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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着空氣裏的溫度和濕氣，它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沒有斑斓的色彩，這些它已經習慣了。

從眼球接收到的光線來判斷，應該還還沒到六點，于是它換了個姿勢，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它是一條狗。

嚴格意義上來說，它其實是擁有人類意識的狗。

它還記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叫許業儒，是個二十多歲沒什麽作為的普通年輕男性——然後不知道為什麽，某天它睜開眼，發現自己變成了狗，這一變，就是十年。

人家穿越啊重生啊即便變成畜生，也能分分鐘改寫歷史重塑人形，怎麽到了它這兒就完全行不通了呢？

因為狗是色盲，它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什麽顏色，也看不出具體品種，不像金毛那樣溫溫和和的，不像哈士奇那樣正經犯蠢的，不像泰迪那樣自帶萌點的，它就是一條很普通的狗，除了個頭大之外沒別的标簽。

哦對，它叫三五七。

這是它變成狗之後的名字，從名字上就能看出幫它取名字的人當時有多随意多敷衍多不耐煩。

緊貼地面耳朵捕捉到一點動靜。

它立刻昂着腦袋豎起耳朵，是房間的方向。

鑽出狗屋，它輕手輕腳地走到房間，惦着後腳站起身，前爪搭在門把手上向下一轉，門邊開了條縫。它用鼻子輕輕拱開門，鑽進房間。

這個房間它進來過無數次，每次都覺得很空。

偌大的房間，靠窗的部分放着一張電腦桌和椅子，靠一整面牆的書櫃，上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書，剩下的便是角落裏的床了。

床不算太大，但是睡在上面的人身形消瘦，蜷縮起來僅僅占着床的一角，□□在外的胳膊緊緊抓着被子，白皙纖細的指關節已經泛白，一半埋進被子裏的臉上眉頭緊皺，趕緊俊秀的臉上溢滿了恐慌的神情，柔軟的黑色短發零散地散在額前，更襯得這個人脆弱不堪。

三五七心下嘆息一聲，在旁邊的地毯上蹭蹭四個爪子後躍上床，用鼻子将他的手拱進被子裏，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接着靠着他趴在旁邊。

被子裏的人似乎感受到這邊的重量，努力往它的方向挪了挪，沒一會兒，眉頭便舒展開來。

它歪歪腦袋，見他已經從噩夢中掙脫出來，便放心地将腦袋枕着前爪，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個人看。

床上的這個人名叫陶宸，是自己的主人。

在自己還是人類那會兒，這個人是它的鄰居。

十年前，陶宸一家開車出門時出了車禍，他的父母當場去世，他也因腿部傷勢過重變為殘疾。不僅如此，目睹了父母慘死現場的陶宸受到不小的精神刺激，之後好幾年沒能開口說話，一直坐着輪椅縮在家中，由親戚輪流照應。

它也是那會兒被某個親戚抓過來送給陶宸解悶兒用的。

而人類時候的自己因為和陶宸同歲，加上自家媽媽又是個熱心腸，所以經常被委派來給陶宸送飯、陪着他玩兒、偶爾還得幫着收拾收拾屋子。

不過饒是這樣，記憶中的他們關系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光線的亮度逐漸升高，它打了個哈欠，站起來抖了抖身子，接着毫不客氣地趴在陶宸的身上，聽見身下的人發出沉悶的嗚聲後優哉游哉地搖起了尾吧。

陶宸好像已經習慣了它的這種鬧鐘模式，伸手推了推身上的大家夥，見沒什麽效果後又眯了好幾分鐘，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眼睛，“三五七你是不是又胖了……”

