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報複

一早，鬧鈴還沒響辛思就已經雙目對着天花板，處于特別清醒的狀态，感覺背部有一塊硬物抵着，本就不快的心情更是火上澆油。世上所有生物都有一個本能共同點：抵抗所有對自己不利的東西。當然，不适也是其中一種。

她摸索着拿出，是手機。因觸碰引起的一小束光線刺激，促使她眯起了眼，離六點半還有一個小時。她想起昨晚是将自己蒙在被子裏，至于怎麽睡着的，就不得而知了。但一整夜她都處于淺睡眠狀态。也說不上一整夜，昨晚那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了。

對于那些形色風靡之事，她承認自己的後知後覺。一旦滲入內心，便早已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唯有一點，卻有着獨特敏銳感受力以及高度警覺性。

手機來電的陌生號碼是誰的為什麽接聽時總要借口去衛生間？屏幕跳出的肉麻短信又是誰發的西服上怎麽會有棕色長卷發身上怎麽會有濃烈香水味為什麽徹夜未歸，去哪了？

正因如此，諸如此類的問題，她并非蒙在鼓裏。

這些細枝末節相繼串聯，極具契合，天衣無縫。就像足夠充分的犯罪證據，推波助瀾逼迫真相不得不沉浮水面，內心深處細思恐極之感如蝼蟻啃噬，迫切需要一個載體才可平複這一切，那就是：報複。

她轉過頭看見洗手間是關着的，從木門左側玻璃裏透出的橘黃燈光，恰好打在床沿處，折射在她臉上，也覺得晃眼。看來為這事陳默還真是熱血沸騰興致勃勃，竟然能起得這麽早。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想起昨晚他們之間的床上距離寬的足以容納得下兩個成人。她是背對他貼着床沿睡的，他亦是。這樣也好，遲早的事。以往這種情況，她都是主動去客房的。昨晚她本來也有此打算，但這次她不想再讓步，沒有什麽是必須或者理所當然的，要去客房的應該是他。她的确就這樣想了。

她起身才感覺到脖頸有些疼痛，手腕也是。表情扭曲了十秒鐘，然後習慣性從邊櫃上放着的保溫杯裏倒了點水，一咕嚕喝下肚，接着走到窗臺邊将窗簾撩出一條縫往外瞥了一眼。看樣子這天氣真是出奇的好。她默想。

你大爺的。她暗罵一句，開始詛咒怎麽不下雨，這樣她才有幸災樂禍并且報複的快感。但她不是神人，拿這些肯定是沒有辦法的，所以只能愈加悶悶不樂。

剛好陳默出來了，辛思仍舊極度不悅重重将窗簾扯了過去。他看見了，倒是一愣，像是對這種行為表示駭怪。雖她并非一個情緒言于表之人，但此刻似乎有任何理由都驅使她就是要達到這樣的目的。盡管她對自己剛才的舉動也頗有些意外。

她自認海納百川，承認唯有在這件事上，自己不是一個大度的女人，不會睡完一覺之後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這也是絕不可能的。她甚至可以将不良情緒延續很久，直到被安慰被解釋甚至跟她完全沒有關系為止。昨晚他那樣對她，她想她一輩子都會記住。

對于陳默，她一度認為自己的底線是具有彈性的。彈性分大小的話，她的就是最大的那一個。她把這個最大底線盡可能再拉到最大範圍。這些範圍被一次次的委曲求全填得滿腔負荷，壓得她喘不過氣。因此練就一身自我療傷的本領，稀釋，消化，好讓緊繃感再次恢複彈性，以便接收新的委曲求全。

如此，循環，不休。

直到昨晚，她再也無法将底線無限擴大，一退再退。那些仿佛一把巨大無比的剪刀，張着鋒利尖銳的碩口，輕而易舉地将堅持許久的緊繃咔擦一聲剪斷，所有的委屈連同憤恨一同爆破，蹦出無比強烈的火花，燃燒，化為烏有。

陳默對此也難得的并未言語。大概因為今天有特別重要的事，并沒打算一早就破壞雅興。在她與他擦肩而過那一瞬間，彼此刻意保持着哪怕微小的距離，看得出彼此都不樂意碰到對方的身體。她進了洗手間，将門用力合上，發出一聲無法忽略并且引以為傲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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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她拿起牙膏時，總是會将膏體從尾部慢慢擠向出口處，然後再小心翼翼擠出一條合适的大小，完美地與牙刷貼合。而此時，她任意拿捏，胡亂擠出一條到牙刷上，結果不留神掉在洗臉盆裏，她不耐煩地想用牙刷沾起幹淨部分，猶豫了會又放棄了。接着又随意擠了一條，将杯子裝滿水，漱口，對着鏡子張嘴按下啓動鍵。

鏡子裏的雙眼浮腫，警示痛哭的後果。臉色特別灰暗，像尚未結束的黑夜。昨晚的事在她腦裏強行上演，一遍又一遍，致使她心裏的憤怒再次凝成一股巨大的烈火沖向頭頂，不得不用牙刷狠狠擦着自己的牙齒，以作發洩。

突然，門被推開了，陳默進來用手碰碰她的大腿。但她根本沒打算理會他，只是對着鏡子冷漠地噴出一句：“請将你的鹹豬手遠離我聖潔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但他也沒打算理會這句話，竟然弱弱地向她征求意見：“這樣穿合适嗎？”

她仍舊瞧都不瞧他一眼，仿佛昨晚他給予她的一切痛苦就像一場洗禮，讓她從頭到尾裏裏外外徹徹底底的改變。她忽然又很感激他給她這樣的改變。

看來他的确很在乎，竟然為此放低姿态。平常發生那情況，他是絕不會像今天這樣主動跟她說話的。這情形也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

她從鏡子裏瞥見他穿了件卡其色便西。不過他穿得合适與否關她什麽鳥事？難道她要給他意見，好讓他光彩照人并且心安理得地去見舊情人嗎？

去死吧。這話到喉嚨口，又咽回肚裏腐爛。

辛思沉默了至少一分鐘，但見陳默仍在等她的回答，她只好極其厭惡又很不情願地回了一句，“還可以。”

她應該做到置之不理旁若無人才對，但之所以回答他是因為只想立馬将他支走，他站在她旁邊都讓她感到胃部翻天覆地，想吐。

最後見他再次在落地鏡前左右前後照了照，說了聲“我走了”，作為她回答的感激回應。她再次很不情願的應了，那聲音有氣無力，顯得短小。反正他因為急着離開，自然是聽不見或者壓根并不在乎的。

她為什麽要應呢？她軟弱的性格總在做着令自己懊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