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雁過不留聲12

宋彩說自己沒有秘密,陳蔚然哪能信, 宋彩沖他露着一排整齊的小白牙, 笑得陽光都遜色了, 他也只好先摁下宋彩有秘密不肯跟他分享的郁悶。

他問陳教授:“宋小彩神經衰弱不是一兩天了,有什麽快速有效的方法根治嗎?”

陳教授說:“既要快速有效還要根治?都說了我這兒不是醫院,你有這訴求應該先去那邊挂個號呀。”

陳蔚然翻了個白眼,宋彩立即道:“不好意思啊陳教授,他這是替我着急呢。”

陳教授對着宋彩又是另一種态度, 謙和多了:“沒事,我也在跟他開玩笑。”

陳蔚然說:“我可沒開玩笑,宋小彩,你現在睡眠情況到底怎麽樣了?我晚上好像聽見你鬧鐘響, 你定了半夜的鬧鐘嗎?”

陳教授奇怪地看了陳蔚然一眼, 像是在問:人家定了鬧鐘你怎麽知道, 你在人家過夜了?

陳蔚然揪着這個問題不放:“宋小彩你為什麽要在半夜定鬧鐘?你是存心不想讓自己好好睡覺?”

宋彩駁他:“沒有!我沒定鬧鐘,你聽錯了。而且今天不是來讨論睡眠問題的, 我是想跟陳教授咨詢關于幻覺的問題。前晚的事情你知道的, 我真以為自己看見了床邊的人影,昨晚也是,可我的監控什麽都沒拍到, 除了幻覺沒法解釋,否則太不科學、太不理智了。”

實際上,宋彩一個穿越過時空又拐了人家妖丹的人,大談社會主義科學思想才是極其不理智的。他這算是氣急亂投醫。

陳教授說:“産生幻覺的誘因有很多種, 科學所能解釋的只不過其中一、二,在排除腦神經損傷的基礎上,光是科學的心理分析都能找出幾十條,因為在雪崩之後,每一片雪花都有罪。當然了,關鍵點在于你,如果抽絲剝繭必然會涉及到你不願意說的內容,你需要好好權衡一下。”

宋彩避重就輕:“能不能直接進行心理治療?一些簡單的通用的安撫療法就行,我覺得我可以努力一下,争取把治療效果發揮到極致。”

“可以,催眠療法聽說過麽?在睡着的情況下接受心理誘導,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直接扭轉潛意識裏的認知。不過也有極大的可能會剖出接受者藏在內心深處的隐秘,這需要接受者對咨詢師絕對信任。”

宋彩猶豫了,轉向陳蔚然。陳蔚然說:“你別看我,我出去還不行嗎?我不聽你的秘密。陳教授值得信任,做這行的嘴都很緊,是不是?”

最後的疑問是對着陳教授發出的,陳教授不置可否,推了一下眼鏡:“宋先生盡管放心,我們在公安局都是備過案的,如果你發現自己的隐私被我們工作室洩露出去了,可以直接去申請訴訟。”

“言重了,我相信陳教授,”宋彩轉過頭,沖陳蔚然燦爛地笑,“不好意思了老陳,那就請你先出去歇會兒?”

陳蔚然撇了撇嘴,拿上外套走了出去。

咨詢室的門被關上,由于是高度靜音門,沒有發出聲響,宋彩不放心,特地跑過去扭上了鎖扣。他跟着陳教授的指引進入了與咨詢室相通的另一間房,躺到了一張鋪着羊絨毯子的躺椅上。

趁着陳教授接水的功夫,宋彩打量了這個房間。

這房間的布置就不那麽親善了,空間很小,牆面雪白,但每一面牆上都正對着一個投影鏡頭。躺椅也不一樣,與他皮膚接觸的地方傳來細弱的酥麻感,似乎是羊絨毯裏嵌了微小的電極類裝置。

陳教授端了杯水給宋彩:“喝吧,這算是果汁,能幫你鎮定下來。”

宋彩聽話地喝了他所謂的果汁,發覺味道還不錯,沒有什麽香精、色素、防腐劑的怪味。

躺下以後,宋彩聽見陳教授的位置發出“滴”的一聲,白白的天花板上便出現了一面投影,一個彩色的大圓盤旋轉起來,旋渦一樣越轉越快。

陳教授問:“準備好了嗎?”

