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羅雀

冬至三九天,半夜裏落起細雪,天地間一片清寒,一早已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整潔簡樸的宋府曲廊內,碧衣婢女手中撚着紅織錦鬥篷給宋意歡披上,二人步伐微急。

婢女柳薇道:“近來轉寒不少,小姐莫把鬥篷忘下了。”

身前的倩姿并未停下腳步,只是點頭攏着鬥篷,那垂至腰間的微卷長發輕晃,身姿窈窕,氣質有加。

這正是宋家二小姐宋意歡,一手琴曲和精通醫理,名豔盛京城。年十七,風華正茂,人人稱宋家小女天姿嬌容,是盛京之首,無人再可比美。

可性情膽小怯懦,是個嗜睡無度的主兒,自小與衛國公世子穆奕有着婚約,便也勸退了不少上門提親的人。

宋意歡低着眸,蔥白的纖手把鬥篷衣帶系上,容色絕美,卻柳眉微蹙,出了那事,在這宋府裏也沒有人能高興得起來。

柳薇瞧着她的神色,試着寬慰道:“老爺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出事的。”

宋意歡擡擡眼皮,微嘆一聲,嬌美的小臉繃得死死的,這事情哪有這般簡單。

宋太醫誤寫藥方,其中一味甘草反甘遂,毒性之大,謀害東宮太子,被押入大理寺候審,事情未調查清楚前,不得放出。

前些日子,盛京城人人口中津津樂道的,便是當今太子與衛國公世子在游廊畫舫争相薛侯千金,不慎跌入湖水一事。

正如此,太子李君赫傷寒,命宋太醫前去東宮看診,這才出了這類事。

于宋家而言,可謂是晴天霹靂,這甘草反甘遂,可為禁忌,宋初堯身為太醫署醫師,多年行醫,又怎會犯此等低劣的錯誤。

宋家世代從醫,祖上跟随開國皇帝征戰,醫術高明,曾受過先皇賜匾妙手回春四字,卻到了父親宋初堯這一代已呈落敗之象。

太醫署由太醫嚴褚為太醫令後,父親更只是一個醫師罷了,此番出事,母親心疾又犯,便卧了床。

想到此,宋意歡袖下的手緊緊攥起,寒風吹得她發上流蘇微亂,走到府前時,門口早備好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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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有二女,長姐宋月沁早已出嫁,正是許了正六品下大理司直為妻,此人名為周林文。

如今姐姐正懷胎六月,出行不便,母親卧病,這會兒她便是要出門尋往長姐夫家。

若能同姐夫求取個機會,見押入獄中的父親宋初堯一面也是好的,更也是安了母親的心。

這落雪寒日的,柳薇攙扶着宋意歡上了馬車,車廂內也是那般的寒涼,她拿了薄被輕輕蓋在腿上。

盛京城長街上霜雪已被清理于兩側,馬車搖搖晃晃,宋意歡雙手微涼,心事重重,身邊的柳薇也沉默着。

唯有宋意歡知曉這一切都不一樣了,昨日醒來時,她精神恍惚許久,才不知所措的意識到自己竟還活着,回到正值十七歲的這年。

沒有嫁與衛國公世子穆奕之前,卻又是太子病重之後,來不及提醒父親藥方一事。

她是活過一世的人,在上一世裏,父親寫錯太子藥方,關押于大理寺牢獄整整半年,随後查出藥方是被人調換,從大牢中出來時人已是羸弱之象,更被削去太醫一職,宋家也就此徹底落寞。

宋意歡微微低着眸,她自小性情膽小怯懦,什麽都做不了,前世的不争不搶更讓她受盡苦難,半生悲慘。

這馬車并不寬敞,反而是窄小得多,時不時有寒風吹進來,柳薇上前去把車簾掩實,坐回來時,小心翼翼道:“如今太子病卧于榻,昏迷不醒……”

說着,她瞧了瞧宋意歡的容色,“若真沒了法子,小姐要不走一趟衛國公府,好歹兩家人也是有着婚約的。”

