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雁過不留聲13

大雁連牽引繩都沒戴,脖子上只有一個項圈, 宋彩不得不彎腰扣住那項圈, 跟人家道歉的時候就矮了一頭, 顯得格外的卑躬屈膝。道完了歉又拎着小水桶和刷子,仔仔細細給人家刷輪胎,無恥的狗子還在一旁竄上跳下,鉚着勁兒要去叼那根正被揮動的刷子。

大妖王停在車頂上看着,由衷覺得臭小子自從養狗之後真是受了不少委屈——特指在自己的魂魄脫離出來以後——大妖王是不會承認自己也曾給了宋彩氣受的。

他明白宋彩為什麽甘之如饴, 但不能感同身受,看着宋彩笑眯眯的模樣,心裏的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宋彩帶着大雁回了屋子,關上門, 蹲下就是好一通盡興的揉搓。他沒想到大雁竟然又回來了, 是自己回來的, 因為那個車主說看見大雁在這附近獨自轉悠了好久,應該是想進門, 門卻被鎖上了。

宋彩又高興又心疼, 把大雁檢查了一遍:毛發淩亂,嘴周、四肢都有弄濕後又被風幹了的痕跡;四只腳上各有三、兩指甲充血,這是跑了很長的路導致的;除了腳部, 尾巴上還有一點傷,像是被別的狗咬過,少了一撮毛;身上也是髒兮兮的,僅僅一天而已, 油亮的皮毛就變得虬糟糟了,摸一把,手上染了一層烏突——這完全沒道理。

宋彩并不知道那位吳大姨的別墅在什麽地段,但看大雁這樣子,恐怕從昨天回去之後就在流浪了,是循着氣味一路找回來的。

想到這裏一口悶氣堵在了胸腔,宋彩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恢複了平靜,給大雁的主人撥通了電話。然而對方接通知後并沒有耐心跟宋彩溝通,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一會兒,說她那邊是晚上,不太方便,有什麽情況直接跟她婆婆說吧。

電話挂斷之後她就給宋彩發了條短信,上面只有一個電話號碼。那是她婆婆吳大姨的號碼,宋彩撥通以後約她還在上次的位置碰面,具體情況沒細說,因為他一肚子怒火必須當面宣洩。

之後宋彩給大雁做了頓好吃的——狗糧在上次一并拿到了寵物醫院,送走大雁以後就沒再買新的。大雁樂得吃雞腿肉,吃的時候狼吞虎咽,哈喇子畫了一地。宋彩一點不覺得麻煩,樂呵呵拖了地,樂呵呵帶出去遛。只是遛的時候逗趣似地扯了下大雁的耳朵,沒想到大雁竟然嗷嗚痛嚎,再一檢查,才發現大雁的耳根處一片淤紫。

宋彩沒吭聲,攥着繩頭的手背上已然青筋暴起。

下午宋彩帶着大雁去了約定的地點,那裏離寵物醫院只有二三十米,趕在吳大姨來之前他把大雁送進了檢查室。醫生說大雁的耳朵根被外力拉扯過,軟骨損傷了,沒什麽治療措施,回家慢慢養着就好。宋彩稍稍放了心,就地買了袋狗糧,還有牽引繩之類的一全套。

吳大姨來了以後可比上次的耐心還不如,打算接了牽引繩就走,連道謝都沒什麽誠意。宋彩根本沒叫她碰到牽引繩,只是習慣性禮貌地請她坐一會兒,同樣點了一杯上回被她嫌棄過的草花茶。

吳大姨先說話了:“小夥子你還有什麽要緊事嗎?我不好每次都叫你破費的,可別再幫我點茶水了。”

宋彩:“您不用客氣,我也只是考慮到接下來有很多話要說,先喝點水潤潤嗓子總是好的。我不兜圈子,想跟您談的還是大雁的事情,昨天把它還給您,今天它就跑回來了,這可叫我吃驚不小。”

吳大姨挂着臉:“我也吃驚啊,這狗就是個白眼兒狼啊,我家養了它兩三年,別人只養了兩個星期就能叫它忘了姓什麽。這大老遠的,我打車過來花了半小時,太耽誤事兒了。”

看她這态度,宋彩先前好不容易按捺下的火氣又蹿上來了,直白地說:“您坐車花了半小時,大雁光着腳跑到我那兒可能花了一天一夜,您不想想原因嗎?我剛才讓醫生檢查了,大雁的耳根軟骨斷了,明人不說暗話,是您擰的嗎?”

