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太子
從周府出來,盛京城裏已是雪落千裏,視線白茫一片,未帶油紙傘,宋意歡冒着霜雪回到馬車中。
撣去鬥篷上的霜雪,宋意歡略感乏累地側靠于車壁,微卷的長發搭着秀肩。
馬車緩緩行在回府的路上,因冬寒刺骨,街道上空無一人,寂靜無聲。
這一趟出來,興許是受了些涼,頭在隐隐作疼,宋意歡少了些精神,父親的事擾着她,近來四處走訪,未曾睡得安穩,這會兒怕是犯了困倦。
婢女柳薇替她将薄被往上蓋嚴實了些,出門時也沒帶什麽湯婆子,小姐自來身子纖弱,容易乏累,凍得發冷不少。
馬車行駛的咿呀聲伴在耳邊,宋意歡半睜着眼簾,昏昏沉沉,心緒卻未曾平下,只是不解為何姐夫行不得那獄牢裏的方便了?
大牢內的獄吏自來狠厲蠻橫,手段之毒,猶記前世得機會見到父親時,已是受盡刑罰,滿身傷痕,之後便病下了。
宋意歡等不了半年,只盼早日讓父親脫離罪名,離開大牢,如今深知人性涼薄,人人都巴不得往宋家踩上一腳。
想此,她擡起纖嫩的手指輕揉着太陽穴,如畫般精致的眉目間帶着疲憊,如今該怎麽辦,豈是又要去求穆家……
意識昏沉間,馬車轉動的轱辘突然停下,車夫拉了馬缰,宋意歡轉醒,倦意散去幾分。
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侍女柳薇上前去詢問:“發生何事了。”
車外開口回應卻不是車夫,“敢問裏頭可是宋家二小姐?”
是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她們被攔了馬車。
柳薇去推開車門,簾子撩起後,只見車前站着三個身形挺拔的侍衛,為首的那人着一襲寶藍色勁裝,發覆細雪,正探身詢問。
宋意歡攏着鬥篷領子從車廂裏探出身,疑惑着地打量着幾人,此時霜雪愈烈,寒風陣陣,吹來一片細小的雪花在她眼睫上。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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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随即便拱手行禮道:“我家主子邀二小姐城南一敘,望能前往。”
他面容眼熟,話語間口中漫着白氣,衣物用得也是上乘的料子,腰間挂的是白金細墜,倒像個皇宮當差的。
柳薇在一旁替宋意歡問話道:“你家主子是何許人。”
那人淡然一笑,道:“我家主子,竹賢公子,二小姐認得。”
竹賢……
宋意歡僵在車間,捏着車簾的手攥得緊了些,眼前人的白金墜已表明了來者的身份,乃為東宮太監黎術,她幸得見過。
盛朝太子名李君赫,字竹賢,記憶中那人的容顏浮現于腦海。
車前的馬匹凍得打着哆嗦,街道無人,清冷且寂靜,黎術揚唇淺笑,意喻明顯,是非去不可了。
忽然一陣寒風吹來,吹得宋意歡腦子清明不少,方才的困倦一掃而空,也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亦是冷的,也亦是生了怯。
東宮太子,宋意歡自小避而遠之,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半分招惹,這位太子在她的印象中素來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此刻他應是卧病于床,昏迷不醒,氣息奄奄。
上一世自刎時彌留之際,她躺在一片紅色的喜堂中,阖上眼的最後一眼,也是此人急匆匆到來,有着那再熟悉不過的兇惡眼神。
……
城南的聽雨別院,人稀幽靜,天色陰沉,唯有落雪聲淅淅瀝瀝。
在曲折的游廊之內,宋意歡步伐輕緩,她雙眸略微出神,鼻尖凍得淡淡發紅,側首看向庭中殘雪,落在剛清掃過的地面上。
前頭領路的是方才來請人的宦官黎術,別院地界寬廣且清淨,長廊幽深,一色的白牆黛瓦。一路走來不見多少下人,不在東宮,是私下會見。
這一切都不一樣,在上一世太子并沒有差人來召她,這使得宋意歡心中忐忑不安。
“太子近來身子可養好了些?”思慮萬千之後,她仍是将話問出了口。
太子身份金貴,如是要因父親之罪遷怒于她,那也再正常不過了。
前頭的黎術步伐未停,并沒有立刻回答她,之停頓了一下,道:“宋小姐近來四處求訪無門,可為勞累之極?”
