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雁過不留聲10

宋彩詫異不已,因為那聲音正是出自老大爺。他朝老大爺瞧過去, 只見人家還在哼哼着這裏疼那裏疼, 演技何其逼真。

宋彩懷疑自己幻聽了, 愣了好一會兒。

——怎麽可能呢?

他晃了晃腦袋,心想着沒理由啊,怎麽可能聽得到?真把枭桀的本事給學來了?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即江晏已經成功把妖丹融合在他魂魄裏了,只不過他現在才察覺到。

宋彩睜大了眼睛, 仍然難以置信,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他決定再聽一聽女孩子的心聲。

零點一秒之後,女孩子的心聲傳了過來:“這老東西太過分了,光天化日就敢碰瓷, 還倚老賣老, 真不知羞恥……”

妹子叽裏呱啦一長串, 除了罵罵咧咧沒別的,宋彩揉了揉眉心, 把手機收回了兜裏。圍觀群衆問宋彩怎麽不撥了, 宋彩便對老人的二兒子說:“要不然這樣,檢查的費用我先替丫頭墊付,就去二院查一下吧, 二院離得近。”

女孩子拽了拽宋彩,沖他搖頭。宋彩微微一笑,說沒關系,他相信老人家沒大礙。

老人的二兒子還沒說話, 老人先嚷了起來:“醫院當然得去,但我不去二院,就去中心醫院,找專家給我查!”

女孩子說:“怎麽的,二院的醫生還瞧不了你?難不成中心醫院有你親戚,能給你開假證明啊?”

女孩子的氣話竟然準确戳中了老人,老人不知是惱怒還是心虛過了頭,當場掐起人中來,眼看着就要背過氣去。老人的大兒子一邊幫他拍背順氣一邊勸,圍觀群衆也不消停,宋彩覺得腦袋裏全是嗡嗡嗡的吵鬧聲,吵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趁着沒人留意到他,他朝女孩子懷裏抱着的比熊試了一下,心裏念着:“狗子狗子,我要是真有妖力,你就開口叫三聲。”

沒打噔,狗子稚嫩的汪汪聲穿透周遭的嘈雜,直達宋彩的耳海,整三下,不多也不少。

宋彩手心裏沁出汗氣,暗叫不會吧,這不會是真的吧,天哪!他默默咽下驚駭,轉向了老大爺。

只見剛剛還被氣得快翻白眼的老大爺突然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大兒子要扶他也沒讓,徑自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我好得很!那丫頭的狗沒碰着我,腳脖上的绺子是我摳出來的!”說完立即茫然,一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的表情。

圍觀群衆如同被按下靜音鍵,誰都不再吵了,停下來看着老人。老人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的兩個兒子更是難堪,簡直不知道臉該往哪裏放。

他的二兒子喊:“爸,你瞎說什麽呀,這可不能開玩笑!”

老人想辯解,結果開口又是一番自我檢讨:“誰開玩笑了!我是碰瓷的,我看見那丫頭的狗跑開了又顧着玩手機,就想趁機訛她,反正沒有旁人看見,訛她就訛她了!”

衆人:“……”

女孩子顯然也沒料到這茬,愣了片刻才如蒙大赦一般:“聽見了吧,你們都聽見了吧,我說他碰瓷你們還不信!”

圍觀群衆當即炸開了鍋,全部調轉矛頭,對着老大爺指指點點:“……天啊,這人一把年紀了怎麽回事,剛才還死不承認自己碰瓷,這會兒自己說出來了。”

“就是,到底怎麽回事啊,不是理直氣壯說要報警、要去醫院檢查的嗎,他怎麽做到的啊?”

“被丫頭說中了呗,中心醫院有他親戚,能辦來假證明!”

“哎喲喲,這都什麽事兒啊,白瞎我在這兒伸張正義半天,好心喂了狗了!”

……

老人的大兒子滿臉通紅,對女孩子鞠躬道歉,拉着自家老頭子就要走,但他家老頭子還想扳回一局,賴着不肯走,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沒有碰瓷,但下一句出口又是言不由衷的“認罪伏法”,前後矛盾得如同精神分裂。

他大兒子急了,一跺腳:“你可真是我親爹啊!能不能別在這兒丢人了!老二,快來幫忙把爸爸拽走!”