吳大姨生氣道:“什麽就我擰的了,你這是質問我啊?這狗是我的吧,是我兒媳婦花錢買來的吧,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收留它我感激,但是也別管太寬了,這期間花了你多少錢直接說吧,我叫兒媳婦轉給你!”

“行啊,”宋彩拿出手機,打開計算器,“吃了我兩袋狗糧,一套用品包括狗窩、牽引繩、玩具、衣服、水盆、食盆等等,還有上醫院檢查的費用,損壞了家具、專用的拖把、弄死人家小鴨子的賠償、我這段時間的誤工費、特地搬家的六個月房租和押金……差不多兩萬,我太姥姥給它吃的雞腿、五花肉都算我們贈送的,付款吧。”

“你敲詐啊!”吳大姨直接站了起來,“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撿了人家的狗本來就該歸還,獅子大開口也開得太大了點吧!這狗就是個串兒,值兩萬?要不是我兒媳婦不依不饒的,你以為我會浪費這個時間、精力跑來跟你啰嗦?窮瘋了吧!”

“是我獅子大開口還是你裝逼啊!”宋彩的最後一絲容忍也沒了,怒道,“沒這個魄力就別說這種豪言壯語,我真以為你能為了大雁做到視錢財如糞土的地步,做不到還說什麽大話!大雁才跟你回去一天就又丢了,你連找都沒找,我把大雁送來了你還這種态度,當我欠你的嗎?”

“有本事你別給我送來啊,誰求你送來了嗎?!年輕人說話也要注意點兒,連對長輩起碼的尊重都不懂,真是沒教養!狗你要留着是吧,帶走吧,我還不樂意要呢!別有事沒事來找我老太婆的麻煩,再有下次我讓警察來抓你!”

“行,這可是你說的!”宋彩擎等着她這樣說呢,拉着大雁就要去打車,誰知吳大姨突然回過味兒來,連忙跑去攔住了宋彩:“哎哎你個臭小子,你下套坑我呢吧!把狗給我,這是我家的狗,憑什麽讓你帶走!”

宋彩暗嘆一口氣:“剛才算過的賬還要我再算一遍嗎?要夠可以,你得先給錢,我不能白白貼你的,我的錢也是血汗錢。”

吳大姨:“你想得美!兩萬能買十條這樣的狗,做夢吧你!”

宋彩:“做什麽夢,我花出去的錢筆筆都有記錄,我買過東西的店鋪也能找到人證,不然咱們現場對質去!”

吳大姨一聽這話把狗繩抓得更緊了,她料想宋彩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利用這狗訛她一筆錢,于是稍稍放緩了語調:“你別跟我說那些虛頭巴腦的,對什麽質。小夥子,狗跑出來可不是我故意放的,就算我想這個做,我兒媳婦也不可能答應。你幫我們家照顧了狗,的确該感謝你,但兩萬太離譜了,你就算要錢也得說出個實誠價吧。”

宋彩于是實誠道:“我說的都是真的,要不是因為我家的小區不能養大型犬,我不會搬到這邊來的,這事情在租房的時候我都跟房東說過,人家是在狗咬壞了家具照價賠償的基礎上才同意租給我的,所以押金收得高,租金也一交就是半年,你不信盡管去查。”

吳大姨不耐煩:“別跟我扯這個,你說個實誠價。”

宋彩:“實誠價就是兩萬,頂多給你讓五百塊錢!”

吳大姨心想五百塊雖然夠花幾天的,但在兩萬面前它算個屁啊,還不如直接去搶狗繩。宋彩哪能讓她搶了去,攔在大雁前面:“你這樣可就不合适了,就算是報警我也有話說,大雁在你那兒連續丢了兩次,身上還有不少傷,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你虐待,就是讓大雁自己選也會選擇跟我走,民警根本不會站在你那邊。”

吳大姨雖然沒多少見識卻也知道現在的人講究什麽人道主義,虐待小動物能被人用唾沫淹死,宋彩這話說得挺有理,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宋彩趁機又說:“你不肯給我錢也好辦,剛才是你親口說兩萬塊能買十條這種狗是吧,那我給你兩千,就買這一條,你賣給我!”

