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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秘書咬着指甲不停看表,小針指着六點三十五,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可是會議還在繼續,一點收尾的跡象都沒有。
會議從兩點半開到現在,孫秘書覺得自己的屁股都坐麻了,偷偷地左右臀部來回轉換,她都如此難受了,更何況……想到此,不禁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溫子骞。
那人腰背筆直,端坐輪椅之中,聽着幾大部門的部長挨個做半年工作彙報,時不時打斷提出疑問,語氣不善,批評的話也說的不留情面,整個會議室烏雲密布,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
溫子骞邊聽彙報邊翻閱資料,看着精神充沛,只是微蹙的眉頭掩蓋不住倦色。
七點半的時候,半年工作報告終于順利過關,溫子骞嚴肅的表情也終于緩和下來,語氣不似剛才刻薄,柔和了很多,道:“大家都辛苦了,感謝你們這半年所作的貢獻,下半年還希望大家繼續,年終上交一份滿意的答卷。”他看着財務部長道:“給員工們發的福利争取七。一前到位,有孩子的可以趁着暑假,帶着全家好好玩一玩了。”
緊張的氣氛一消而散,大家笑了起來,有人忍不住低聲道:“好耶。”引來陣陣大笑。
溫子骞道:“耽誤大家時間了,趕緊回去吧,路上小心。”
大家收拾着文件夾出去,等人走的差不多了,阿斌趕忙走過去小聲道:“怎麽樣?”
溫子骞雙手扶桌,保持着筆挺坐姿,籲了一口氣,擡頭扯着嘴角苦笑:“動不了了。”
阿斌心疼的喲,數落道:“開會前說的好好地,最多兩個小時,最多!!給你使眼色你看都不看我,現世報了吧。你什麽時候聽過話!”
當着溫子傑的面被數落,溫子骞嘶了一聲,扶着桌沿往後靠了靠,忍痛道:“李秘書……”
阿斌一聽這稱呼,心裏沉了一下,趕忙賠笑道:“溫總,扶着我肩膀,我給你揉揉。”
溫子傑:“……”沒有骨氣,幹嘛擺出兄長的姿态呀。
溫子骞也沒心情和他貧嘴,為了下午的會議,他中午連湯都沒敢多喝,就怕失禁。坐了四個小時,身體僵硬的都不敢動彈。他扶着阿斌的肩膀,阿斌對溫子傑道:“來搭把手。”兩個人一前一後把溫子骞從輪椅上提了起來。
溫子骞悶哼一聲,收緊了手臂,挂在阿斌的身上。他個子比阿斌高,頭抵着阿斌肩膀,雙腿彎曲着拖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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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子傑幫着拖住屁股,讓溫子骞被動的站了一會,給他揉腰揉屁股,取腰封。一通忙碌,等他僵直的腰身柔軟了些,兩人才扶着他坐了下去。
沒有腰封的支撐,溫子骞腰腹塌軟幾乎坐不住,離開了扶持,身子就往一邊倒。輪椅靠背太矮,撐不住他的身體,只好讓溫子傑背着,從專屬電梯下樓回家。
路上堵車的厲害,回到家都快九點,天色黑盡,溫子骞已經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阿斌擡頭,透過車窗看見臺階上的人,驚愕的睜大眼,有些擔心的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溫子骞。
秦蒼瘦了不少,皮膚沒有以前黑,病房裏悟了近一年,讓他看起來白了不少,內斂很多,臉上幾乎看不出什麽表情。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阿斌有些困難的咽了咽口水。
秦蒼走過去,步态已經完全正常。他小心翼翼把溫子骞從車裏抱出來,就像以前一樣,他抱着他回到卧室,幫他脫去衣物。還是那樣小心翼翼,可是阿斌卻看得心驚肉跳。
溫子骞太累了,他能感覺有人在擺弄他,卻睜不開眼睛。
也許,他并不願清醒過來。
阿斌被秦蒼推出卧室,在樓下焦慮的走來走去。秦蒼沒有說話,可是那種壓迫感,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阿斌哥,吃飯吧。”溫子傑喊道。
阿斌道:“我現在哪裏還吃得進去。”話還沒說完,肚子就“咕嚕嚕”的叫起來,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溫子傑笑道:“秦蒼哥回來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張順道:“是呀是呀,少爺那有秦蒼,大家都別擔心。快來吃飯,菜都涼了。”
阿斌心裏苦呀,你們懂個屁,就是秦蒼才更頭疼。
他完全沒有胃口,扒了兩口飯菜,起身道:“我給子骞端點。”
張順道:“你吃,我去。”
溫子傑起身道:“我去吧。”
阿斌道:“這活秘書幹就行了,都吃飯。”說着準備了吃食端了上去。他心裏擔心,就秦蒼這脾氣,不翻臉什麽都好商量,若是翻臉……他咽了一口口水,這個家怕是要翻天了。
推開門,昏暗的屋裏點綴着昏黃燈光,秦蒼坐在床頭,執起溫子骞的右手貼着嘴唇,時光倒流一般,阿斌覺得一切都沒有改變,這兩個人還是那樣緊緊依偎。
秦蒼聽見聲響回頭,看了一眼又轉回頭專注的望着溫子骞的睡臉。溫子骞的眼睛長得極好,漂亮的畫一般,睫毛根根分明,他的輪廓并不突兀,線條溫潤流暢,讓每一個初次看見他的人都會覺得這人溫順好欺,卻不知他的淩厲手段,倔強如牛的性子和鐵石的心。
阿斌把餐盤放下,站在秦蒼旁邊搓着手,猶豫道:“你的傷……好了?”
