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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沖刷着喧鬧的城市,雨點噼裏啪啦砸落在車窗上,單調的音符,讓人心生落寞。
溫子骞側首看着窗外,天色已晚,雨中模糊的霓虹,在汽車飛馳中由點成線。七彩斑斓,流光剪影,它們快速的向後飛奔,仿佛汽車靜止不動,流動的是那些七彩小燈,點成線,線成片,讓人置身在時光穿梭中。
流動的光影在溫子骞藍色的眼睛中閃爍,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正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穿梭。
回到什麽時候好呢?溫子骞想。
回到六歲之前吧,那時候媽媽還活着,會給他唱歌講故事,會誇他的眼睛藍寶石一樣美麗,會溫柔撫摸他茶色的頭發,會在他臉上落下輕輕的吻。
那時候回家是愉悅的,而不是像現在死氣沉沉一般。
如今,他讨厭回家,他寧願一個人呆在學校,留在空無一人的宿舍樓裏,寂寞的吃一口方便面,也不願回到家看見一屋子虛情假意的其樂融融。
然而,就這樣虛情假意的其樂融融,也不将他包含在內。
他皺了皺眉頭,十六歲叛逆的少年,把繼母和弟弟在嘴裏嚼了一遍,比起秀氣斯文的相貌,那些心底的污穢話語就顯得不堪入耳。
他無聲發洩,然後悄無聲息咽進了肚子裏,頓時覺得舒坦了許多,然後一張臉又變成了不谙世事,儒雅貴氣的少年。
突然一個急剎,毫無預兆,溫子骞在慣性下撲向前方,額頭撞在了副駕駛的坐椅上。
“怎麽了?王叔?”溫子骞捂着額頭,疼的直抽氣。
王偉是溫家的老人,給溫總開了十幾年的車,性格沉穩,處事不驚,所以溫老爺才把接溫子骞的重任交給了他。
此刻,王偉卻亂了方寸,嘴裏一邊不停喊“完了完了”,一邊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溫子骞看見老王站在車頭,臉色被車燈照的慘白,失魂落魄盯着地面。雨水把他淋成落湯雞,他卻猶如雕像一般僵在原地。
糟了,撞死人了!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溫子骞趕忙開門下車,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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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一個衣衫破爛的孩子趴在車前一動不動,看着像是一個乞丐。
王偉哆哆嗦嗦拿出電話準備報警,溫子骞用腳試着碰了碰乞丐。
他沒見過死人,所以打心底有些膽怯,他想把這個乞丐翻過來,出于好奇,想确定那人到底死透了沒有,然而又沒有膽量。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褲腿,吓得他差點慘叫出聲。
乞丐擡起頭,看着眼前白襯衣,墨蘭色褲子的少年,呢喃道:“餓……我餓……”
……
溫家的餐廳燈火輝煌,挑高的屋頂上巨大水晶燈垂落下來,足足有兩層樓那麽高。
加長的餐桌上擺滿了豐盛菜肴,各色糕點,水晶杯配美酒。
溫遠航坐在主位,即便在家中依舊一身黑色正裝西服,面料裁剪都是上層,他才四十二歲,正是男人的黃金時段,氣度閱歷都展現在他睿智的雙眼中,不露喜悲,冷眼旁觀,傲然凝視。
他面色嚴肅,五官深邃,頭發一絲不茍梳在腦後,即便坐着,背脊也是筆直,頗有站如松坐如鐘的架勢。
左手坐了現任溫太太潘琴,大眼睛雙眼皮,鼻梁纖直,嘴唇飽滿。溫太太今年本命年,三十六歲的女人在精致妝容的映襯下,看着年輕貌美,溫婉可人。
溫遠航右手第一個位置空着。
第二個位置坐着二兒子溫子熠,繼承了母親好樣貌,可惜此刻正緊皺眉頭,流露不耐煩的情緒,看着少爺脾氣濃重。也是,畢竟他只有十四歲,六點半坐在桌上,一坐就坐了一個多鐘頭。
“煩死了,胃都餓痛了,等他回來自己吃呗,多大來頭,全家餓着等?”溫二少氣急被壞的嘟囔。
潘琴擡眼皮子給兒子使了一個眼色,溫二少收了怒氣,死鴨子嘴硬倔強道:“本來就是,還不如別回來呢。”本就饑腸辘辘,面對佳肴卻只能看不能吃,換做誰都有些氣惱。
潘琴皺眉,心道:死兔崽子,真是教也教不會,當你老子面,就不能裝的大度一些麽?