吳大姨這會兒總算明白過來,恍然大悟:“噢,弄了半天原來你是想買我的狗啊!”

宋彩:“反正你煩大雁,也養不好,賣不賣?”

吳大姨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哎呀你早這麽說我根本不會跟你講這麽多,狗是不可能賣的,我兒媳婦知道了得賴我!”

宋彩:“那行吧,我直接打電話給你兒媳婦,要是不肯賣就直接還錢給我,兩萬整,五百也不能讓了。”

“哎哎哎你別走!”吳大姨扯着宋彩要攔車的手臂,一輛出租車停了一下又開走了。

“幹什麽呀,我攔車呢!”宋彩故意嚷嚷。

吳大姨:“攔什麽車,你不許給我兒媳婦打電話!”

宋彩:“為什麽不能打?她不是疼着大雁呢麽,你又不能當家做主,我不給她打給誰打。”

吳大姨沒吭聲,心想可不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能打,不然那死丫頭二話不說就把兩萬給他了怎麽辦,兩萬啊,是自己十個月的零花錢!

宋彩見她不肯松口,拽着大雁又要走,吳大姨只得讓步:“你先別忙!先讓我想想!”

“這樣吧,我一把年紀了也不诓你,狗我是真的不能賣,賣了性質就不一樣了。小夥子,你別認為大姨是個壞人,對狗沒耐心不假,可只要是為了我兒子好的,我都能忍。這狗是我兒媳婦的心頭寶,沒有特殊情況我不能私自處理它,不然我兒子肯定要受夾板氣。你今天先讓我把狗帶回去,真要買的話你跟我兒媳婦商量,只要她同意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免費送給你都無所謂!”

宋彩知道這已經是吳大姨的極限了,也不過分,心平氣和地道:“阿姨啊,你能這麽說我心裏好受多了,你也別把我當壞人,大雁在你家要是過得好的話我不會起這個念頭。”

“好了小夥子,道理大姨都懂,先這樣吧。狗你得讓我帶回去,我兒媳婦下了命令,說一天一條視頻拍給她看,可煩死人了。”

宋彩想了想,覺得這麽硬來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把狗繩遞給了吳大姨:“行啊大姨,我在這兒等半小時,您要是後悔了再把大雁送回來。”

吳大姨接過狗繩,表面上沖宋彩笑了笑,心裏頭卻啐了他滿臉:誰閑得給你送來,年輕人怕不是腦子不好使吧……

……然而幾分鐘之後她就不這樣想了。

她帶大雁去路邊攔車,不知怎麽回事,來來往往那麽多出租車,卻沒有一輛肯載她,全都以不能帶狗為由拒絕了,甚至在她揚言要打電話給出租車公司投訴時都沒用。

不遠處的宋彩還坐在遮陽傘底下優哉游哉地喝着茶,她不高興被宋彩看笑話,就拖着大雁走遠了些,偏生這狗犟得很,一步三回頭,走那麽短短幾十米累得她出了一身汗,脖子上的珍珠都快被浸黃了。

吳大姨愛惜這珍珠項鏈,是她兒子找人代購的南洋上等貨,一顆都值兩百塊,她摘下來打算擦一擦,結果狗子看着好奇,一爪子下去直接撓斷了串珍珠的金線。

本來珠子跟珠子之間是有結扣分隔的,就算斷了也不至于全散,可吳大姨嫌人家白繩不上檔次,結扣又顯得珠串稀拉,于是叫人用金線重新串過,取消了結扣。這不,滾圓透亮的大珍珠彈跳力驚人,全撒馬路上了,車輛一來,一碾一個準。