聽言,宋意歡擡眸輕睨柳薇一眼,前世她也是如此想的。

她同衛國公世子有婚約,這是盛京城人盡皆知的事,過來這麽多天,衛國公府連個慰問的人都沒來,這立場顯而易見。

他們這場婚約是宋家高攀了。

宋意歡開口道:“宋家如今人人避之,衛國公府更不會招惹咱們這麻煩,去了怕也是招人鄙夷,幸災樂禍的人多了去。”

柳薇癟了嘴,“當年穆老太太不也欠着老爺人情嘛。”

宋意歡則不再瞧她,道:“莫再提衛國公府了。”

柳薇聽此,不好再言語下去。

此時冬日萬物落寞,枝丫上的雀兒凍得瑟瑟發抖。

穆家位高權重,祖上曾是随太上皇征戰四方的開國元老,封為衛國公,承襲至今已是三代。

當年皇帝與韓先太後之争時暗中給予軍閥補給,功績赫赫,放眼京城這般權重之家寥寥無幾。

若不是十二年前,穆老太太突發急病,尋遍百醫,不得病愈,幸獲宋太醫醫治,這才定下了這場婚約。

穆老太太名為穆翠英,年輕時女将之風,英明慈善,奈何如今已是年邁之際,不聞窗外事。

衛國公近年來越發低看宋家,意歡及笄之後,遲遲未成親,這穆家是有了婚約作廢的意思。

這些宋意歡一直都懂,卻從不曾介意,即使穆奕從未對婚約做過表态,也知他心向侯府千金薛渝若,她仍舊一心只想嫁與他。

偏偏她不信同穆奕青梅竹馬,怎會比不起僅幾次見面的薛小姐。

但事實證明,她是輸了,前世的自己膽小懦弱,愚蠢至極。

宋家出事之後,如柳薇說的那般,她去尋了衛國公府,遭的是冷茶冷食,等上幾個時辰才見着的衛國公夫人,話語難聽得只讓宋意歡心怯得手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穆奕更是輕輕一句聽與父上吩咐,回拒了宋意歡的求助,最後是驚動了深宅中靜養的穆老夫人。

唯有老夫人慈明善意,解了宋意歡的難堪,可毒害東宮太子,不是尋常小事,老夫人早已不理事務,只得了衛國公一句竭力,而後不了了之。

宋意歡也成了京城勳貴口中的笑話,遭盡了未來夫家的嫌棄和诋毀。

直到得了太子開恩,父親脫了死罪,從牢獄內出來,本以為會等來衛國公府的作廢婚約,怎知來的是穆老夫人令穆奕親自來賠禮至歉。

而東宮太子也因此久病成疾,毒性之深,不得已之下前往嶺南求醫,因此廢太子擇立二皇子一說鬧得沸沸揚揚,宋家更是成了衆矢之的。

穆家也算是念老夫人的顏面下,幾番相助宋家,待事态算是平息下,宋家也沒了曾經的光輝,對于宋意歡來說家人平安,已成了唯一的安慰。

穆奕并未是冷情冷意的,畢竟是自小一同長大,時常會走往宋家,只是那婚約一事,不聞不問。

直到半年後,來下了聘禮,衛國公是給了宋家臺階,而她身為一個女子,若被國公府退婚,莫說丢去她的聲譽,往後更無好人家來府上說親,對于宋家也是顏面丢失的事情。

面對着穆奕的容顏,她選擇聽從了母親的安排,因為自己的怯懦無力,還有對穆奕的愛慕。

前世的她卻自認為一切都是往美好的方向發展着,然而不是。

聘禮下後,怎知穆老夫人撒手人寰,喜事成喪事,穆奕守孝三年。

為此宋意歡足足等了穆奕三年,穆奕則在守孝期間同薛渝言情深意重,沒了穆老夫人庇佑,她就成了可有可無的那個人。

不久之後穆奕與薛侯千金訂下親事,而她被誣陷與人和奸,一夕之間人人唾棄,不貞不潔,同淫.賤等詞彙安于她頭上,更讓宋家蒙羞。

母親為此氣極而終,父親悲痛欲絕,穆奕新婚在即,連見她一面的機會都不給。

國公夫人同薛渝言串通一氣,兩大士族聯姻,皆大歡喜,她宋意歡什麽都沒有,成了其中阻礙,任人宰割。

不甘再受辱的她在穆奕大婚之上自刎而亡,為證清白,血灑婚堂,即便是死也要晦氣了他們的大婚。

……

細雪飄零,馬車緩緩停在高門府邸前,外面的車夫提醒道:“小姐,周府到了。”

