榆見狀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吃她的蝦。早在南灣村的時候,她就領教了這位十二郎可憐見的自理能力,知道這是被人伺候慣了養成的毛病,她也就能夠做到習以為常,不大驚小怪了。

一碗蝦要吃完其實真心不需要多少時間。

碗底幹幹淨淨只剩下湯汁,阿芍吃夠了趕緊過來服侍洗手。虞安就這一碗醉蝦,高興地發表自己的評論:“這醉蝦吃着真鮮美!二娘,下回我再去釣些蝦來,還讓你這麽做了吃怎樣?”

桑榆很想翻一個大白眼送給他,忍住了:“十二個,醉蝦雖然味道鮮美,但到底是生食,吃多了不好,容易生病,偶爾吃吃倒是還可以,要是常吃,只怕對身體有礙。”

虞安一聽,覺得遺憾極了,這麽好吃的東西不能三天兩頭吃到,根本就是一種遺憾。但仔細想想,桑榆說的也不乏是個道理,于是只能搖頭晃腦嘆着氣走了。

虞聞沒走,留下讓阿祁幫着阿芍收拾桌子,又指着書問:“裏頭可有什麽地方看不明白的?”

桑榆趕緊翻開書,找出幾處不大明白的地方,一一向他求教。

阿祁洗完手出來想要喊郎君,一擡頭,卻見着對面紫藤架下,那一大一小兩個人正頭并着頭,就着書上的內容,互相讨論着。

蝦是虞安起早跑出去釣的,回來時不過吃完早膳。等到該用午膳的時候,秦氏差了身邊的侍娘去請郎君們到正堂用膳,卻不想侍娘去了不多會兒,便急匆匆跑了回來慌張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十二郎病倒了!”

十二自出生便由秦氏撫養,感情向來深厚,一聽說他病倒了,秦氏臉色也變了:“好好的怎麽就病倒了,不是剛才還在屋裏搶着吃蝦嗎?”

侍娘慌裏慌張地搖了搖頭:“十二郎說有些累,就睡了會兒,方才阿鄭進屋才發現郎君是病了,臉上、胳膊上全是紅紅的疙瘩,嘴裏還一直喊着癢死了!”

秦氏有些急了,本在一旁陪她說話的袁氏趕緊差人去請大夫,又仔細詢問道:“除了這些,十二郎身上還有哪些地方不大好的?”

家裏已經有一個二郎病着,若再添一個十二郎一病不起,怕是要被人指指點點,說有妖物作祟,風水不好了。

侍娘一五一十地都回答了,後頭又聽到消息說大夫已經到了,正往落雲院走。秦氏急忙要過去看看。

落雲院內,秦氏進門之後便即刻問道:“大夫可是來了?”旁邊的婆子趕緊說道:“回夫人,大夫已經進屋給郎君看診去了,剛才郎君還醒過來了。”秦氏連連點頭,急急推門進了內室。

郎君們的正房通常被隔着三塊,最邊上有間隔間,是專門給守夜的侍娘睡的,晚上郎君一有什麽動靜,就能馬上醒過來服侍,正對門口的是張榻,可以和人見客說話,繞過屏風,才是真正的內室。只見床邊坐着大夫,正在給十二郎診脈,旁邊站着侍娘阿葉,正望着昏昏沉沉的郎君垂淚。

秦氏一看到床上的十二郎,心就騰地跳了一下:“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麽了,之前不還好好的麽,怎麽現在就成這模樣了?”

虞安現在哪裏還有風流少年郎的模樣,臉上、脖子上都是成塊的紅疙瘩,就連眼皮都腫了起來,好端端的一張俊俏的臉龐紅腫的像個饅頭,秦氏看的十分心疼:“大夫,我兒這是怎麽了?”

不等大夫說話,門外又接連急匆匆走來幾人,秦氏聞聲轉頭,說道:“你們且看看,十二郎好端端的就成了這模樣,真是要心疼死我了。”虞伯欽皺眉上前,握了握幼子的手,看到他手背上也紅腫着,更加心疼,問道:“十二,能跟阿爹說說話麽?”

虞安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阿爹,我癢……”

虞伯欽說道:“你忍忍,別撓,抓破了會留印子。”

虞安點了點頭,又吃力地問:“六哥怎樣,有沒有不舒服?”

“六郎怎麽了,難道六郎也生病了?”

虞安遲疑道:“我怕六哥跟我一塊碰着什麽髒東西了……阿爹,六哥沒事吧?”

秦氏見虞安臉上紅腫,幾乎看不出本來俊俏的面容,憂心道:“你別擔心,阿娘這就讓人去看看。”說着回頭吩咐婆子趕緊去聽雨院。結果傳話的婆子還沒走出內室,就撞上了匆匆趕來的虞聞。

“十二郎!”

看到躺在床上的虞安,即便是一向風輕雲淡的虞聞也不由地吃了一驚。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才剛從桑榆的院子出來,正打算回房小憩,就看到腳步匆匆的侍娘仆從,拉住一問,才知道十二郎病了。

“六哥。”虞安張了張嘴,“六哥你沒事吧?”

虞聞搖了搖頭:“六哥沒事,倒是你,怎麽好端端的就成這樣了?”

虞安還想說話,旁邊的秦氏趕緊勸道:“十二郎,你還不好,別多說話。大夫,我兒這究竟是怎麽了?難不成是家裏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在作祟不成?”

大夫笑道:“倒的确是有髒東西,卻不是作祟,而是病從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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