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大澤之迷巢11
宋彩不知道他在煩什麽,對未來的茫然麽?這個好像是大學畢業生的專利。愁媳婦?怎麽可能, 該愁的是宋彩, 在江晏對一號女主和二號女主表現得如同死魚一條時, 也就只有他這個創界神爸爸會為兒子操心婚事了。
就那麽默默盯了好久,久到遠處的宮人們開始更換熄滅的宮燈,宋彩也沒走出去同江晏說話。
就在宋彩準備離開,給他留一點個人空間時,江晏突然低聲道:“這就要走了?”
宋彩咯噔一下, 停住了腳步。他轉身走到江晏身邊,學着他坐在了高高的門檻上。這祠堂的門檻修得格外高,對宋彩來說沒什麽,但對腿短的人來說可就不太友好了。宋彩尬笑兩聲, 道:“祠堂的門檻都這麽高嗎?”
江晏沒有看他, 答道:“不算高。幼年時我曾随父王去過一間天神廟, 那個門檻才叫高。因為從前的達官貴人們穿的鞋子和窮人不一樣,鞋底會釘一個又厚又窄的掌, 為遷就那鞋掌, 走起路來不得不姿态端莊、四平八穩,那讓他們覺得自己風雅氣派,更顯得高人一等。但穿着那樣的鞋子根本邁不進天神廟半人高的門檻, 有所祈求,必須脫了鞋子赤腳進入,如此方才能見祈願的誠心。”
宋彩心想,合着就跟清朝時的格格們穿的“花盆底兒”一樣呗。
江晏接着道:“那間天神廟屹立在陡峭的山峰頂端, 不僅有半人高的門檻,還有非常低的屋檐,再端莊的人想拜他都得弓着腰矮着頭進去,嫌難看的就算了,沒有誠意,祈願也不會成功。正因為那廟難進,慢慢的竟然傳出了有求必應的流言。那時我尚且是只軟骨頭的雛鳥,得知了這流言後便一個人爬上了封頂,進了那廟裏向天神祈願。”
宋彩知道他說的軟骨頭不是自貶的意思,是真的軟骨頭,因為雛鳥的翅膀沒有長硬,又脆又軟。便問:“你求的什麽?”
江晏:“求讓我的翅膀快點長大,能夠帶我飛到天上去。”
聽到這裏宋彩有點心酸,他知道江晏為什麽想飛上天。
江晏的母親在生江晏的時候難産去世了,他小時候一直想見見自己的母親,也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會追着父親問母親去了哪裏。江晏的父親便也像尋常的父親一樣,告訴他母親去了美麗的天堂,等你的翅膀可以帶着你遨游天際時你就能見到她。
說起來,江晏的母親也是為數不多的大妖之一,生命力本不該那麽脆弱,但她兒子偏偏體質特殊,命裏帶着煞,是天選的大妖。
所謂的大妖不是說他體型大,而是等級高。這也算是一種不平等吧,有的小妖要苦修幾百年才能修出妖丹,還要經歷數次天劫才能小有所成,而有的卻投胎在了大妖的肚子裏,一出生就是貴族,自帶妖力強盛的妖丹。
天賦異禀雖然讓人欽羨,但也往往伴随着犧牲。江晏就是如此,他注定了要成為妖界的集大成者,不是極端的強,就是極端的惡,當然這兩者可以結合,那就很可怕了。
為了不讓可怕的一天到來,剛剛喜得貴子的母親将自己全部的妖力都灌注在了兒子體內,協調了妖丹中暴動的力量,阻止那妖丹禍害她兒子的心性。
于是她變成了尋常的母親,死于血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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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江晏母親的死宋彩是要負責任的,誰讓那是他心血來潮的設定……此刻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才能讓江晏感覺好受一點。
“你成功了嗎?”宋彩放輕了聲調問。
這話相當于廢話,江晏于是點頭:“出了天神廟的門,我便想試試有沒有實現願望,當即從那峰頂上跳了下去。”
宋彩:“……據我所知,雛鳥學飛是要有監護人從旁保護的,你那樣真的有點莽撞了。”
江晏:“是啊,但有求必應的傳言是我堂兄對我說的,叫我祈願之後當場試飛也是他唆使的,他是我堂兄,我何其信任他。”
宋彩罵道:“我tui!江脅那個天殺的,沒有他那樣做堂兄的!”
江晏雖然喝了不少酒,思維卻不遲鈍,當即一愣:“你怎知我堂兄名叫江脅?”
宋彩懵了。
是啊是啊是啊,江晏從來沒提過他堂兄的姓名啊!
