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大澤之迷巢10

不光是這樣,由于兩族之間雖然關系微妙卻并未禁止過聯姻, 所以半妖族十分樂于接納人族, 在邊界地帶十戶裏頭大約就有三戶是有人族成員存在的。而在事件發生時, 不少人族也越過那條山脈到達了人族境內,為的是去向陽的南坡采摘果實、捕獵野物之類的,他們卻并未出現無故自殺的狀況,這就叫人不得不往那方面聯想了。

江晏似乎對此罪責為巫人所犯十分篤定,便抱着雙臂斜倚到一旁, 足尖撚着幾片沾有幹血的木花,看起來不知道是無聊還是惬意。

北雲既的目光落到那幾片木花上,辯解的話語便都吞了回去。說實話,他也沒底氣。江晏的動作看似随意, 卻十有八九是在提醒他好好想想設咒的條件——想給半妖設咒, 除了要有半妖血之外還要有巫人血,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沒聽說過能有什麽是可以代替巫人血的。

當然, 有巫人血也不能表示就一定是巫人幹的, 也可能是有人脅迫或利用了巫人。

赤練又道:“如果少城主還覺得本王是在信口開河,不妨再去個地方。”

他不由分說就去了前方帶路,足下一點騰空而起。幾人裏頭只有宋彩不會飛, 雖然有江晏的妖力傍身,卻還沒有好好琢磨過怎麽有效使用。正考慮要不要臨場發揮時江晏已經朝他走了來,習慣性地攬住他的腰背,宋彩欣然一笑, 閉上眼睛随他一同飛了起來。

落地之後宋彩睜開眼,才發現他們正處在那條分界線——山脈之下,屬于人族的向陽面。

遠看目力不夠,到了近前才看見這片土地上有一條五六米寬的河流。河流是人工挖出來的,水很清,但泛着奇異的白灰色,再仔細看會發現泛出這種顏色的不是水,而是水底下的一排石頭。

那些石頭都是有規則形狀的,大且圓,中間有圓孔,像磨盤,但圓孔裏又堵着一塊圓石,上面刻着許多小字,字體奇形怪狀,看起來也不是人族的文字。

藍姬道:“剛挖出來的時候沒有水,現在快到雨季了,地下水上漲便把這些東西淹沒了。不過也沖刷得更幹淨了,方便看。”

恭乙抱着小麒麟,小麒麟本就在他懷裏待得不老實,這會兒看見了一排磨盤樣的石頭更是鬧騰,恭乙幹脆把他放了下來,由他跳到了河邊觀察。

宋彩留意到北雲既的表情極其嚴肅,便問:“這些是設咒用的?”

赤練道:“正是,這在人族并不罕見。”

藍姬摳了塊扁平的石子投入水中,打出了幾個水漂,道:“這些磨盤底下壓着的是許多陶罐,陶罐裏封了青灰,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骨灰,灰裏埋了黃符,還寫了咒文。”

“陶罐用浸過血的黑泥封口,屍油點火,燒制成一體。裏面的黃符也會化成灰,詛咒便融合在了青灰裏。青灰不是什麽動物的骨灰,而是最常見的草灰,因為詛咒之術需要媒介,以草灰做媒介,只要是長這種草的地方詛咒就能發揮效力。”補充這段話的人不是藍姬,而是北雲既,此刻他的臉上真可以用陰雲密布來形容。

藍姬見他這樣便沒再開口,赤練接着道:“封口用的黑泥須得用血浸透,其中需混合受詛咒一方及施詛咒一方的血或同族同脈之人的血。封好口的陶罐用青石板壓住,阻抑咒術消散,上頭再蓋白石磨盤,以吸收大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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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整個詛咒才算完成。

好一會兒沒人說話,因為幾人都想到了同一問題,這條小河下面埋了不知多少陶罐,若是按照這個流程來設咒,起碼得有上百半妖族人和施咒方的族人被放幹了血。如此不顧一切,兇殘狠辣,可就不是什麽小仇小恨、私人恩怨能搪塞過去的了。

這時小麒麟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裏,用爪子去刨一塊磨盤孔裏的圓石,恭乙便發問:“那這些磨盤中央的孔裏為什麽要塞圓石?既然已經被挖出來了,又為什麽不處理掉?”