宋彩“嗯”了一聲。

後續的感知變得麻木,宋彩很快陷入了睡眠,等他清醒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宋彩揉了揉眼睛:“陳教授,好了嗎?”

陳教授帶他走出了催眠室,示意他先坐下。“不是很理想,”陳教授說,“你比其他人醒得都早,而且不是被我喚醒的,更不是自然醒,是你的潛意識在催促你醒。”

宋彩有點懵:“我覺得自己睡了好久了,早嗎?”

“嗯,一般來說,這種催眠時效會持續好幾個小時,沒有失眠症狀的咨詢者休息兩個小時之後會被我喚醒,有失眠症狀的可以一直睡到自然醒,五、六個小時甚至八、九個小時都是正常。”

“那除了醒得早還有別的情況嗎?”宋彩問。

“有,”陳教授鄭重地說,“在你的夢境裏,一個名叫江豔的人出現頻率很高,當你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情緒會産生波動,焦慮、擔憂、煩惱、困惑……你有很多種情緒,全被這個名字牽着。”

宋彩的臉色禁不住變了又變,勉強沒有表現得失态,問道:“我還說了別的嗎?跟這個名字有關的。”

“問題就在這裏,你幾乎要說出來了,但有某種阻力使你無法出口,所以你只是在提這個名字,其他斷斷續續的語句沒有給出有用信息。”

宋彩終于松了口氣:“那陳教授有沒有對我的潛意識進行引導?我覺得無法摒除幻覺的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我不相信,我不大相信那是幻覺。”

“你說得很對,你并不相信自己看見的都是幻覺,你只是出于理智才勸自己說那是。但要你的潛意識相信這點是很困難的,因為你經歷過一些使你無法全然相信科學的事情,對嗎?”

宋彩嗫嚅:“我……這個……”

“沒關系的宋先生,你可以不用告訴我,”陳教授的筆尖落在紙上,點了幾下又提起,“我只想問一件事,這個叫江豔的人是你的什麽人?是前任嗎?”

宋彩瞬間愣住,先前喝的水都差點噴出來,忙不疊擺手:“不是不是不是,他是男人,是我的朋友,”他又小聲補充,“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陳教授觀察着宋彩的表情,幾乎從那微紅的耳根和慌張的神色中就斷定了“朋友”這兩個字的特殊含義。

“宋先生,不管這個人是你的什麽人,不管他是男是女,你都明白他很重要,你放不下他,對嗎?”

宋彩聲如蚊蚋:“嗯,我……我欠他東西沒還……所以,心裏很忐忑,很糾結。”

“那麽你現在所受到的困擾都來自于你欠他東西,你非常想還,但生活中的瑣事泥沼一樣纏着你,讓你無法分身,同時你也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他發生難以處理的特殊情況,對嗎?”

宋彩點頭:“嗯。”

“明白了,宋先生,試着去面對和接受吧,”陳教授的眉頭舒展開來,在紙上唰唰寫下幾個字,對宋彩道,“人和人之間講究的是緣分,那個人把東西給你的時候或許并不曾像你這樣糾結過,人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為什麽要耿耿于懷呢?記住,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偶爾也可以自私一點,随心而為。”

宋彩咀嚼着這八個字:自私一點,随心而為。

什麽意思?

陳教授這是從一個名字裏得出了什麽結論?

他沒有那麽高的境界,參透不了個中奧秘。如果從字面意思上理解,他所能做到的自私就是霸占着江晏的妖丹,管他是死是活,先把自己的身體顧好、把現實世界的事情都處理好再說。

可宋彩哪能做得到,因為他現在知道了,江晏那個世界也是真實存在的,存在于電子書裏,存在于某個巧合、某個命運節點、某個可供他穿梭的時空隧道的盡頭。

那如果不是這樣的自私,他還可以怎麽樣?忽略原來的故事線,無視一幹女主後宮,以系統為借口、以酒為迷魂藥繼續讨江晏的便宜?甚至,勾他、纏他、把他搶過來?