但很快宋彩便有了主意,道:“他是曜炀宮的主人,誰不知道他的大名啊。”
江晏觑着眼睛,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如他所想,宋彩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确實超出了該有的範圍,并非尋常的穿越。
宋彩道:“……真的,不信你去問問他們,大家都知道的。”
江晏卻道:“那更可疑。堂兄他從不許人提他的姓名,因為他厭惡‘脅’字,認為此字是在詛咒他一生為臣,只能做人兩肋而不配為尊。所以外界只知道他號稱‘曜炀天尊’,卻鮮少有人知他姓江名脅。”
宋彩這下真是啞口無言了,麻蛋,現在去給各位播報曜炀天尊的大名會不會太遲了?
本以為江晏會趁機把他問個底朝天,沒想到江晏竟然就此打住了,兩人于是沉默了一輪,誰都沒有要開口打破寂靜的意思。
膽戰心驚間,宋彩聽見了赤練那邊的嘈雜,像是有什麽人來了。他想趁機溜走,卻聽江晏道:“我還沒說完。”
宋彩一個激靈,心想饒命啊,別再讨論這個話題了,可江晏說的是:“那次試飛差點摔死,但我落地的時候卻看見了父王,他一直等在山崖底下。他保護了我,我只摔得疼,卻沒怎麽受傷。父王說,要想學會飛,先得知道摔的滋味。”
宋彩呢喃:“你父王真的是個好人,也是個好父親……”
江晏:“你又知道了?”
宋彩:“……”
那是必須的。除了江晏,沒有人比宋彩更有發言權,因為在刻畫江晏父親那為數不多的詞句上,每一個漢字都傾注了宋彩最深沉的幻想——他把自己最喜歡的某動漫中二狗子男主的父親形象代入了進去。英雄,鐵漢,柔情,俊美,所有美好的詞彙都是形容他的。
“但父王也說過,”江晏低語,“他有時候也很怕我早早長大,早早學會了飛。”
宋彩:“做父親的應該都會有那樣一段時間吧,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長起來,慢慢脫離了自己的懷抱,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江晏:“可他是怕我長大了便會知道,母親其實不在天上。”
宋彩:“……”
哥,你再這樣我真的要哭了。
少頃,江晏又喝了大口酒。
宋彩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我陪你喝一點?”
江晏道:“你別忘了子夜時分要服下解藥,怎能飲酒。”
宋彩撓撓頭:“也是哦,我真給忘了。”
這時江晏突然轉向他,定定望着,莫名其妙念了一句:“你不能去天上,哪裏也不能去。”
“啊?”宋彩的心跳漏了一拍。
江晏轉了回去,輕笑道:“那天我試飛過好幾次,一次比一次飛得高,飛得遠,飛得穩,也再沒摔過。但那是我憑自己的本事做到的,天神并沒有保佑我。”
宋彩點點頭:“你那堂兄不是好人,他故意騙你去的,他想害你。”
江晏:“是,但如果這裏有天神廟,我還是會進去上炷香。”
宋彩:“為什麽?”
江晏沒答,又喝了一口酒。
宋彩自己琢磨了一會兒,隐約明白了一件事。江晏可能不想讓他死,江晏今夜犯愁可能是因為心裏沒底,怕他服下解藥以後還是會死。
是這樣嗎?老天,這個想法有依據嗎?
宋彩腦子裏有些糊塗,想着要不然幹脆直接問算了,如果他真是在擔心,自己也好及時寬慰他。正要開口,那邊卻跑來了一個人,藍姬。
藍姬跑得飛快,剎住腳步之後抱着一根柱子氣喘籲籲,說話都喘不上氣。宋彩道:“公主殿下,你為什麽不飛過來?”
藍姬一愣:“是哦,我為什麽不飛呀,能省不少力氣,哎呀笨死了!”
宋彩:“所以你是特意來找我們的嗎?”
藍姬:“對對!宋公子,江少俠,我王兄喊你們過去一趟,有要緊的事。”
兩人随後便同藍姬一起返回了大殿中,衆人全都在場,中間特設了一張軟墊椅子,坐着一位身着天青色簡裝、男式束發的女子。
“千重心姑娘!”宋彩高興地上前,“總算見到你了啊,怎麽才回來!”
千重心見到他也很高興,更有些驚訝,道:“宋公子?宋公子你醒了就太好了,我剛從幻境中出來時就看見你昏迷了,擔心了一路。”
宋彩:“啊,我沒事的,都好了。你呢?你是去了哪兒?”
他問完才意識到江晏還在旁邊,便忙把這位正主推了過去,暗示他趕緊關心幾句。誰知江晏無動于衷,挨宋彩推得不耐煩了才被迫營業地問了一句:“沒遇上什麽麻煩吧?”
本指望千重心搖頭說沒有,因為她渾身上下整潔體面,沒有任何受過挫折的模樣,可千重心卻嘆了口氣:“抱歉,藥草被我弄丢了。”
“藥草?”宋彩問,“什麽藥草?”