“這兩個問題實則是一個問題,”赤練道,“圓石是另一道詛咒,相當于防禦措施,借陶罐中的詛咒之力來保護這道詛咒,針對的自然是企圖挪動或損壞它們的人。所以,我們沒辦法處理掉,必須讓施咒之人撤銷詛咒才行。”

藍姬接着道:“之前不是沒想過辦法,但凡是搬動或炸毀過磨盤的人全都出事了,當場口吐血沫抽搐而死。不僅他自己出事,連同家人、親戚全都跟着出事。誰還敢動啊,這是殃及九族的詛咒,整個半妖族往上多數幾代人,能包含幾個九族,等把這些東西毀掉了,半妖族差不多也滅絕了。倒不如暫先不動它,不往這邊來便無事。”

宋彩聞言立即招呼小麒麟上來,小麒麟竄上來之後狂甩身上的水,濺得宋彩衣服上全是小水珠。宋彩抖落兩下,抱起小麒麟低聲叮囑:“可不能再亂跑亂動了,剛才沒把那圓石刨出來吧?”

小麒麟搖了搖腦袋,表示自己很乖。

江晏見狀揪住小麒麟後頸,從宋彩懷裏提走,重又塞給了恭乙。小麒麟不情不願,恭乙更是無奈,喃喃道:“這好歹也是幾千年前的前輩啊……”

江晏道:“一把年紀更該要點臉。”

小麒麟被這話激得惱羞成怒,龇着牙作勢要去抓撓江晏,被江晏一連彈了好幾個腦瓜崩。

宋彩看着他們這樣鬧騰,又好笑又沒轍,人在矮檐下尚且得低頭,枭桀有求于人,江晏又有小孩子脾氣,可不就這樣了麽。

他回到主題,對北雲既道:“少城主,坦白地說,這件事最大的嫌疑确實是人族,如果不是人族做的,那做這事的人也是為了将矛頭指向人族,于情于理我們都不能不管。”

北雲既輕聲應道:“是,宋公子繼續說。”

宋彩:“依我看,不如你先回城去問問老城主,看他知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他不知情,你便想辦法找到那支巫人,查一查他們的底細。如果他們是受人脅迫,找出幕後黑手,再把施咒者帶來為半妖族解除這一帶的詛咒,也算澄清了人族的不白之冤。”

如果他們就是主謀,或者更不妙,授意于老城主,那北雲既該怎麽做自然不用旁人指手畫腳了。最後這點宋彩沒說出來,但衆人都心知肚明。

藍姬也道:“是啊少城主,如果你你你願意,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北雲既道:“多謝公主好意,但路途遙遠,奔波辛苦,還是不必了。”

藍姬忙擺手:“你你你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是想監視你,我只是想保護你!”

北雲既這是第二次聽見她說要保護自己了,面上挂不住,瞥見衆人都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心中更是湧上一股子異常的羞恥,道:“不了,宋公子生死攸關之際我不能離開,先且給家父去一封書信,待得到回信之後再做打算。”

藍姬“哦”了一聲,頗有些失望,卻也只好作罷。

回到大澤宮,赤練給幾人重新安排了住所,便以需要沐浴更衣為由離開了。天黑以後宮中設了全素宴,赤練帶着藍姬一起招待了幾人,算是正式盡了地主之誼。他想得周到,看出了一行人吃不慣白天的那些特色菜,便特意命禦廚準備了五谷雜糧和蔬菜烹制的膳食。

其他人還好,宋彩是真餓了,盡管不合口味卻還是給自己弄了一大碗菜拌飯,好歹是充了饑。

距離子夜來臨還有一段時間,宋彩稍微有些緊張,雖然十分篤信解藥是真的,但還是覺得自己的運氣不會那麽好。赤練來到他旁邊同他說話,分走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緊張感倒是被壓下去了不少。

白天的赤練穿的是一身素銀簡裝,跟江晏冒充他的扮相是一樣的,宋彩因看多了江晏便連帶着對赤練也多了幾分親切感。更衣之後他的着裝變成了藍色系,華麗而莊重,反倒多了些只可遠觀不可接近的距離感。

宋彩笑着道:“你身上香香的,顯得我臭臭的。”

赤練也柔和地笑着,只是和北雲既的柔和不同,他天生帶着混血的魅力,銀發一襯托更是美色逼人。“本王特意焚香沐浴過,祈願宋公子今夜祛毒順利。”

宋彩表示感謝,偶然想起在他筆下赤練是被江晏斬斷了蛟尾而死,蛟尾還被拿去煉成了蛟骨鐵鞭,不禁開始後悔——蛟王不壞啊,那種結局未免太冤枉了。

沒過多會兒藍姬也過來了,飯桌上沒吃飽,衣兜裏揣了些不知道什麽做成的零食,趁着遠離北雲既的時候偷偷掏出來嘎嘣嘎嘣地嚼。

赤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你這般愛吃,以後到了婆家可怎麽得了,人家養得起你麽?”