它見陶宸已經徹底清醒，這才起身跳下床，将旁邊的輪椅往床邊推了推後，蹲坐在一旁候着。

陶宸哼哼唧唧地在床上掙紮了許久，這才撐着身子做起身，不緊不慢地開始穿衣服。

雖然長期坐輪椅，但陶宸也會每天做肌肉訓練，所以他的雙腿看起來僅僅比一般人顯得更白皙纖細一些而已，只是雙腳因為傷勢的緣故有些微微變形，也僅此而已。

陶宸穿戴整齊後，自己挪到輪椅上，它見他坐好後，便在後邊将其推進洗手間洗漱。

陶宸洗漱的時候，它坐在洗手間門口候着，偶爾叼個紙巾遞個洗面奶什麽的。

這時，有腳步聲逐漸靠近，不多時，門鈴聲響起。

狗的聽力很好，不僅能聽見極為細小的聲音，而且同一種聲音裏的細微差別它都能分辨出來。

比如說這個腳步聲。

它踮着後爪打開門，果真瞧見許業儒提着一袋包子站在門外。

肉包~

三五七開心地嗅了嗅。

門外的許業儒正是記憶中的自己，這也是三五七最為費解的事情，無論是重生還是穿越，“自己”應該只有一個——但是它卻有兩個。

它之所以這麽篤定眼前許業儒的內在沒被掉包，是因為這個人的行為舉止和人生軌跡都符合它記憶中的自己。

就比如接下來，這個人會白癡兮兮地過來摸它的頭，然後賤兮兮地問它是不是愛上他了。

……等等，它剛剛是不是用了兩個不太好的詞來形容自己？!

門口的許業儒打着哈欠走進屋，四下看了看後，低頭盯着給自己開門的三五七。

三五七也昂着腦袋盯着許業儒看，印象裏人類時的自己不算太帥，除了身高外，外形上還真沒什麽優勢——現在用狗的視角看，許業儒不僅不算太帥，還平庸得要命。

……等等，它剛剛是不是又自我傷害了？！

三五七正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中，冷不丁被許業儒揉了好一通腦袋，對方特意蹲下來在它腦袋下巴脊背上一通揉撓，“一大早的就這麽盯着我看，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看。

三五七憂傷的想，人類時的自己智商确實不太高。

許業儒摸完後，這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于是又拎着包子走到冰箱前，将包子塞了進去。

看着他的背影，三五七重新開始正經地思索。

他，許業儒，為人二十來年，因為某些原因回到十年前，以狗的身份又活了十年。

兩邊的“自己”都是真實存在的。

也就是這十年間，它有兩種人生軌跡，一個是人的，一個是狗的。

但是，為什麽？

為人時的智商尚且不怎麽樣，為狗時肯定也高不到哪裏去。

所以三五七想了十年，也未曾想明白。

許業儒放好包子後，正巧碰見洗漱好的陶宸，兩個人笑着招呼了一下後，許業儒說道：“我媽包的包子，留了兩個在桌子上，你一會兒熱着吃，剩下的給你塞冰箱了。”

“謝謝，也替我謝謝阿姨，她的肉包比飯店的好吃多了。”

“千萬別說，要不她得天天包一堆，我可受不了每頓都是包子。”

陶宸笑笑。

許業儒又打了個哈欠，跟陶宸道了聲別後便回了家，臨了又摸了摸三五七的腦袋。

陶宸在許業儒走後收了笑容，他拿起桌子上的包子丢進蒸鍋裏，接着推着輪子回到房間，打開電腦，調出今天的監控——對，這個人在自己家裏安裝了監控，四臺針孔攝像頭，外人若是不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

它坐在房間的門口，倚在牆角邊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可能是度過了十年狗生的緣故，它現在對什麽都看得很開。

只見陶宸從今天的監控視頻中截取出許業儒出沒的那段，單獨播放了幾遍後将其認認真真地剪切進一個移動硬盤裏。

而據它所知，這樣的移動硬盤陶宸總共有好幾個，每一個裏面都塞滿了截有許業儒身影的視頻片段。

……沒想到自己也能成為活在移動硬盤裏的男人。

三五七心情複雜地想道。

做完這一切的陶宸心情似乎很好，眯着眼翹起嘴角，左手撐着下巴，右手将硬盤拿在手裏反複觀摩。

他應該是喜歡許業儒的。

三五七大膽卻臉紅地猜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