吳大姨那叫一個心疼,心疼得快要出血,等車輛遇上紅燈停了那麽幾十秒時才終于能跑過去撿珍珠——哪還剩多少,最後能看的只有七八顆了,連串一個手串都不夠。

吳大姨把責任全歸在了大雁身上,脫下鞋子就要抽,平時一看見她脫鞋就害怕的大雁卻突然撒開步子跑了起來,繩圈套在她手腕上,扯得她也跟着跑,一邊腳還是光着的。

路上有行人經過,看見這一幕都覺得滑稽,齊齊扭頭議論。還有人拿出手機給吳大姨錄像,一邊錄一邊給老鐵們安利這位平民運動員的體育精神。

吳大姨的臉都丢盡了。

試想一個五、六十歲穿着花裙子的女人,一手拉着狗、一手提着鞋,頭發也散了,妝也花了,在下班的高峰期、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發足狂奔,不滑稽麽?沒爆點嗎?

吳大姨急得嗷嗷叫,被大雁拉着跑了足有一裏地。奇就奇在狗東西竟然把速度掌握得剛剛好,既叫她吃力又不至于摔倒,最後累得氣喘籲籲,連撿來的七八顆珍珠也丢路上了。她不能忍,拿着鞋子就朝大雁走去,發了狠勁兒要教訓一下狗東西。

正瞄準了狗頭,卻聽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別動手!動則行氣,氣則行運,歲半不積善,小心到了歲末運勢一去不複返啊。”

吳大姨扭頭,看見一個路邊擺攤算命的老頭子,啐道:“臭神棍,真當自己是賽半仙呢,神神叨叨!”

那算命的卻說:“你姓吳,屬雞,陰歷三月三出生,有個兒子在國外,暫時是讀建築學博士,對嗎?”

吳大姨一怔,默默放下了鞋子,穿在腳上。“是又怎麽樣,從哪兒打聽的?”吳大姨把狗繩往手腕上多纏了兩圈,叉着腰,“少跟我來這套啊,你這叫侵犯別人隐私,小心我報警抓你!”

算命的不卑不亢:“我不用打聽,也沒有侵犯,因為你的事情都寫在你的臉上。”

吳大姨哈哈大笑:“哎喲喲,可笑死我了!你這些都過時了,騙人也搞點高級的好吧,神棍都像你這樣難怪要滅絕了!另外我兒子不是暫時讀博士,他就是讀博士,馬上就能畢業了!”

“畢業?別想了,你在太歲頭上動了土,身邊又有克星,你兒子不僅今年畢不了業,他的博士文憑很可能永遠也拿不到。”

“瞎幾把亂說話!你憑什麽這麽說!”吳大姨怒了,走到那算命的跟前,手指差點就磕在人家腦門上,“到底是誰給你透的底,說這種話有什麽目的?你給我說清楚了,不然我這打狗的鞋底馬上就招呼到你臉上!”

“你不信,我說再多有什麽用,罷了罷了,凡胎肉眼窺不破天機,有你苦頭吃的。”算命的搖了搖頭,拾起自己的家夥什就走。

“你給我站住!放你娘的屁,臭完了別人就想拍屁股跑路?想得倒美!你停下來把話給我說清楚的,不然老娘饒不了你!”

算命的無動于衷,經過吳大姨身邊時卻真的停了一下,看了看大雁說:“古語雞犬不寧,逢三大兇,你自己三月初三的命格就很一般,對三制衡才勉強保住了祖上積攢下來的一點運勢,竟然多此一舉養了條和自己相克的狗,狗又正好快滿三歲了,平衡一破,克上加克啊……”

吳大姨不信這一套,沖着他的背影罵:“臭神棍!你才命格一般,我好得很!我兒子是博士,我家住別墅,比你這臭神棍強上一萬倍!你有這能耐怎麽不去算彩票,怎麽不叫自己升官發財?臭騙子,呸!”

算命的走遠了,吳大姨猶然罵得不解氣,可等這股子氣消了又有點害怕。像這種神棍給人算命都是抱着騙錢的目的,套路無非是先把你說得印堂發黑、犯太歲、犯桃花、犯這犯那,然後叫你掏錢請他做法轉運。這個臭神棍沒有提錢啊,他說的關于她家的那些情況又有點準,而這狗子也确實快滿三歲了……

吳大姨提心吊膽了,難道臭狗子真的是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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