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大澤之迷巢9
寵物店那婦人說過,毒發七次即斃命。
宋彩雖然只發作過一次, 之後每日的毒發時刻都有蛟王血予以緩解, 但這到底是不是意味着七日過後不會死, 蛟王血是不是能一直緩解下去,誰都說不好。畢竟這種毒也算是貴族專享品了,要不是眦昌好收集把玩奇毒,這東西就該被藏在博物館裏,誰能有幸吃到它?更沒人試過一直用蛟王血來延緩毒發, 蛟王自己都不知道能延緩到什麽時候。
宋彩暗嘆,吾命休矣。
小麒麟在宋彩懷裏動了動,似乎想叫宋彩用它的血來試試,宋彩欣慰一笑, 揉了揉小麒麟的腦殼沒作聲。
北雲既只從千重心那裏聽說過七日毒發, 卻不知發作七次之後會斃命的事情, 也癡心妄想地認為只要有蛟王血就有了希望,見兩人這副表情, 心裏頭生出不妙感。
他問宋彩:“七日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宋彩強顏歡笑:“沒有啊, 沒什麽不妥之處。”
北雲既急了:“如何能沒什麽,宋公子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沒有沒有, 真沒有,你別擔心我,我不會死的!”宋彩又轉向江晏,強調似地, “江晏,我今天肯定不會死的,你也別擔心。”
“今天不會死?”北雲既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大半,心裏涼了半截,“難道只是今天不會死,沒有解藥,光有蛟王血一樣沒用,是嗎?”
宋彩被他這樣子弄得揪心,既感動又內疚,勸道:“少城主你千萬別多想,只是不确定今夜會不會毒發而已,沒有那麽嚴重的,真的!而且蛟王就在現場,我們這樣讨論他的血不太好。”
北雲既聞言冷靜了少許,意識到自己失态又失言了,便向蛟王表示了歉意。蛟王倒像是毫不在意,微微點頭之後便沒多說什麽。
恭乙道:“我聽千重心姑娘說過,這毒七日發作,連續發作七日,七日之後沒有解藥,中毒者……裂體而亡。宋公子,你正巧到了第七日,不知蛟王血能否助你度過這關啊……依我看,不如再下一趟洞窟,争取把解藥拿回來。”
北雲既:“下,我這就去!”
宋彩:“诶诶诶,你回來,別沖動!”
他也來不及去考慮千重心是什麽時候和恭乙聊過這個話題了,把麒麟崽塞到旁邊人的懷裏就跑,朝北雲既的方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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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雲既頭也不回地要往迷巢窟去,藍姬則抱着瓜子跟在後頭:“去去去去……”
這還是頭一個支持他去的人,北雲既心下多了些安慰,道:“多謝藍姬公主。”
誰知藍姬接着道:“去去去不得啊少城主,那個那個那個,迷巢窟已經被水封住了,現在下去也是惘然啊!”
北雲既一聽她也反對,臉上浮出陰雲,道:“宋公子是我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冒這個險,得去。”
藍姬早已看出這位宋公子對北雲既來說有多重要,說實在的,當初得知有人要給她王兄獻美人時她心裏頭是不快的,因為以她王兄這樣的身份怎麽着也得娶個貴族王女,再不濟也得是名門之後,随随便便弄一個昏迷的美人來像什麽話,不是存心要她王兄堕落麽。但見到這美人的剎那她的想法就變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總覺得這人似曾相識,莫名有種親切感。
藍姬也不勸了,對北雲既道:“那我跟你一起,我,我保護你!”
北雲既足下一頓:“公主殿下還是回去吧,我怎敢當。”
“當得當得,你也把我當朋友,別當公主就行了!”
藍姬不肯回,又磕磕巴巴跟了一會兒,把北雲既鬧急了,不客氣地道:“公主,我既為男人,絕無要一個女人來保護的道理,你快回去!”
藍姬:“不行,我跟你一起!”
北雲既眉頭一皺:“回去!”
藍姬:“……”
宋彩追上來的時候就看見瓜子散了一地,藍姬捧着臉,癡漢的眼神裏寫滿了:好帥,好man,好喜歡!
他一個趔趄差點滑倒,替北雲既臉紅了一把。北雲既虛握半拳幹咳,道:“宋公子要是拿我當朋友就先回去,等我消息。”
宋彩:“不不不,你真的別去,你現在就算去了也拿不到解藥的,否則之前你們幾個人在下面時就已經拿上來了!那些血藤不簡單,要你去送死還不如我自己先死了呢!”
北雲既仍然要去,宋彩沒轍,拖着他的胳膊扭頭大喊:“江晏你快來幫我勸勸他!”
不遠處的江晏:“呵。”
“罷了,少城主還是回來吧,”赤練驀然開口,“解藥在我這兒。”
幾人都愣住,面面相觑,只有江晏波瀾不驚,像是早就知道這事情。他道:“解藥怎會在蛟王這裏?我還當是那些藤蔓從我手裏把解藥搶了去,自責了好半天。蛟王既然拿到了解藥就該早些說出來,免得大家都跟着着急。”
藍姬小臉一板:“王兄,解藥真在你這裏?”
