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業火焚天宮7

江晏心髒亂跳,扶着宋彩平躺, 一下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是大妖王不假, 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不假, 可他沒學過給女人接生啊!

“來人!”江晏急得握緊宋彩的手,對匆匆趕來的仙童說,“去,去找能夠接生的人來!夫人要生了!快!”

仙童見狀也慌了,應了一聲之後就忙不疊跑出去找人。

宋彩實在疼得厲害, 渾身冒汗,抓着江晏的手都在顫抖。江晏從來沒這麽緊張過,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一下一下幫他擦汗, 問他是不是很疼, 問他這會兒有沒有比剛才好一點, 亦或是怎麽樣才能好一點。

宋彩本就難過,聽見他唠叨更不行, 大罵起來:“混蛋!別問我!我不知道!啊疼啊!”

“早就叫你想辦法!”宋彩開始胡攪蠻纏, “你真沒用!想了半年也不出辦法來!”

江晏:“沒有半年……半天都沒到。”

宋彩:“你還頂嘴!我疼死了!”

約莫也是內疚,江晏這回什麽都不計較了,心道只要他能好受點, 罵就罵吧。只不過躺在床上滿臉慘白的明明是個陌生的小丫頭,可在江晏的眼裏,分明就是宋彩無疑。一舉手一投足是宋彩,一聲哭一聲罵, 全都是宋彩。

他莫名跟着難受,問自己為什麽要難受,不在這裏看着不就行了?于是他松開宋彩的手,轉身要走。又不知怎麽的,這一步無論如何都邁不出去。

他憤怒地踢翻了身邊能踢到的一切,對着外頭喝道:“怎麽還沒找人來?!”

一個小仙童顫顫巍巍跪在門口:“殿下,游兒師兄才剛離開一小會兒啊。”

江晏:“放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那小仙童爬起來之後立即知會另兩個,守在殿外的小仙童們便全都跑出去找人了,仙娥們也都不知道去了何處忙活,整個皆雷殿只剩下了內殿裏的兩人。

江晏像無頭蒼蠅似地滿屋子亂轉,又回到床邊握住宋彩的手,低聲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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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痛到了平息階段,宋彩稍微緩了緩,想起一事,沉沉地喘息着說:“江晏,可糟了,新的天規已經出臺了,他們出去找人來接生,不是正好暴露我嗎?”

江晏:“先不管天規,你的性命要緊。”

宋彩艱難地搖頭:“我不會死在這裏,這個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都是注定的。”

江晏目光微動:“那就更不用擔心了,會不會暴露,也都是注定的。”

他這話一出口,宋彩的鼻子又酸了。似乎頭一次在命運面前覺得自己這般渺小,更是頭一次為不相幹的人的命運感到悲哀和無奈。

宋彩安靜下來,也默默道:“是啊,都是注定好了的。”

既然是注定好了的,想必一個外來寄居者的靈魂不會對這身體造成什麽影響。

于是他閉上眼,召出了系統。

“給我鎮痛泵,叫我緩一緩。”

「系統提示,使用鎮痛泵會降低感知度,親愛的爸爸可能失去對梼思想和行為的控制。是否使用?」

“使用,給我記賬吧。”

片刻之後,宋彩真的不痛了,但是也被系統說中,他沒法再控制這具身體。

他見江晏仍然擔心,想告訴他自己已經不痛了,卻發現不能再說出想說的話來,而占據了主導地位的小丫頭仍然痛得要死,全部模樣都被江晏收在瞳孔中。

哎……宋彩苦嘆,有些事,真的改變不了。

這時外面傳來轟隆之聲,像雷又不像雷,比雷的動靜還大,也比雷果決,只是一聲之後就沒再有第二聲。

正疑惑,跑出去找人接生的仙童總算回來了,撲跪在床邊道:“殿下,沒有人敢來接生啊,那些女官們都膽小怕事,都以不懂接生為由拒絕了!還有,一大群天兵往我們這邊包抄過來了!”

江晏一驚,咬牙對宋彩道:“你別擔心,我去看看。”

“殿下別去!”仙童驀地沖過來抱住江晏的腿,哭喊道,“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剛才那動靜您聽見了嗎?神啓殿的穹頂柱倒了!”

