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頭/七
孟祁安用着外鄉人的口音慢悠悠念着澤蜀小調的歌詞:“阿郎,阿郎。贈你饴糖。披紅裳做你新嫁娘。”
這首在澤蜀廣為流傳的山城小調,多是女子唱給心儀的男子聽的,折柳村雖已靠近赤水,但這首歌還是大多會唱的。
期待着愛情的女子、陷入愛情的女子,想要挽回愛情的女子……她們很多時候都會唱這首曲子,懷着不一樣的心情。
他指了指賀大鵬所在的方向:“你也聽到了,是嗎?”
誰?滿院子的人看着少年指着一塊空地,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賀大鵬作為一只新鬼,還沒有什麽做鬼的經驗,但他是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人們只能看到他日益腐爛的軀體,看不到現在這個飄飄蕩蕩的自己的。
他看孟祁安指着自己,飛快朝兩遍瞧了瞧,确認身邊沒有其他鬼以後,又扭過頭看着孟祁安,不确定的問:“我?”
“對,是你。”孟祁安點點頭:“唱這首歌的女鬼沒有臉,你應該不會忘吧?”
賀大鵬簡直要活活被吓死了!
不對,他已經死了,頂多是死死的被吓死,沒機會活了。
他那滴滴答答不斷流水的手指顫顫巍巍指着孟祁安:“你、你怎麽知道!還有!你看得到我?”
孟祁安慢慢走過去,滿院子的婦人驚呼着讓出了一條路,顯然被少年人對着虛空講話的陣勢給吓着了。
他指了指賀大鵬懷裏的星芒:“你不想傷害他的,對嗎?”
滿身是水的水鬼哭了起來。他已經不能流淚了,但頭上身上的水流越流越快,将幹燥的土地打濕了一大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什麽!我不想的,我不想傷害他,他是我的兒子,是阿蓮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我、我不會害他的!”
“放輕松,我是來幫你的。”孟祁安笑着回頭,對着阿清嫂說:“可以借我黃紙朱砂嗎?”
阿清嫂與滿院子的婦人不太一樣。她雖然看不到水鬼,可方才那三只齊刷刷并在一起立住的筷子已經告訴她,賀大鵬已經來了。作為不怎麽專業的神婆,阿清嫂微微能感受到院子內多出了一股子濕漉漉的涼意,而昨天偶遇的少年,也許真的能看到賀大鵬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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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可以。”她忙從屋內取了一沓黃紙和朱砂:“小兄弟你用!”
孟祁安咬破手指,用血和朱砂混在一起簡單的畫了一張聚靈符。因用的都是凡品,這張符的有效期很短,他伸出手,對賀大鵬笑了笑:“把他給我,我送他回去。”
賀大鵬垂着腦袋,看了看懷中游走的星芒。它是那樣的小,那樣的微弱,就和剛出生尚在襁褓中的雙娃兒一樣,讓他死後也舍不下。
“他的路還很長,出了澤蜀還有更廣闊的天地,你難道,不想讓他去看一看嗎?”孟祁安又勾了勾手,聲音變的柔和起來:“讓他回到母親身邊去吧。”
水鬼看了看抱在一起的母親和妻子,她們臉上有恐懼,有懷疑,可更多的,還是悲傷。悲傷他的死,更悲傷即将失去生命的雙娃兒。
他雙手捧着星芒遞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水滴不斷從他的身上流下。
孟祁安将星芒小心的放入聚靈符中,又快步走到阿蓮身邊,輕聲安撫:“讓我看看孩子。”
阿蓮緊緊抱着孩子,求助一般的看向阿清嫂。見阿清嫂點頭了,這才不舍的把孩子從懷裏捧出來。
孟祁安揭開孩子的衣服,将聚靈符貼在他的心口。那抹星芒在聚靈符的效力下比先前水鬼懷中要來的強盛許多,像一顆活潑的小星星投入了孩子的體內。
黃紙上赤色符文肉眼可見的消散。
“這、這是!”阿蓮離得最近,那張符紙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大變樣的,她原本不太信這些鬼神之說,從九旗村來折柳村喊魂還是婆婆強行拖來的,可此刻的她眼睜睜看着眼前的一切又如何能不信!
方才虛弱到連哭聲也沒有的雙娃兒慢慢睜開眼睛,他覺得渾身暖呼呼的,也不害怕了,伸着小胳膊上下揮動着,咯咯笑着。
阿清嫂沖過來摸了摸孩子的臉,又拿起剛才少年用的符紙仔細打量着,吞了吞口水:“雙娃兒好了……”又猛地轉過頭看着少年:“你、你咋做到的?”
孟祁安還是那副少年人天真的笑容,嘿嘿一笑:“跟我師父學的,就學了點皮毛。”
“這還是皮毛啊?”
“就是就是,小師父也太謙虛了!”
“賀大娘啊,你們可得好好謝謝小師父啊,雙娃兒這次可多虧了小師父吶!”