赤練攤開手掌,一方錦盒便慢悠悠浮起,他慢條斯理地嘆了口氣,道:“宋公子終究是個特別的朋友,我又怎忍心真見你罹難。”
宋彩抿了抿唇:“蛟王……”
宋彩明白,赤練原本應該是打算拿着這解藥作籌碼的,如此,在江晏和北雲既他們拒絕聯盟提議的時候就有得談判,不必像現在這般無奈。聽起來是有些用心險惡,但從上帝角度來看,他也沒什麽錯。他畢竟是整個半妖族的支柱,任何行為都必須再三斟酌之後再做定奪,個人意志往往是微不足道的,交出解藥這個舉動無疑是十分愚蠢又艱難的。
那錦盒飄到了藍姬面前,赤練提醒:“藍姬,交給宋公子罷。”
藍姬點點頭,但拿到之後她先獻寶似地遞給了北雲既,北雲既打開盒蓋,欣喜不已。他将錦盒中的一只小巧的水晶球取出,看了看保存在裏面的暗紅色藥丸,道:“勿怪我多疑,但這确定是一劈兩半的解藥嗎?眦昌生性狡猾,我總覺得不妥……”
“是真的,”宋彩道,“我在洞外時就感應到它了,一定是真的。”
北雲既放下心來,把水晶球塞回錦盒裏,交給宋彩:“可算是放下了心裏的大石頭。宋公子,切記在子夜之交時服下它,別早也別遲。這樣,晚些時候我去找你,提醒你服藥。”
宋彩又是一陣感動:“好,實在是太謝謝你了!”
“磨蹭好了麽?”江晏見他二人聊個沒完,你情深我義重的,莫名就生出一股子不痛快來,把宋彩塞給他的小麒麟丢進恭乙懷裏,邁開步子率先走了。
東道主赤練沒有上前帶路,卻放慢了腳步和宋彩他們一道,與北雲既攀談起來。先是問北雲既年歲幾何,幾月出生,又問他娶妻沒有,可有心儀之人。個中意思相當明了——既是為自家妹子選婿,又是對半妖和人族之間的同盟友好增益。
北雲既自然不會不明白,便說自己已有意中人了雲雲。沒想到藍姬一點也不洩氣,還問北雲既他的意中人長什麽樣,有沒有她美。
宋彩夾在中間很為難,既不能幫北雲既撒謊讓藍姬失落,也不能幫藍姬助攻讓北雲既為難,而且,還有男主江晏橫在上頭。于是他多次打斷這個話題,終于在路過一個小鄉鎮時成功遏止了赤練和藍姬兄妹倆明裏暗裏的“逼婚”行為。
赤練指着道旁的那些瓦舍:“這裏是我半妖族和人族的邊界了,少城主應該不算陌生。”
北雲既點頭:“雖無雁回城百姓居住在此地,但半妖族民從來恪己守則,對我人族秋毫無犯,多虧了蛟王治理有方。”
赤練卻笑了起來:“本王的治理是一回事,要說恪己守則、秋毫無犯,還是得給人族的詛咒之術記上一功。”
北雲既臉色微僵,道:“蛟王何意?”
赤練:“欲知何意,不如親自去看看。”
他随意選了家瓦舍,并未敲門就進入了。其餘幾人都有些疑惑,随着進入之後卻發現家中并無任何人,只有幾條長木凳歪七倒八地橫在西邊半間裏,木花木屑卻鋪得到處都是。
“這家主人是個木匠。”北雲既道。
确實像是木匠,地上還有一些雕鑿工具,只不過工具上沾了血,早已幹涸。
宋彩問:“那這家人去了哪裏,搬走了?”
藍姬選了張椅子坐下歇腳,說:“肯定不是搬走,瞧瞧,東西都還在呢。”
赤練使了個法術,幾人便都一臉詫異地去看藍姬,藍姬發現自己身上有影子在晃動,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躲到北雲既身後。
原來幾人看的不是她,而是坐在那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誰都看不見,只平平常常地從地上挑挑揀揀,最後選了塊比較平整的木頭疙瘩,開始用小刀雕刻花紋。
男人當然不是真的,而是通過赤練的法術還原的影像,所以會和坐在椅子上的藍姬重合。藍姬埋怨道:“王兄你也不提前打聲招呼,真是的。”
赤練沒說話,示意接着看。只見那男人手法純熟,雕出來的花紋精致平滑,可雕着雕着卻突然狠狠一撇,刀鋒便劃在了捏着木頭的手指上,半截拇指都被切掉了,血流如注。
幾人正驚訝時,那男人又反手握住了小刀,噗地一聲紮進了自己的頸部動脈。頸動脈被切斷了還不停手,又把那柄小刀從右邊推進左邊,直把整個脖子都戳穿了。
他想把自己戳死,可身為半妖倒是沒這麽容易死,畢竟手裏拿的只是普通的雕刻刀。于是他又從地上拾起了斧子,往脖子上比劃。
男人頭顱滾到地上的瞬間宋彩的心跟着狠狠一跳,頭皮都麻了。北雲既顯然也深受震撼,道:“他為什麽這麽做?”