宋意歡微愣,黎術則繼續道:“宋太醫同奸人蓄謀毒害儲君,罪行滔天,即便清白,那也難過脫身。”
說言,他回首看了宋意歡一眼,“今兒太子殿下有心傳宋小姐會見,宋小姐可莫錯過機會。”
宋意歡道:“殿下可還在昏迷不醒?”
黎術則淡淡一笑,“那便要看宋小姐怎麽想的了。”
那便是醒了,宋意歡微抿唇,不敢再問,思索着他的話語,盛京八大家,除去衛國公府,她能求之人寥寥無幾,已到山窮水盡之地。
略感寒涼,她擡手攏了一下肩上鬥篷,頭疼未減,有些昏沉。
“殿下這幾日脾氣不好。”黎術細瞧她一眼,嬌顏精致,唇紅欲滴,這般絕美整個盛京城都沒幾個女子能比。
他回了目光,話語裏有幾分暧昧道:“總要有個人多哄哄才是。”
聽言,宋意歡捏着鬥篷衣領的手輕頓,轉而輕揉隐隐作痛的額角,不知在想什麽。
穿過游廊,東進一間正房,黎術停在做工精細的房門前,瞥了宋意歡的貼身侍女柳薇一眼。
柳薇自是會意摘去宋意歡肩披的鬥篷,候在門口。
黎術便領着宋意歡入雅間,裏頭襲來陣陣暖意,拐過戲蝶屏風,便聞見檀香,清淡幽長,銅色暖爐燃着炭火,溫暖舒适,與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正上中是一處長榻,兩側的帷幔垂落着,幔中是有一身影在歇息。
房內左側的金絲楠架上立着一只身長兩尺的蒼鷹,羽呈黑白相間,有力的鷹爪卻不見鎖鏈牽制,氣勢威武,見有人入房來,銳利的目光直視過來。
宋意歡不曾料想有猛禽在房中,險些驚出聲,她步伐生怯,停在相隔甚遠的位置。
東宮太子偏愛飼養猛禽,牽狼擎蒼是常有的事。
不好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宋意歡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地攥着裙帶,粉嫩的指尖可見在細微的輕顫。
十二歲那年,她應皇後的召見入宮問安,回去時在禦花園,撞見太子牽惡狼歸宮,驚得不慎跌入池魚中。
池水不深,被撈出來後,慌亂不已的她揪着太子的衣擺,顫着身子大哭不已,最後滿身潮濕地被他提去東宮。
剛換好幹淨衣裳,葵水來了,初潮又疼又怕,躲在東宮的寝室裏不敢出來,直到太子破門而入,見到被弄髒的血色。
果不其然,那少年黑着臉,用可怕至極盯着她,只讓宋意歡哭到發顫,素來女子月水污穢,可想而知,必會遭他記恨。
那少年的眼神如同就要拆了她的骨頭,興許他還會吃人。
于是那日的下午,她被太子捏紅了臉蛋,哭着被罰喊了好幾聲哥哥,而不遠處是那兇惡的白狼正候着,直勾勾地盯着她。
仿佛她若不聽話,便要成白狼腹中之物。
抽抽嗒嗒地哭到最後,宋意歡倚着榻迷迷糊糊睡着,她生性膽小如鼠,雖不知後來怎麽回去的,但為此大病了一場。
自此極少再有入宮,嗜睡的她多數在閨房內補眠,鮮少再走往什麽宴席和詩賦會……
此時的雅間內,蒼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宋意歡身上,使得她膽寒不已,仿佛又如那年。
黎術見宋意歡站在屏風旁邊不敢移動,并未勉強她,只好自己走入帏幔裏去遞話。
黎術上前幾語後退下,于此,帷幔內的那人坐起身,宋意歡遠遠地透過幔紗,可見那人身影高大挺拔,氣宇非凡,帶着生來就該被人頂禮膜拜的氣場,不像是病重的樣子。