“趙小師父多大啊?從哪兒來啊?”
“小師父娶妻沒啊?”
“看你問的,小師父能有多大?肯定沒娶妻吶!我本家有個妹子今年十五,長得那叫一個水靈吶!小師父,您晚上到我家吃飯,我讓她爹把她帶來啊!”
院子裏的婦人們又恢複了之前的熱鬧。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圍着孟祁安說話,說到最後還開始推銷起自家的适齡姑娘起來。
孟祁安死的早,除了姐姐以外也沒接觸過什麽女性。此刻被一群婦人圍得團團轉問話,耳尖都不自覺紅了。
他想出去,可又不知怎麽開口,正好看到躲在屋檐下渾身淌水的賀大鵬,興奮的指着他:“我、我還有話要問他!”
“誰?”婦人們問。
“賀大鵬!”
“……”
婦人們呼啦一下全散了,讓了條道出來。
孟祁安終于吐了口氣,一路小跑到賀大鵬身邊坐下。
賀大鵬作為一只新鬼,還沒有什麽和‘神棍’相處的經驗,只覺得自己馬上要被小師父給逮起來,苦着一張臉欲語還休。
“你別一副要死的表情。”孟祁安隔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厲鬼,我沒理由殺你。”
賀大鵬的臉色更苦了。他只知道死一次已經很痛苦了,不知道原來死了還能再死一次的。
“其實我是特意來找你的,就算在這裏沒碰到你,我也會找去你家等你。今天是你頭七,你肯定會回來。”
滿院子的婦人伸着耳朵偷聽少年的‘自言自語’,互相小聲交流。
“賀大鵬還沒走吶?”有人問。
“……頭七還沒過,應該沒吧。”
“這不是白天麽……”也有人問。
“哎喲,怪滲人的……雖然看不見,但小師父這樣也太吓人了吧?”
她們還在聊着,就聽到少年人高聲答了兩句:“你們放心,賀大鵬今天晚上就要走了!而且鬼也不是非得晚上出來的!”
“……”
聽他一解釋,婦人們更慌了。
孟祁安回了一嘴,又接着問賀大鵬:“你是七天前被害死的?你以前見過那個無面鬼嗎?她還害死過別人嗎?你回來以後,無面水鬼有沒有來找過你,吃掉你?”
“吃掉?”賀大鵬慌了:“我是鬼,鬼也會被吃掉?”
“別慌,你現在還好好的,說明還沒事,你先回答其他問題。”
賀大鵬搓着自己濕噠噠的衣角:“見、見過的,我見過她。”
“在哪兒?是不是她盯上你了,後來就害死了你?”
“沒有,她沒害我……”賀大鵬嘆了口氣:“我……其實見到那個鬼,就是沒有臉的那個,見了好幾次了……”
孟祁安難以置信:“你說那個無面水鬼沒有害你?”
賀大鵬點頭:“是啊。”
“怎麽可能?!那你怎麽死的?”孟祁安可是昨晚才被那水鬼害了一次,若不是她運氣差遇到的人是他,換個普通人來,今早又要多一具可憐的屍體了!
“我、我是自己死的……”賀大鵬繼續說:“我不止一次見過她。一開始我以為只是自己眼花了,可是見過幾次以後,我就被吓壞了……有時候是在井裏打水的時候,有時候就去河邊洗個臉,也能看見。”
“我小時候差點淹死,之後就偶爾能看到一些影子……也就是鬼吧。我知道自己看到啥了,說給別人聽,他們都不信。”
是瀕死之眼。孟祁安不自覺想起了顧杉,他也有雙瀕死之眼,差點沒被家裏的吊死鬼吓死。
“那天我在井邊打水的時候又聽到歌聲了,我還看到她了……雖然她沒臉,但我覺得她也看到我了……我膽小,怕的不行,水也拎不上來,腳一滑,就摔了下去。”
賀大鵬身上的水流的更歡了:“……等我再醒來,走回家,就聽見雙娃兒在哭。我去抱他,卻抱不起來……我試了好多次,最後抱起來了,可他的身體哭的很厲害,我懷裏抱住的是他的魂……阿蓮過來看他,哭着說我死了,雙娃兒不能再有事。”
“我不知道自己死了!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出去看到了自己的牌位……娘也說,我死了七天……雙娃兒在我懷裏,他回不去,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雙娃兒越來越不對勁,娘就讓阿蓮抱着我來找阿清嫂,後面的你都知道了……”
“她沒害你,只是唱歌?”孟祁安還是不太相信:“你難道聽了她的歌聲,不會想主動跳到水裏去嗎?”
賀大鵬懵懵的:“沒啊……我、我就害怕,想逃。別人好像也看不到她……”
孟祁安徹底摸不着頭緒了,難不成這片小小的村莊裏還藏了兩只無面水鬼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正直半仙在線養/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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