藍姬用手肘搥了他一下:“王兄勿笑我,你多給我準備些嫁妝不就行了。”

赤練:“那我大澤宮的老少還要不要活了?”

藍姬秀眉微蹙:“我到底是吃了你多少啊!從我剛滿十四歲你就開始給我物色婆家了,這都多少年了,你是有多怕我嫁不出去啊!”

宋彩噗嗤一笑,赤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了,你願意嫁就嫁,不願意嫁就賴着罷,”赤練看了看涼亭裏的那個白色背影,問藍姬,“你怎麽不去找他說話?”

藍姬悠悠嘆氣:“他好像在躲着我,我是不是給他太大壓力了?”

赤練若有深思:“可以理解,畢竟人族這幾年的收成也不景氣。”

藍姬:“喂喂,你有這工夫調侃我還不如去幫我說道說道,不然早晚有一天大澤宮外的萬頃良田也會欠收,因為我要開始吃素了!”

赤練作驚懼狀:“為兄這就去。”

藍姬:“……”

赤練真去找北雲既了,宋彩已經預想到北雲既的反應,果不其然,兩人聊了沒兩句北雲既臉上就開始出現了白天那種推脫不下又無法發作的表情。

北雲既真可憐,宋彩這麽想着,但又覺得藍姬也挺可愛的,配給北雲既似乎确實比配給江晏要合适。

藍姬抽空又往嘴裏丢了兩顆脆生生的“油炸果子”,嘟囔道:“奇怪,今晚吃飯的時候你們倆竟然分開坐了,是吵架了嗎?”

“啊?”宋彩不解,“我倆?我和誰?”

藍姬:“江少俠呗,你們不是天天黏在一起的麽。”

宋彩登時臉紅,支支吾吾道:“沒有啊,我們倆有黏在一起……嗎?”

藍姬忙着吃東西,沒答話,但滿臉寫着“你說呢”的表情。

宋彩讪笑:“好朋友嘛,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相互照應是應該的。”

心虛,極度心虛。不僅因為藍姬的暗指心虛,更因為藍姬本該是江晏的二老婆而心虛。

一心虛就覺得尴尬,為了解除尴尬宋彩便主動問道:“說起來,江晏跑哪兒去了?一吃完飯就沒看見他了,忒會一個人閑溜達。”

——這樣問一定顯得我坦蕩了吧,一定能表明我跟他是兄弟情了吧,哈哈,哈。

然而藍姬裝模作樣地捏起了手指:“你知道的,本公主擅長占蔔之術,掐指一算,江少俠正趕在提刀而來的路上。”

宋彩:“提刀?”

藍姬:“砍我王兄呗,剛才他好像是想找你說話的,看見我王兄過來他就轉身走了。哎,我王兄恐怕有危險,哈哈哈哈哈!”

宋彩:“……”

港真,他怕是真的有危險,記得護住尾巴啊。

藍姬吃飽以後就去了赤練和北雲既那邊,宋彩決定去找江晏,畢竟這是決定他生死存亡的一夜,如果江晏能說兩句寬慰的話,他一定更有勇氣來面對。

宋彩順着挂宮燈的磚石路找了好一會兒,可惜燈火通明處并沒有江晏的影子,直找到了某個僻靜的角落,擡頭一看,江晏正坐在一個祠堂門檻上發呆。

這祠堂像是宮鬥劇中看破紅塵與世無争的妃子敲木魚、撚串珠的地方,雖不知裏頭禮拜的是誰,但一襲襲的香煙卻是同樣的氣味,江晏身為妖類竟然不覺得嗆。

宋彩沒有莽撞地打擾他,因為那身影看起來有些寂寞蕭索。

宋彩想起,他曾給江晏設定過,遇到煩心事的時候便喜歡找一個能讓他安定下來的角落,獨自喝悶酒。

作者有話要說:  咣咣咣咣,感謝小可愛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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