秦蒼目光落在溫子骞的發絲上,有一點卷翹,他用手仔細的捋順了。
“嗯。死不了。”
“呵,那就好,那就好。”阿斌尴尬的回答。
“謝謝溫氏安排了專機和醫院,按理說,我這條命是子骞再一次給的,兩次了,是吧。”
明明像恭維,卻帶着冷意。
溫氏這個稱呼從秦蒼嘴裏吐出來,聽着尤其的詭異,阿斌望着青年的側面,目光複雜,終究是不一樣了。
秦蒼轉頭看他,笑了笑道:“溫總這一年很忙吧。”
阿斌支支吾吾,道:“啊,是,很忙很忙。”忙着手術,忙着适應新的不便,忙着應付紀涵志。可是他不能說,溫子骞的苦他不能說,沒資格說。
溫子骞曾經對他說:“我父親小時候不喜歡我,至少我是這麽覺得的。在人前,他從不會和我很親,也從不誇我,他知道溫二欺負我,卻不會嚴厲懲罰溫二。那時候我覺得我在家裏是可有而無的。可是,直到他臨終……他說:我愛你媽,也愛你,我不偏心,你要相信,有時愛一個人深藏不露,是為了保護他……以前我不懂,可是現在我懂了。”
他記得溫子骞說的時候眼神磐石一般,閃爍着灼灼光輝,讓他也在絕望中尋找到了一股力量,堅定的勇往直前。
溫子骞身體重殘,能做的事情有限。
所以,溫子骞想保護的人,他也要拼了命幫他實現。
“忙呀。”秦蒼笑了笑:“我猜也是,忙的一通電話也沒有……真像他的風格,只是以前這冷清的性子是針對別人,我那時感觸并不深刻,落在自己身上,呵,還真是心口疼得厲害……也該想到的……他說過,公司和我必然是公司重要,我一條賤命都是他撿的,的确算不得什麽。”
阿斌道:“不是的……”秦蒼目光如炬,他差點就忍不住把當年那些事吐個幹淨。“不是的……”
“不是什麽?”秦蒼眼神淩厲,從他的眼睛看進去,就像一把刀要挖出他的內心。
“不是你想的那樣……”阿斌知道,這件事他是沒有資格品頭論足的,可是他沒有溫子骞那麽沉得住氣。
“想的那樣?溫氏讓條狗去解決釘子戶的事情,然後狗把事情弄砸了,溫氏趕忙撇清關系。不過念在狗忠誠,于是把狗送走就醫。其實這麽看,主人對這條狗還是不薄,因為這條狗花費了不少錢。”捏在掌心的手細微的顫了一下,秦蒼接着道:“被遺棄的狗無法動彈,血腫壓迫了腦組織,他無法翻身移動甚至無法說話,三次手術,每一次都差點要了他的命,可是即便這樣,狗想的是,它的主人長期卧床的痛苦他終于嘗到了,那時候它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痛,它心裏只是心疼它的主人,每天眼巴巴望着門口等呀,等呀……”他嗆咳了一聲,把凄楚的哭腔變成苦笑,“哈哈,因為是狗呀,因為是主人抛棄的狗呀!”他覺得心口痛的恨不得掏出來,多少個夜,他動彈不得,只能望着門口,落下淚來。
他二十六歲的生日,是在痛哭中度過,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變得那麽愛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那時候……子骞……”阿斌眼裏全是淚,說話都有些抽。那時混亂的場面,溫子骞的絕望,到最後的決絕,他想吐個幹淨。
“阿斌……”溫子骞的聲音很輕,若有若無,輕飄飄的在空中散開。
阿斌一個激靈,稍微冷靜了下來,閉上了嘴。
溫子骞睜開眼,光線很暗,他好像很不舒服,擡手遮住了眼睛,用手背揉了揉眼角,有些疲倦道:“阿斌,你先出去,我和秦蒼單獨聊會。”