果然,溫遠航張開嘴,低沉的嗓音嚴肅道:“那是你大哥的家,不回家,去哪裏?”
溫二少縮了縮脖子,心裏是害怕這個嚴肅有餘慈祥不足的父親,憋着一肚子氣不說話了。
第三個位置坐着溫家幺女溫子暄,別看她剛滿十歲,倒是很懂事,明明很餓,卻規規矩矩坐着,咽着口水也不吵不鬧。
金邊烏木落地擺鐘發出清脆的“當當”聲,八點整了。
溫遠航側首對站在一旁的管家道:“到哪了?”
管家趕忙撥通電話,這是今晚第六個電話了。電話通了,管家走到門口,小聲的“嗯”“好的”“明白”,然後挂了電話走到溫遠航右側,微微弓背,音量恰到好處的彙報:“溫爺,受傷的孩子已經安置好了,老王留着照顧,派去的人已經接走了大少爺,估摸着就快到了。”
溫遠航點了點頭,餘光正巧掃見溫子熠盯着餐盤裏面的牛排舔嘴唇,溫子暄砸吧嘴巴咽口水。
“吃吧。”
一家之主發話了,大家紛紛拿起刀叉開始享用延遲的晚餐,除了溫遠航本人。
溫遠航端起紅酒抿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繼續等,約莫過了一刻鐘,就聽門外有人道:“大少爺回來了。”
他回頭,就看見溫子骞背着書包,一步一個濕腳印走了進來。
溫子骞濕漉漉的頭發垂在眼前,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眼珠子藍的望不到底,看人的時候就顯得尤其的冷漠,仿佛目光是從飛揚的眼角斜睨而出,滿是不削。
潘琴擡頭看了一眼他落湯雞的造型,對他的眼神非常不滿,心想怎的不撞死你呢?想歸想,面上卻一副慈母形象,放下餐具,用紙巾輕點嘴角,咽下食物後,緩緩道:“趕快去換件衣服下來吃飯,大家等了你兩個鐘頭,剛吃呢。”
溫子熠接嘴道:“我都快被餓死了……”話沒說完就被他媽一雙鋒利無比的眼神鎮壓了下去。
溫子暄高興的站起來,跑過去拉着溫子骞的手,撒嬌道:“大哥怎麽才回來,暄暄想你了。”
溫子骞雖然只有十六,身量卻是修長,肩平腰窄,翹臀長腿,高了小妹一大截。他擡手摸了摸妹妹的頭頂,低垂眉眼看着她道:“吃飯去吧。”
說完,也不和溫遠航打招呼,徑直上了樓。
“洗了熱水澡下來吃飯。”溫遠航沉聲道。
溫子骞走到了轉角,俯視圍桌而坐的一家人,只覺得刺眼。少年正值叛逆期,心機不深,藏不住喜怒哀樂,于是悶聲道:“不吃了!”
“幾點了?還不餓?洗了澡趕緊下來,聽到沒有?”溫遠航望着他皺眉道。
溫子骞倒也不怕他爹,直接把眼神回敬了過去,道:“不想吃,我不餓。”
溫遠航當年混跡江湖二十餘載,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大佬做派那是震耳欲聾,卻偏偏拿他這個叛逆的大兒子沒有辦法。他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遇弱則弱,遇強則強。看着大兒子這般目無尊長,火氣騰地就竄了起來,道:“不餓是吧,那就別吃。有骨氣明天也別吃!”說完還不解恨,側頭對管家道:“告訴所有人,今晚不準給大少爺任何吃的,一口水都不行!”
溫子骞一聽,氣的兩眼冒火,轉身頭也不回上了樓,沖進了自己的房間。
洗了熱水澡,讓自己暖和起來之後,他就有些後悔了。幹嘛不吃飯呢?幹嘛和自己過不去?