宋意歡回過神來,如是這般,這一世定護好家人,不可再屈辱的活着,只是父親入獄已發生,這使得她再次陷入困境。

婢女柳薇将車簾掀起,下車後攙着宋意歡,府前的紅漆門正關得掩實,周府雖比不起國公府,但姐夫周林文好歹也是大理司直,總是要來一趟試試。

宋意歡在門環上敲了兩下,裏頭的家丁開了門,打量她幾眼,便把人請去側堂,下人斟上熱茶,宋意歡這才得熱熱冰涼的手。

走這一趟只怕是為難了長姐,雖說周家待姐姐自來很好,畢竟已是嫁出去的女兒,宋意歡是厚着臉皮來麻煩長姐的夫家。

片刻之後,只見裹得掩實的宋月沁疾步走來,面容嬌俏,卻帶着急色,她小腹隆起,有婢女攙扶着,在她身旁正是姐夫周林文,長得一表人才。

還未落座,宋月沁便忙詢問母親的情況,宋意歡自然是往好的方向去說,猶記得前世就是借着姐夫的職務之便,才得去見了獄中父親。

幾句言語之後,宋月沁也知曉意歡來此的目的,随後便把目光轉向了周林文,等着他的話語。

只是這一次,他撣撣衣袖坐下,神色幾分無可奈何,開口道:“這上頭得了話,誰都不得見宋太醫,這是死命令。”

聽言,宋意歡微微一愣,這話和前世不一樣。

宋月沁探身道:“夫君不是說可走走後門,與獄裏同僚通融一番嗎。”

“這今兒上頭不就剛下了話麽。”周林文瞥了一眼宋意歡,莫說上頭發了話,這家中父親說道着宋家這事兒,少去沾染上,莫惹了一身腥。

他為難道:“我即便是有心也無力……”

三人停了話語,氣氛變得有些沉,宋月沁側身抹起眼淚,“好好的,怎會招惹這等禍事來。”

周林文畢竟只是個六品官員,在大理寺哪有什麽話語權,話都到此了,誰也不想被牽連。

宋意歡抿下唇,“我自是相信父親是清白的,這案子還沒定,去獄中見了莫不是也招人猜忌,不見也好。”

說罷,她起了身辭禮,“叨擾姐姐與姐夫了,意歡這便回去了。”

宋月沁見此,瞥了下周林文,心裏過意不去,卻又無可奈何,出了嫁的女子自是需聽從夫家的意思。

見意歡離去,她開口道:“記得母親與大理寺卿陸大人是有幾分關系,雖然遠了些……”

柳薇重新給宋意歡披上鬥篷,此時又下起了細雪,外面寒風陣陣。

母親同大理寺卿陸元澈是堂兄妹關系,京城士族陸家,但母親并非嫡出,當年又只是個三小姐,陸元澈為長公主所出,鮮少親近陸家,這關系遠了不止一些。

宋意歡聽着姐姐的話語,只能應聲:“嗯。”

宋月沁頓了下話,轉念又道:“若實在不行,衛國公府……”

“姐姐有孕在身,就莫操心此事了。”宋意歡将她的話打斷,“大理寺自來公正廉明,定會還父親一個清白的。”

宋月沁不再言語,宋意歡輕撫了下她的手,便轉身退出堂屋。

作者有話要說:  排雷:先做後愛,不喜勿入。作者俗不可耐,俗氣得很,想看純真的柏拉圖式戀愛,我這裏沒有,不是爽文,只是甜文,別在西瓜裏找桃吃,自讨沒趣,不喜就及時止損,你不待見我,我就不待見你。

男主很瘋狂,外冷內熱,女主越寵越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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