江晏聽見“穹頂柱”三個字時驚訝不已,雖是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預料到孩子降生時會有不得了的征兆顯現,卻沒想到會是穹頂柱,更不知道這個穹頂柱跟曜炀宮裏的那個穹頂柱有什麽關系。

鎮定之後他問道:“穹頂柱怎麽會倒?”

仙童:“聽說是玄禮上神測出咱們殿有滅世妖邪要出生了,滅世妖邪會引發天罰,所以穹頂柱才倒的!而且這只是個開頭,如果不把妖邪處理掉,以後會更糟糕!殿下,您快把她送走吧,不然就晚了!”

“胡言亂語!”江晏一腳踢開仙童,忽聽見床上的人再次痛得哀叫,心裏當即有一根弦崩斷了似的。他恍惚了一下,猛地摳住旁邊的屏風。

宋彩聽見仙童的話時只顧着罵玄禮了,什麽幫且不敢幫,幫啥了,幫着測算出有滅世妖邪降生?去他大爺的吧!他分明想害死皆和梼!

這麽一分神宋彩就沒留意到江晏,仙童見情況不對立即爬起來去扶他,問道:“殿下,您怎麽了?您沒事吧?”

江晏沒能作答。面對這種內外交困的局面,聽着摯愛之人的痛呼,皆的強烈意願終于沖破了他這個外來戶的桎梏,重新奪回了主導權。

皆忽然握住仙童雙肩,鄭重道:“游,帶着夫人離開這裏,務必保護好她!”

仙童猝然睜大眼睛,死死抓住皆的衣袖:“殿下!游哪裏也不去,死也要跟在您身邊!”

皆卻推開仙童,回頭望了床上的人一眼,決然邁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又是另一番驚心動魄,只見上萬天兵集結在半空,已經處于戒備狀态,随時可能發起進攻。

皆一言不發,寬袖一震,手中出現了一柄打磨光滑的桃木劍。

面對天兵們的神兵利器,桃木劍無疑是可笑的,但皆卻毫無畏懼之色。他沉沉道:“既為同袍,本座不傷你們,但若有人敢傷我妻兒,且來試試這柄桃木劍夠不夠鋒利。”

仙童沖出殿門,撲通一聲跪在他身後:“殿下啊!別這樣!求你了,真的別這樣……”

“滾!”皆只留給他一個字,左手捉住他衣領,轉身一下扔回了殿內。

那扇高大寬厚的殿門随即關閉,似是一個守衛者無聲的宣言。

仙童跌坐在地,怔忪爬起來,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內殿的床邊。事到如今還能怎麽辦,至少要把他家殿主最後的命令完成不是,總也不能叫這些瑣碎分了他的心不是?

“走,我護你走!”仙童扶起梼,梼卻對他搖頭:“護他!去!”

仙童崩潰道:“你當我不想嗎?我一點都不想護你!早就同你說過不要接近殿下,神官就是神官,靈獸就是靈獸,你怎麽那麽大的膽子,非要逆天道而為?梼啊梼,你自己是快活過了,現在這局面可怎麽辦啊?”

梼的性情十分耿直,覺得他說得對,竟然就此點了幾下頭,然後把他往外推:“是我的錯,對不起!你去護他,護他平安!”

仙童哭得凄慘,幹脆直接把她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道:“走吧!別給我裝腔作勢了,我一想到是你害了我家殿下就盼着你死了才好,再不走可別怪我改變主意!”

梼這時也落淚了,聽見外面那些打鬥的聲音簡直誅心,要是沒有懷上孩子,或者現在沒有臨産,她一定第一個擋在皆的面前,寧死也要護着他!

宋彩已經變成了一個無用的旁觀者,但梼的心聲太強烈,大部分都能準确地共感給他,便也帶着他一起焦慮了。他心說你個傻丫頭,把這小破仙童當什麽救命稻草呢,他能護得了誰!他連個接生婆都找不到!能走你倒是快走呀!

仙童知道有他家殿主在外,那扇門便不會再打開了,于是狠狠一跺腳,架着梼要從殿後的一個側門逃走。

然而禍不單行,梼大出血了!

