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人性之惡

老人從早上等到了晚上, 問那些在山裏進進出出的男人們,有沒有遇到姑娘,她是不是迷了路,她是不是

崴了腳, 怎麽還不回來。

所有人都神情閃躲, 說着:“不知道。”

老人擔心姑娘, 拄着拐杖上山去尋她, 可山路太陡,他走了一小段便險些失足摔進溝裏,幸而有一過

路人拉住了他, 送他回到村裏。

“她會回來的。”過路人如是說。

于是老人開始等。一天, 兩天, 三天……一直等到了第七天。

那個夜晚老人不會忘記。

村裏的狗叫聲突然就密集了起來, 群犬們朝着同一個方向狂吠着。家禽也被吓得不輕, 整個桃溪村雞

飛狗跳, 熱鬧不已。

有人起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其中當然包括了老人。

他拄着拐走出家門, 只看到一個衣衫淩亂破爛、手腳上沾染着鮮血的女孩舉着手中的大公雞,僵硬地

朝着它的身上啃去。

公雞的鮮血從她嘴邊流下, 她擡起了那張沾滿了血的臉, 是一張青腫着, 依然漂亮的臉。

是姑娘的臉。

“她回來了!”村裏有男人那樣喊着, 帶着深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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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死了嗎?”

“住嘴!不是說好了不說的嗎?”

老人險些發瘋,顫顫巍巍問男人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無人回應。

他們燒着火把驅趕着變成怪物的姑娘,而那也是老人最後一次見到姑娘。

“後來呢?”莊南木問。

“後來啊……”老人長嘆了一口氣, “後來……去山上的男人有些也回不來了。過了七天,他們就變

成僵屍回到這裏, 傷人食畜。村民們害怕,便夜夜鎖門不出。因為心虛,便不讓此地怪相四處流傳。”

老人渾濁的眼珠看向了漆黑的窗外,“可是天總會亮的……”

看了一會,他又收回了目光,靜靜盯着那個手工精巧、樸素卻漂亮的香薰盒子,“一共死了十四個男

人……有砍柴的,有獵戶,有聽到了好處,偷偷分一杯羹的村民……花被摘了,就不可能完好無損的回到

枝頭上去……”

他的聲音冰冷卻帶着無盡的哀思,“可他們連生的機會都不給她啊……”

四人雖還年少,卻也聽聞過一些喪心病狂的傳聞。可老人口中的那位姑娘所遭遇的一切,是少年們根

本無法想象的。

于她而言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樣上山撿柴,腦海裏想着的是早點回家,不要讓老人等

她太久。她可能還想着中午吃什麽,又或者和老人說些什麽。

可當她被撲倒,被侵·犯的時候,她的呼救聲并沒有喚來拯救她的英雄。相反,她叫來了一群惡魔。

反正這雙鞋子已經濕透了,那就往泥沼裏走下去吧。

反正這朵花已經被摧殘了,那就讓更多人舔舐一下花朵碾碎前的芬芳汁液吧。

他們自顧自為她決定了命運,卻害怕背負惡魔之名,将無辜的花朵徹底粉碎,而後抛屍在瓊山亂葬崗

之上。

“姑娘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孟祁安的眼神在燭光下如星般晶亮,柔聲問:“那一直在等她的老人

呢?”

老人的手不斷摩挲着手下香薰盒子上的紋路,似乎想要把每一條痕跡都刻在心上。可他的手太僵硬了

,甚至都無法彎曲手指,用指腹去觸碰盒子側面的花紋。

“你見過貓抓老鼠嗎?”老人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見過。”孟祁安答:“吃飽了貓并不會過早吃掉老鼠。它會不斷折磨玩弄着老鼠,甚至時不時放開

它,讓它以為自己獲得了自由,又在它快要躲進洞前的那一秒将它抓回來吃掉。”

老人渾濁的眼珠無神地看着孟祁安,“所以,貓還是會讓老鼠死的。”

書鎏明和莊南木還未反應過來老人到底想要說什麽,唯有元頌書默默走到孟祁安的身邊,兩位少年人

并肩而立。

元頌書已經懂了孟祁安方才為何要問那些問題,“您要桃溪村的人為姑娘陪葬?!”