阿斌實在不放心,出去關上門,故意跺着腳走遠,然後又悄悄的走過來趴在門旁。秦蒼那樣子實在太吓人,他真的怕那小子一時氣不過,做點什麽驚人的事情。
溫子骞揉了揉眼角,适應了亮度,才轉頭看向秦蒼,微微笑了笑,眼睛微眯,嘴角揚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秦蒼……”
秦蒼沒出息的顫抖了一下,滿腔怒火,一個簡單的音調,就讓他有些潰不成軍。
溫子骞把右手抽了回來,道:“歡迎回來,恭喜你恢複健康。”他用手肘撐起身體,秦蒼條件反射的伸出手,溫子骞的肩膀避開了他的手指,費力的抓住吊環,将自己拖了起來,歪斜的倒在床頭的靠墊上。
秦蒼的手僵在空中,他看着溫子骞,難以置信。“為什麽避開?為什麽突然就變成這樣?為什麽一覺醒來,天崩地裂了。”他吼道:“我哪裏對不起你了?即便我搞砸了事情,可是我沒有對不起你,不論他們怎麽折磨我,我都沒有說溫氏半個不字。可是你呢,你恨不得立刻與我脫離幹系,是不是。”
秦蒼憤怒的快要失去理智。
溫子骞望着秦蒼的雙眼,看不出什麽悲喜,眼神有些空洞,冷靜的幾乎有些無情了。
“是我對不起你。”
秦蒼痛苦地閉上眼,呼吸急促,他面目扭曲,咬着牙忍受着蝕骨的悲傷。他睜開眼,搖了搖頭,聲音沙啞:“不,我說的都是氣話。秦爺說你利用我,子暄說你冷酷無情,可是……我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我不相信……”他伸出手,胳膊抖,身子抖,整個人痛苦的搖搖欲墜。他靠過去,抱住了溫子骞,用力吸了吸熟悉的味道,幾乎是乞求:“你是愛我的吧,子骞,你其實有苦衷的,我知道。”
溫子骞茫然的看着前方,聽着耳旁低聲抽泣,他閉上眼把眼淚逼了回去。
“有沒有苦衷又如何?你能怎麽樣?”
秦蒼渾身一僵,顫抖道:“我們離開這裏吧,隐居山裏,不不,出國?總之,我們在一起,遠離這些紛争吧。”
“遠離……我們如何遠離……沒用的人才會逃避現實,才會自私的只想着遠走高飛。”
秦蒼臉色蒼白,雙唇顫抖的說不出話。
“秦蒼……我們已經結束了……”
秦蒼渾身一震,搖頭道:“不,不,我不會放手的。”
溫子骞喃喃道:“好聚好散,我們還是朋友……乖……聽話……”
秦蒼擡起頭,望着陌生人一樣,不可思議道:“為什麽?”他渾身顫抖,雙手抓着溫子骞的肩膀,手指因為用力都有些痙攣。
“為什麽!”他雙眼充血,怒吼着,好像下一秒就要食人血肉一樣。
溫子骞微微皺了皺眉,忍着疼輕聲道:“因為你無能!好生去過你的小日子吧,找個愛你的,對你好的……唔……”他低下頭悶哼了一聲,他覺得肩胛骨快被捏碎了。
阿斌聽見屋裏傳來壓抑的痛呼,撞開門就沖了進來,跑過去掰秦蒼的手,喊道:“輕點,他的身板受不了。”
“走開!”秦蒼一把推開了阿斌,阿斌往後踉跄差點摔倒。
溫子骞身子往下滑,抓着秦蒼的手腕,狠心道:“因為你并不是最佳人選……你無法和我一起撐起溫氏……”
秦蒼雙眼血紅,惡狠狠看着他,咬牙切齒道:“所以你去找紀涵志,所以……你和他……”
他說不下去了,他的心已經碎了。
溫子骞低喃道:“是……是的……給你答案了……你走吧……好生過你的日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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