濃稠暗紅的血流順着腿往下蔓延,浸濕了她的裙擺。

梼才走了兩步就走不動了,仙童只好架着她又坐回床上,勉強給她輸送了些微不足道的神力。梼對他笑了笑,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毅然道:“游,幫我準備幾樣東西,孩子,一定生下來。”

仙童立刻跑去準備她要的東西,可還沒等他準備齊全,就看見內殿燃起了大火。

伴随着大火爆發出勃勃生機的,還有清亮的幾聲嬰兒歡笑。在這樣的境地,別說仙童,宋彩也被吓得夠嗆。

誰家的孩子會在剛出生時這樣笑?還有這些冒着青光的火苗,已經把內殿裏能燒的都燒了,順着梁柱往外殿爬呢!

這可不比見了鬼好到哪裏去。

仙童不知道怎麽回事,宋彩卻看得一清二楚——是梼的孩子!這孩子在母親的肚子裏已經等不及了,幾乎是靠自身的怪力硬從母體裏擠了出來。

孩子降生時身上就帶着青火,雖然沒對母體造成什麽傷害,但那笑聲真的詭異。宋彩心驚肉跳地感受着這一切,只有一個念頭——求系統爸爸準死!

難以體會梼的心情,宋彩沒法想象,一位母親在懷胎十月之後以命換來這樣一個孩兒,而她的男人還在外面為了她和孩兒殊死抗争,她該是什麽心情?

大火帶着青光,如一條青龍般騰上屋頂,爬過殿門,又把屋裏的床榻、屏風、桌椅、帷帳……全部都燒了個幹淨。

仙童卻只是震撼了短短瞬間,旋即收拾好情緒撲進大火裏搜尋梼的身影。仙童和靈獸都有神力護體,大火自然燒不着他們,但濃煙也夠嗆的,多少要吃點苦頭。

他在門口找到了正在拍打殿門的梼,對她吼:“別拍了!外面那麽亂,殿下根本聽不到,你快跟我走!”

梼轉頭道:“火太大,救火!”

宋彩了解她本意不是字面上的救火,而是想找皆來捉住他們的孩兒,否則再這麽燒下去,火勢真就控制不住了。

仙童拉着她往側門撤,看見殿頂上一團青影竄來竄去,活潑得不像話。他不可思議道:“那是你生的?”

梼慚愧地點點頭:“我的孩兒。”

仙童:“……”他将拂塵擲出,念口訣驅使白須漲出數丈,誰知少頃之後拂塵從大火裏回來,竟然被燒得一根毛都不剩了。

仙童氣得大罵,罵梼到底生了個什麽孩子。宋彩心道可不是麽,李天王家哪吒也不過如此了。

外頭刀兵相接的聲響不絕于耳,突然轟的一聲響,大殿坍塌了。

衆人只見一個燃着青火的東西從殿內飛出,在混亂的戰場上彈跳着,像是在尋找什麽。突然有一個天兵用明晃晃的長戟戳向那東西,正巧戳中了青火的邊沿,那團朦胧不清的東西便如同一只被紮了翅膀的蛾子,在地上撲騰不休。

不遠處的皆只瞧見一團青芒,直覺卻叫他祭出了手中的桃木劍。桃木劍飛旋而來,劃在那名天兵的铠甲上,天兵居然當場被腰斬了。

衆天兵這才知道桃木劍也有鋒芒,攻勢愈發兇猛。一大群人牽制住皆,另有幾個脫離了隊伍開始捏指訣,在整齊的喝聲之後便見半空出現幾層網狀的光芒,沖着那團燃着青火的東西兜頭罩下。

那東西的青火邊沿總算掙脫了戟尖,瞧見密網卻突然劇烈抖動,看起來如同害怕。下一瞬間,密網将其捆成了粽子,小嬰兒稚嫩的哭聲從青火中傳來。

皆聞聲轉身,又是一道劍光遠遠劃過,幾名天兵紛紛倒地吐血。那團青火周圍的密網被劍光掃了一下,锃锃全斷,青火團子又立即變身成脫缰的野馬,朝着天宮瓊樓玉宇密集處而去。

聽不見遠處的聲音,但青火卻一路蔓延,像是一個調皮的孩子在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又如同一個成熟落地的惡果,在向那些企圖控制他的人耀武揚威。

皆雷殿坍塌了,所幸沒有砸傷那些沒來得及逃遠的仙童、仙娥們,梼也被游帶着轉出了側門。宋彩随着二人的行動來到了安全地帶,淚眼婆娑地望着那團青火,不知此時該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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