老人的二兒子便趕緊上前拉住他的另一只胳膊,這回換女孩子卻不肯了,攔在他們面前:“走什麽走,賴完人就沒事了嗎?道了歉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當我好欺負啊!你們這是詐騙,我要告你們!”

……

又是一通鬧,但宋彩已經沒心情摻和了,有那麽多圍觀群衆給女孩子撐腰,後續就算報警也用不着他操心,于是隐匿在人群後頭,朝着公園的出口走去。

小黑鳥一直蹲在他肩膀,這時啄了一下他的耳垂,像在博取他的注意。宋彩終于回了神,才意識到自己的指尖都因緊張而微微發着顫。至于他緊張什麽,自然除了江晏的事就沒的了。

剛才老人肯說真話全賴于他使的小術法,他做夢都沒想到妖丹竟然會跟他回到了這個世界,在此之前,哪怕夢裏發生的一切真實到連睫毛被風拂過的觸感都細膩無比,他也始終把那當成一場奇妙的旅行,像愛麗絲夢游仙境一樣。

可現在,他把江晏的妖丹帶回來了。這向他印證了一個聳人聽聞的事實:他所經歷的,全都是真的!

換句話說,江晏是真的!

宋彩擡起手,看着掌心的紋路,想着這只手曾經扯過江晏的袖口,拉過江晏的手腕,還抱過江晏的脖子——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迫于系統的壓力。但現在這些都成了真的,他的手碰觸過的那個人是和他一樣有血有肉的人……妖,雖然是妖,但肉身同樣溫暖,跟人沒有差別啊。

這種感覺是新奇而令人震撼的,宋彩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急促且無序,因為他完全亂了,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難怪最近怪事連連,先前那四個小青年莫名其妙被整慘,在派出所的時候他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原來是江晏的妖力在暗中幫忙。

他猛然想起一事,摸向自己的肚子,悄悄問:“小黑煤球?小東西,你在我肚子裏嗎?”

沒有回應。

宋彩停下腳步,調整了幾次呼吸,試着去感受自己的能量。不多會兒,一股溫吞柔和的能量如同熱水入腹,缭繞着攀爬向他的四肢百骸,繼而轟地一下,火山爆發一般把他整個人都包裹了。

宋彩的心跳恍惚停了一拍,濃烈的熱浪過後是暖如溫泉的涓涓細流,雜亂的心跳終于逐漸恢複了正常的頻率。

“小黑子,是你啊,真的是你啊!”宋彩險些喜極而泣。

小黑煤球剛剛被喚醒,打了個呵欠,奶聲奶氣地說:“娘啊,你終于想起我了,我悶了好久了。”

宋彩睜開眼,繼續朝前走。他太激動了,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連打招呼的語言都組織不起來,想了一會兒才讷讷地回應:“歡迎!歡迎你啊!”

一大一小非常外行地寒暄了一路,回到住處以後小黑煤球立刻跳了出來,爬到沙發上蹦跶。

這對他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看見什麽都稀奇。盡管能從宋彩的識海裏感知到一星半點的內容,但親眼所見又是另一種震撼。

他大驚小怪地喊:“娘!這就是你的家嗎?這小床好軟好彈啊!”

蹦跶完又彈到地上,贊嘆這地磚好光滑,像瓷一樣,他毫不費力就可以從這頭滑到那頭;還有牆上那些畫是哪位大師畫的,技藝何等高超,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真花;廁所裏能照出人影的那是銅鏡嗎,為什麽比冰還清透;還有那個白白的帶蓋子的是什麽物件,水井嗎,可井口那麽小怎麽取水;以及旁邊的帶杆的大刷子是幹什麽用的,杯子裏那根小刷子又是幹什麽用的,花裏胡哨的小瓶子裏裝的都是什麽……

宋彩扶着額頭,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介紹。

他把小黑煤球肩上扛着的馬桶刷放了回去,哭笑不得:“別動這個,這是刷廁所用的,那個小刷子可以給你玩,是清潔牙齒用的。”

小黑煤球嘆為觀止:“牙齒還可以用刷子清潔?我可以試試嗎?”

“當然可以,”宋彩于是拆了一支新牙刷,耐心地引導,“來,張開嘴,露出牙齒。”

小黑煤球眨巴着圓丢丢的大眼睛,嗷地張開了嘴。宋彩一看,嗬,這小東西哪來的牙齒,現場冒出來的那一排黑漆漆的是嗎?真的用得着刷嗎?