宋意歡輕瞥一眼便低下腦袋,下意識咽了咽唾沫,這個總能使她生怯的人,即使前世他重病纏身,也能讓她一避再避,她不會識錯……
只見太子擺了下手,房內的侍人以金杆挑起帷幔,挂在兩側的柱鈎上。
宋意歡福下身,道:“宋意歡見過太子殿下,見殿下.體安,臣女甚為欣喜。”
長榻上之人并未發話,他身着的一襲淡金華服,緊束勁腰,佩戴血玉佩,榻側有一紫檀桌幾,擺放的是清酒與幾碟小菜。
由于宋意歡低着腦袋,又相隔甚遠,她只得見他的衣擺,嵌着玄邊,不帶一絲褶皺。
太子似在打量她,氣氛有着微妙的凝固,直到清沉的聲音響起,“過來。”
語氣淡然,又有一種不可違抗的感覺,宋意歡僵在原地,她膽子小,不遠處的銳鷹似虎一般,如何過去……
太子瞥見蒼鷹的存在,微微蹙眉,又一言不發。
這種沉寂的氣氛是最讓人難安的,宋意歡低着眸,躊躇不前,如此僵持着。
“是要孤過去?”他的聲音再度響起,顯然有些不悅了。
宋意歡略有慌張,比起那猛禽蒼鷹,還是更怕榻上之人。
她輕輕邁開腳,生怕招惹猛禽,緩緩走到榻旁,在太子腿側跪下來。
他衣擺整潔,氣場之重,卻又壓得宋意歡微屏呼吸,便下意識擡眸看他。
只見太子正半靠着榻枕,左手随意搭于膝蓋,他面容冷峻,細長的鳳眸正俯視着她,與印象中的冷顏相差無幾。
宋意歡面龐略燙,袖下的指尖輕顫不已,她知道這是一種本能的膽怯,卻沒有收回目光,則是小心翼翼地與他對視。
兩側候着的侍從皆深低着頭,房內安靜,楠架上的蒼鷹轉動着腦袋,百無聊賴。
太子面不改色地望着身下的宋意歡,容顏精致似畫,美眸似水,微微泛紅,仿若下一瞬就能哭出來。
他忽然開口道:“宋家門可羅雀,人人避之,如今還有誰幫得了你。”
聲音冷淡,不帶一絲情感。
宋意歡微屏呼吸,今早受涼,身子幾分無力,此刻有些撐不住了。
她晃了下昏沉的腦袋,道:“父親宋初堯敦厚本分,為太子殿下請脈行醫數年,豈敢下毒謀害殿下,望殿下開恩。”
太子微挑眉稍,并未立刻回話,目光落在宋意歡的衣口處,肌膚白皙如脂,身段姣好,玉軟花柔。
手掌覆上她纖秀的肩頭,使得宋意歡不知所以地望向太子。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指腹隔着衣紗輕輕摩挲着,暧昧之極,緩緩道:“孤要一個漂亮且聽話的金絲雀。”
聽聞太子年至弱冠,東宮無一名妃嫔侍妾。
聽聞太子心怡薛侯千金,為其不慎落湖?
宋意歡僵住身子,意識有些恍惚,此話何意?
忽然不遠處的蒼鷹扇動起翅膀,發出一陣響聲,宋意歡猶如驚雀,慌張地看向那猛禽,如似要朝她撲來,緊繃的心弦如被崩斷。
“我…我……”
一陣無力感襲來,她昨夜未眠,轉眼間宋意歡趴在太子的腿上,失去意識。
見此,李君赫神色微沉,随即将人抱入懷中,手指輕觸她泛紅的臉蛋,觸感柔糯,體溫偏燙,她是着了寒。
他轉而又冷睨不遠處的蒼鷹九霄,命侍從将其帶走,自是将鷹散養的,也不知它何時回的屋子,倒是把宋意歡吓着了。
面對主人斥責的目光,它頗有靈性地挪動了下,低着鷹頭,如似曉得自己犯了錯事。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不近女色?是哥哥在等你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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