宋彩甩甩頭,覺得自己病得更重了。

離開的時候宋彩幾乎慌不擇路,慘白着臉上了陳蔚然的車。陳蔚然的臉色也不好看,點火之後對宋彩道:“別想那麽多,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我下班早的話就去陪你。”

“不不,不用了,我已經好多了,你最近為了我的事沒少挨累,”宋彩想起一事,突然喊停,“忘了忘了,剛才陳教授寫了張條子給我,忘拿了,可能是什麽重要的告誡。”

陳蔚然卻直接啓動了車子,不高興地說:“是告誡不假,但不是給你的,是給我的。”

宋彩:“給你的?給你幹什麽,寫了什麽?”

陳蔚然把紙條丢給他:“自己看吧。”

紙條已經被陳蔚然揉得皺皮,展開一看,上面八個龍飛鳳舞的草字: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這什麽意思?”宋彩滿臉狐疑。

“誰知道他!神經病。”陳蔚然不屑。

“喂,你老實說,陳教授跟你是什麽關系?”

“誰跟他有關系,瞧他那金邊眼鏡,土到家了!”

“不土啊,挺好看的,顯得他文質彬彬。”

“屁!他那叫衣冠禽獸。”

“還說沒關系?不會真是你本家吧!”

……

兩人隔空掐着,陳蔚然的手機響了一聲,屏幕上彈出一條消息。可惜陳蔚然正好碰上紅燈,一腳剎車踩下去手機就溜到了宋彩的腳墊邊,宋彩撿了起來,好巧不巧瞥見了那條消息。

備注是“陳蔚塬”,內容是:人家名花有主,不要癡心妄想,早放下早解脫啊,聽見沒有?

“陳蔚塬?”宋彩驚訝地看着陳蔚然,“是剛才那個陳教授嗎?”

陳蔚然的表情忽然很不對勁,把手機搶了回去,嘟囔:“幹嘛看別人信息啊,小心我把你摁着揍……”

宋彩沒空接他的玩笑,腦子裏亂哄哄的。“名花有主?名花有主?誰名花有主?”宋彩一再重複,怎麽都沒想到陳蔚然這家夥還鬧了這麽一出,罵道,“你丫暗戀誰家大閨女了,竟然從來沒透露過,嘴真TM緊啊!”

聽他這麽理解,陳蔚然的心情一言難盡,但面上終于是緩和了不少,反駁道:“那也沒你緊!你那小秘密藏着掖着不肯給我知道,還好意思批評教育我?”他暗自咬牙,“你等着,早晚我得知道,因為陳蔚塬就是我大伯家的大堂哥,我一問他肯定說!”

“你敢!你不許問!不然我真去起訴你大堂哥!”

“嗨喲,你去起訴吧,最好連我一塊兒起訴!”

“你丫找抽!我先揍你一頓再說!”

他兩人在車裏吵着,絲毫不知後座上搭了他們一路的大妖王是何等複雜心境。陳教授和宋彩的對話他都聽見了,雖然有很多詞彙不是很理解,但大致可以知道叫宋彩為難的正是妖丹一事。另外陳蔚然這小子喜歡宋彩,全天下都知道了,宋彩不知道,絲毫要保持距離的覺悟都沒有。

陳蔚然本打算把宋彩送進小區裏面的,但宋彩這個小區進來一趟就得收五塊錢停車費,他覺得沒必要,便在外面下了車。陳蔚然罵他摳,自己又不缺這五塊錢,宋彩卻回罵他浪費,沒必要花的錢就不花呗,反正小區門口到他的那棟也就三分鐘路程。

陳蔚然探出頭,問他有沒有戴着自己送給他的那塊表,宋彩伸出透白的腕子給他看,嫌他羅裏吧嗦跟老太太似的,他卻笑得開心,說除了洗澡、睡覺的時候可以拿下來,平時都得戴着,不然他就要回去,送給懂得珍惜的小姑娘。

宋彩覺得陳蔚然這種行為相當不要臉,人家小姑娘憑什麽要你二手貨的表,缺這幾百塊錢買新的?大妖王也是這麽想的,但他迫切希望陳蔚然能說到做到,因為那破玩意兒戴在宋彩手上一點都不合适,一個字,就是醜,配不上宋彩的好皮膚。

走到自家那一排,宋彩聽見有人在高聲大語地喊,說誰家的狗這麽金貴,竟然專挑車轱辘撒尿,樹根還滿足不了了怎麽的。宋彩正好要經過那裏,順勢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那恬不知恥的狗子不正是他家大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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