千重心道:“蓬萊仙草。本是為了采回來制作一劈兩半的祛毒解藥,緊趕慢趕好幾天,生怕旁生枝節,結果還是……”
“沒事沒事,你千萬別自責,我已經拿到解藥了,”宋彩開玩笑道,“而且就算趕不上慶祝酒宴也能趕得上喪葬大典的,哈哈哈哈哈!”
衆人:“……”
宋彩悻悻:“不,不好笑麽?”
江晏把他撥到一邊,對千重心道:“平安回來就好,仙草丢了就丢了吧。”
恭乙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條顏色清爽的帕子,遞給千重心:“先擦擦汗,路上一定趕得及,有注意休息嗎?”
這話問得太過親密,一衆人露出了各種表情,千重心便幹咳了一聲,倉促答了兩個“還好”。宋彩從江晏身後冒了出來:“那個,我想問一下,蓬萊仙草是長在蓬萊島上的嗎?你不會到了蓬萊島吧!”
千重心道:“正是,可惜我修為太淺,回程的路上碰到了一個難對付的人,仙草被他搶去了。”
宋彩問:“碰上了誰?”
千重心道:“眦昌。”
宋彩一聽這名字頓覺不妙,關切道:“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你還好嗎?”
千重心道:“還好,他只是搶走了仙草,然後提醒我今日就是你毒發的第七日,又給我的‘龍翼’注入了妖力,使我及時趕了回來。”
“龍翼”是千重心的飛行器,宋彩取的名字。但眦昌為什麽要做這等好事?宋彩覺得蹊跷,隐隐不安。
衆人都有同樣的疑問,恭乙又問了她好幾遍“眦昌有沒有對你做什麽”,千重心的答案只有一個“沒有”。衆人都覺得奇怪,連藍姬都放下了手裏的瓜子,面露不解。
江晏目光微動,問宋彩:“你的解藥呢?”
宋彩把那錦盒掏了出來,從裏頭摳出水晶球,遞給江晏:“解藥不會有問題的,我能感應到它的氣息。”
江晏捏在兩指間看了一會兒,忽然眉頭一皺,道:“解藥是沒有問題,問題是中毒的人。”
衆人都望向宋彩,不明白江晏的意思,江晏卻轉向千重心:“眦昌是不是給你喂毒了?”
一聽這話恭乙當即上前握住千重心手腕,試圖替她把脈,誰知千重心卻閃了過去,堅持說自己沒有被喂毒。
正巧她一個轉身到了宋彩面前,宋彩哪能容忍她隐瞞自己的病情,趁機抓起她另一只手,掐住了脈搏。這次他有防備,沒讓千重心掙脫出去,可過了一會兒之後……
“對不起,你們都會把脈嗎?我不會。”
衆人:“……”
“放開她,”江晏站在衆人後頭,冷聲道,“宋彩,放開她吧。”
宋彩極少聽見江晏喊他全名,不知怎的,這一聲喊竟然叫他心悸。他琢磨江晏可能是生氣了,因為他抓了不該抓的人的手,于是只好放下,道:“可是……”
江晏道:“讓她自己說。”
少頃,千重心坐回了軟墊椅上,道:“是,他給我喂了毒,沒有卵殼包裹的,一劈兩半的毒粉。”
不知是誰顯出疲态,在僵住不動的人群中突兀地絆了一下,繼而問道:“什麽時候?”
宋彩恍然回了神,聽見千重心答:“七日之前。”
良久之後宋彩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一劈兩半這毒又名七日裂,被卵殼包裹的毒粉會在七日之後卵殼溶解之時真正被人的胃壁吸收,那才算中毒的開始。但千重心被喂下的是沒有卵殼包裹的毒粉,即她當場就中毒了,當夜就會第一次發作。
宋彩遲疑,問道:“你這幾天發作過?”
千重心點點頭:“每日在子夜之交時分毒發,不過我只是稍微有點疼,大部分痛苦都被藥草緩解了。”
恭乙的表情極其凝重,道:“蓬萊仙草?”
千重心:“是,煉制解藥的關鍵就在于蛟王血和蓬萊仙草兩種配材,蛟王血可以緩解毒性,仙草同樣可以。”
恭乙:“仙草不是被眦昌搶走了?”
千重心:“他……他給我留夠了七天的份量。”
話到這裏已經明了,除了藍姬還在摳着指甲思考她所認識的那個亞王為什麽突然好心,其他人均愁眉不展。
藍姬扯了扯赤練:“王兄,難道亞王想和解?”
赤練卻道:“不,是挑釁。”
藍姬恍然大悟,驚愕道:“我明白了!難怪他要讓千重心姑娘及時趕回來,他,他是故意的!宋公子今夜是毒發第七次,千重心姑娘也是,兩個中了毒的人如何能分享一粒解藥,他怕不是故意讓咱們拿到解藥,自己卻躲在背地裏等着看好戲呢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有小可愛評論咩,說兩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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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