藍姬道:“不止是他,他家裏的其他人也都死得很慘。”
果然,沒過多會兒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從外面回來了,臂彎上拎了個竹籃子,裏頭還冒着熱氣,像是剛做出來的餐食。小姑娘看見男人身首異處并沒有表現出驚慌或害怕,只是冷冷淡淡地把竹籃子放到桌上,端出了一碗綠乎乎的東西開始吃。
藍姬道:“那東西是一種植物的莖液混合了青稞粉熬出來的漿糊,不能吃,現在剛熬出來不覺得,待會兒涼了就會變得非常粘稠,是用來粘合木頭的。”
可這小姑娘無知無覺,不僅自己吃,還招呼了爹娘一起吃。于是她爹娘也從外面進來,她娘把手裏的一件濕衣服随意扔在了地上,她爹也放下掃帚,掃帚剛好落在男人的頭顱邊,把那顆還在流血的頭顱碰得滾了兩圈。
這景象詭異至極,旁邊地上躺着的就算不是他們的家人,也不應該這麽淡然地吃東西吧,何況這男人怎麽看都和小姑娘的長相有幾分相似,不是兄妹也說不過去。
這三口一直在吃,吃得嘴上、下巴上全是綠乎乎的汁液,吃完之後也不擦一擦,以致那些汁液很快涼掉,把三人的嘴皮子都粘住了。小姑娘想說話,發現嘴巴張不開之後就放棄了,一家三口又開始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至于他們做什麽,叫現在旁觀的幾人全都驚出一身冷汗。
那小姑娘回到裏屋扯了床被單裹住自己,然後把家裏所有的燈油、食用油都倒在了身上,覺得不夠,又把她爹藏在地窖裏的酒挖了出來,一罐子砸在腦袋上,讓酒液混着血液往衣服上淌。她滿意地點點頭,去了廚房。
小姑娘的母親本來已經打滿了一缸水,坐進缸裏準備把頭悶住,但沒過多會兒又出來了,只不過出來的時候是以一條大水蛇的形态。原來這婦人窒息之際化出了本相,無意之中解救了自己。她東張西望想找合适的死法,最後看見了廚房的大火,便也轉身往廚房走去。
宋彩本能地想去阻止他們,可顧得了那頭顧不了這頭,這頭小姑娘的父親跪在地上,腦袋剛好跟桌角平齊,于是一下一下地撞着,撞得極重,腦門上很快便出現了大坑,滿臉都被血糊住。宋彩腳下一動就要去拉他,一碰上去才發覺都是影像,他根本碰不着人。
一口氣堵在胸口疏散不了,宋彩只覺得頭暈目眩,快被這景象壓抑得不能呼吸。
赤練道:“這是月餘之前發生的事,本王想來還覺得只是在昨天。”
藍姬點點頭:“是啊,當時這一帶鬧得挺兇的,因為除了這一家,還有好幾家人也發生了類似的慘案,都是無緣無故以各種方式自殺。後來沒出事的便不敢在這塊兒住了,能動的都搬到了大澤腹地,說是越遠離邊境越安全。”
北雲既不知該作何反應,但要說這是人族的詛咒術未免牽強,道:“蛟王是有了确鑿的證據,能證明此事件與我人族有關?我族雖有一支巫人擅長詛咒術法,但若沒有城主的許可,誰也不敢犯下這等殺孽,蛟王……”
說到這裏北雲既停住,因為江晏進來了。
江晏原先走在前頭等着宋彩自己追上去,沒想到宋彩湊熱鬧湊得起勁也不管他死活了,這才窩着火掉頭回來。
宋彩一見他來頓覺找着了主心骨似的,先前的郁結感也消散了不少。他不由自主扯起嘴角,意識到氣氛不合适又強行壓下,小聲道:“你回來啦。”
江晏沒回應這句,卻皮笑肉不笑地道:“北雲既,扛着吧,除了你族那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巫人,世上再無誰有設下這等惡咒的本事。”
北雲既已瀕臨爆發了,雙眉緊緊夾着,道:“江少俠,路可以亂走,話卻不能亂說,凡事講證據,你以為的未必就是事實真相。”
出乎意料,江晏并未與他做口舌之争,只是不鹹不淡地笑着,得空還向宋彩挑了挑眉,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模樣。
宋彩心中生疑,難說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作為原作者本該通天曉地無所不知,但在江晏面前他卻時常覺得自己懵懵懂懂,許多情節都跳出了書文涉及的範圍。反倒是江晏,總給他一種“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的感覺。
赤練聞言望向北雲既:“少城主,本王并非亂扣罪名,只因當時所有出事的人都做過同一件事。”
北雲既:“何事?”
赤練指向屋外,順着他的方向看去,那是不遠處的一條小山脈。他道:“越過了半妖族和人族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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