宋彩笑着把牙刷放回了杯子裏,伸出食指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乖,你用不着這個,會疼的。”

宋彩告訴小黑煤球地上鋪的就叫做瓷磚,滑的時候要當心摔着;牆上那些就是真花,只不過經過特殊工藝壓制成了标本;能照出人影的不是銅鏡而是銀鏡,所以比冰更清透;白白的那個是馬桶,相當于糞坑,是用來方便的……

宋彩在那邊解釋,大妖王就在這邊鄙夷,相當不願意承認小黑煤球就是他的妖丹——他剛來的時候也不認識這些物什,但何時像這家夥一樣少見多怪了?真沒見識。

小黑煤球還有好多好多問題,宋彩及時捂住了他的嘴,問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行不行?”

小黑煤球點了點頭,宋彩便松開手:“你跟着我回來了,你爹呢?他現在怎麽樣了?”

“我爹?”小黑煤球看了一眼他的肩膀,又看回他的眼睛,“娘啊,你是不是糊塗了?”

宋彩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以為他沒get到自己的重點,便強調:“我的意思是,你跟我回來之前有沒有看到你爹拿什麽跟蓬萊仙人做的交換?他一切還好嗎?”

小黑煤球重新爬回沙發,學着他爹一貫的作風,交着手臂微垂着眉宇,有模有樣地踱着步。他心裏嘀咕,爹不就在旁邊嗎,娘怎麽這樣問?

“娘啊,我爹他挺好的呀。”小黑煤球的視線飄忽不定,他覺得他爹隐瞞身份的事情還是不能從自己這張嘴裏說出來,否則可能要挨揍。

隐約明白之後他的視線終于落到實處,壯着膽子和他那個化成了鳥形的慫爹對視,趁機谄媚:“娘啊,你這只鳥真帥!上天入地都找不着第二只這麽帥的!我娘的眼光就是好,養的鳥都是收藏級別,牛掰!”

——某些詞彙是從宋彩的肚子裏現場搜刮來的,小黑煤球覺得他爹肯定愛聽。

宋彩看了一眼小黑鳥,滿頭霧水:“我在問你爹,你關注小鳥幹嘛呀,而且它這叫漂亮,不叫帥。你再跟我仔細說說,你爹到底付出了自己什麽寶貴的東西,會不會危及到他的性命?”

小黑煤球哈哈笑了起來:“娘啊,你關心我爹!”

宋彩:“……”

這時小黑鳥飛離了宋彩,落在書桌的置物架上,居高臨下地睨着小黑煤球。小黑煤球有心揶揄他爹,竟然變成這副模樣窩藏在人家屋檐底下,足夠他笑半輩子的!可惜他從一成形開始就怵他爹的臭脾氣,當着面不敢笑,小嘴只敢在背地裏咕哝幾聲,聽不出來咕哝什麽。

宋彩心想問這小鬼等于白問,因為自己回來的時候就把他給順回來了,自己不知道的他必然也不知道。宋彩嘆了口氣,覺得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他得好好利用一下江晏的饋贈。

晚上,宋彩關了燈以後就躺在床上調試監控攝像頭。這攝像頭是裝在卧室門口的吊頂上的,能看到卧室全貌,同時能看到卧室外面的一部分區域。宋彩特地打開了卧室的門,紅外燈适應了黑暗以後便把床上側身而卧的人照得一清二楚,旋轉攝像頭,能看到正對客廳的房門。

宋彩的枕頭旁邊放着一卷尼龍繩,他不需要武器,只需要能捆綁住小賊的東西,因為他現在有妖力。他想好了,今晚如果小賊來了就一舉抓住,不管他說什麽原因,也不管他有沒有偷東西,直接扭送派出所。

睡着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第一個鬧鐘響的時候宋彩差點就入夢了,迷迷糊糊摸來手機,關掉鬧鐘的同時順手打開了監控,準備瞄一眼。

誰知這一瞄不要緊,差點吓掉自己半條命。

手機屏幕上,黑黢黢的房間逐漸被紅外燈照出輪廓,圖像漸漸變得立體,一個人影正躺在他身邊,就在他側卧着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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