他穿着亞麻色睡衣,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用毛巾搓頭發,茶色的頭發有些長,一縷一縷垂到了耳根下。
電腦裏面放着他五歲的時候生日宴,媽媽端着一個不算精致,卻看着很美味的蛋糕,正對着鏡頭說:“我的寶貝五歲了,祝願你健康成長,媽媽愛你。”蛋糕上五根細長的顏色各異的蠟燭燭火輕搖,襯托着女人年輕漂亮的臉蛋。
肚子裏傳來“咕嚕嚕”的鳴叫,看來媽媽的愛也抵禦不了饑餓,少年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
有人敲門,他回頭看了一眼,走過去開門。屋裏鋪了淺棕色的長毛地毯,赤腳走在上面柔軟而舒服。
打開門,溫子暄小貓一樣彎腰勾頭,一溜煙從他的胳膊下面穿了過去。
溫子骞掩上門,轉過身微笑道:“大晚上不睡覺,又來串門?”
溫子暄看着大哥湛藍的眼睛,撥拉着有些淩亂的頭發,眨巴眨巴眼睛道:“大哥,你真是好看,比那些明星還好看。”
溫子骞走過去,攬着她的肩膀,兩人坐到電腦桌前,笑道:“小嘴巴是越來越甜了,說吧,什麽事?又想讓我幫你做作業?”
溫子暄搖頭道:“哪有?我的作業都做完了。”側頭看見屏幕,看見了李佳雪美麗的臉龐,漂亮妩媚的桃花眼,以及與亞洲人面像不符的湛藍的眼珠。“又在看李姨呀,大哥想媽媽了?”
溫子骞半阖眼眸,落地臺燈散發出泛黃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照着根根分明的睫毛,那雙眼與屏幕上的女人如出一轍,眼睛狹長眼角微揚,睫毛濃密纖長,漂亮的眼睛輪廓就像精美的盒子裝着兩顆世間罕有的藍寶石,就是這雙眼,一撇便讓人難忘。
不可一世的溫遠航也不能例外。
他只有八分之一的英國血統,來自他的祖爺爺。他的樣貌偏向亞洲人,只是五官輪廓被骨子裏那一點外來血統精雕細琢了一下,更顯得輪廓分明,加上漂亮的眼珠子和茶色的頭發,年紀小小的便已經把貴公子的氣度渲染的淋淋盡致。
他輕輕合上筆記本電腦,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很少在家裏提李佳雪,他心裏明白,這個家裏,沒有這個可憐的女人的位置。他看着溫子暄純淨的雙眼,心裏想總有一天你也會長大,你也會懂事,你也會因為世俗的熏染而變得複雜,那時候,你就不會像這樣再與我親近了。
“找我有事嗎?”他轉移話題,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深入讨論下去。
被他提醒,溫子暄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趕忙從睡衣的大兜裏掏出來兩個蛋糕,獻寶似得塞進他的懷裏道:“吃吧,好吃得很。”
溫子骞捧着兩個擠扁的蛋糕,心裏是感動的。他六歲被接回溫家時,子暄才剛剛出生,那時候他見不得所有溫家的人,尤其是潘琴和她的一雙兒女。因為一些瑣碎事情,他打過溫子熠;因為嫌棄子暄哭聲吵鬧,他偷偷掐過小嬰兒的腿肚子。當然,每次他都會被罰面壁思過,懲罰多了,便從骨子裏讨厭這一對兄妹。
可是從溫子暄牙牙學語,蹒跚學步開始,便喜歡自己漂亮的大哥。也許是與衆不同的眼睛吸引了她,也許是骨子裏面相同的血脈相連。不論這個大哥如何冷言冷語,哭過之後她又會不怕南牆往大哥身邊湊。
純淨剔透的靈魂猶如一顆種子在少年陰暗的心裏紮根發芽,撐開了灰暗的天,露出來一縷陽光。
他擡手摸了摸妹妹的頭,眼中神色如水一般流露出來濃濃的疼愛,柔柔的落在子暄的身上。
“謝謝,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他把妹妹送到卧室門口,不是不想留住她說說話,而是他清楚潘琴不喜歡她和他多接觸,總是提防他居心叵測似的。在他卧室逗留久了,這丫頭又會挨罵了。
“夠不夠。”子暄圓圓的臉,透着可愛的笑容。
溫子骞點了點頭,道:“快回卧室,被你媽瞧見又該說你了。”
溫子暄左右看沒有人,偷偷摸摸溜回了自己kt貓主題,夢幻少女系的卧房。
溫子骞目送她消失在視野,關了門坐在桌旁,拿起蛋糕咬了一口。他平時不喜食各類糕糕點點,總覺得甜的發膩,此刻卻覺得甜到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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