窗外似乎傳來了腳步聲。

可這腳步聲和尋常走路不同,在地上拖拖拉拉,似乎渾身僵直而無法快速行走。

老人在燭光下的臉依舊那般慈祥,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在座的少年人們,“那你們為什麽要闖進來呢…

…”

他伸出的手幹枯又粗糙,修剪平整的指甲忽然變得又黑又長,在火光下閃着熠熠光輝。

醇厚圓潤、香甜濃郁的檀香味彌漫着。

擺在案上的香爐正升起縷縷青煙,用密密的香氣将偶然闖入的過路少年人包圍在內。

莊南木和書鎏明看到老人詭異的黑長指甲後,猛然從讓人舒緩的香氣中掙脫出來。仔細分辨後,那濃

郁的檀香味之下,竟有一股淡淡的屍氣。那是一種沉悶的、微臭的、死亡的味道。

窗外的腳步聲停了。

一道纖細矮小的身影投影在窗紙上。

那是一位姑娘的身影。

衆人紛紛想要調動靈氣,卻猛然一陣暈眩,而後渾身虛軟無力。

“是熏香!”書鎏明的手用力撐在桌上,渾身止不住地抖,“這香……有問題……”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而後雙膝一軟,直直跪倒在地上。

莊南木也中了招,癱在椅子上暫時失去戰鬥力。

孟祁安在元頌書追問老人與桃溪村糾葛之前便隐隐覺得不對,屋內實在太香。一旦産生了懷疑,檀香

壓下的淡淡屍氣便依稀可辨。

他盡力屏息,卻依然吸入了不少檀香。目前納海珠無法打開,靈力也僅能抽調一小部分。

元頌書有些抖,稍比莊南木與書鎏明好些。他微晃着往老人的方向走了一步,被孟祁安不着痕跡攔了

下來。

孟祁安面向老人,輕聲道:“也許你講的故事裏,根本就沒有什麽過路人。”

他的視線停留在老人僵硬的軀體上,“那日,姑娘進山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老人從早上等到了晚上,

問那些在山裏進進出出的男人們,有沒有遇到姑娘,她是不是迷了路,她是不是崴了腳,怎麽還不回來。

所有人都神情閃躲,說着:不知道。”

“老人擔心姑娘,拄着拐杖上山去尋她,可山路太陡,他走了一小段便失足摔進溝裏。他摔得滿臉是

血,再也爬不起來,呼吸停止之前,他看到了衣衫淩亂、備受摧殘的、姑娘的屍體。”

孟祁安說着血淋漓的故事,潤澤的嗓音帶着濃濃的哀愁,“怨氣缭繞,恨意滔天。從人變成怪物并不

好受,可老人卻不這麽認為。他還能‘活着’,繼續‘飼養’姑娘,和她安穩又平淡的生活在一起;還能

時不時玩死一只老鼠,吓唬吓唬那一群被‘圈養’的,醜惡的老鼠們。”

說到這裏,孟祁安面色誠懇地看向老人,“而我們不過是途經此地的旅人,只想借宿休息,補充體力

。天一亮,我們就會從這裏消失,再也不會回來。”

“是嗎……”老人的面部僵硬,無法做出任何表情,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着風塵仆仆的四個人,“那

你們為何棄馬,趁夜上山?又因何逃至此地,滿身屍臭?”

一連幾個問題讓少年們沉默了。

他們本就因桃溪村僵屍而來,若不是屋內檀香濃郁,他們可能根本等不到現在就發現異常,也不會滞

留在這個詭異的地方。

睜着眼睛說瞎話這種技能,幾位少年人都還沒學會。

孟祁安看了看屋外投影在窗紙上的,纖細矮小的身影,又将視線轉了回來。

“看來,我們是沒辦法完好無損的離開了。”他嘆氣道。

哐當——

門開了,一陣森冷的風卷着漫山遍野濃郁悶臭的野菊花味沖入屋內,和醇厚的檀香味道混合在一起。

随着風進來的還有一個‘人’。她的腳步沉重又遲緩,一步一步,慢慢跨過低矮的門檻,朝屋內走來

燭火搖曳,進來的‘人’頭發亂蓬蓬的,身上臉上并不幹淨,還帶着一股子說不清的臭味。她的瞳孔

已經潰散,毫無生氣,嘴巴卻不自覺微微張開,從喉頭斷斷續續發出沙啞的‘嗬嗬’聲。

孟祁安努力忽略她身上的髒亂,仔細打量着她柔和的輪廓。

巴掌小臉,高鼻梁,大眼睛。如果收拾幹淨,定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她也曾經漂亮,曾經鮮活,曾經勤勞又善良。而現在只有冰冷,只有僵硬,只有殺戮與血腥。

姑娘已經不美了,她要的只有複仇。

“不該來,不該問。”老人一副事态如此迫不得已的神情,安撫着屋內失去行動力的少年們,“放心

吧,不會很疼。他們知道,怎樣殺人最快。”

他們?什麽他們?

孟祁安一驚,再看向門外時,竟見烏壓壓一衆僵硬的‘人’影向屋內走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

的共同之處便是,他們都是男性。

帶着血跡的、髒亂的男人們。

莊南海看着看似鎮靜,實則藏在背後的手都在顫抖的少年人,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陣強烈的、從未

有過的、陌生的情緒。那是一種,不願意見到少年人如此恐慌的情緒。

“不要怕。”他輕聲開口。縱然知道在這個夢境中的自己不過是一個看客,但他依然想要安撫着那個

安撫不到的人。

“夢會醒,你不要怕。”

作者有話要說:

女孩子們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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