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報複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報複，就是要徹底讓他永遠得不到他瘋狂想得到的東西。

反正他遲早要和辛思離婚的。陳默一直就這樣想。

而偏偏姍姍不想生孩子，理由和大多愛美女人一樣，有了孩子是一件極度痛苦之事，她不願也不會把這痛苦建立在自己的美貌和自由上。他能包容關于她的任何一切思想和行為，除了孩子。當初和他分手，最終也是因為此事。

珊珊也結婚多年，前夫突然不想再當丁克，和她提出生孩子一事，她一口便拒絕了。後來也鬧得以離婚收場。

這些年，即便他和她沒有天天聯系，但也始終保持不斷。對于她的任何不好動态，他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他仍願意接受她是丁克，她就答應和他在一起。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而他自認對她的愛已登峰造極，會接受她的整個靈魂，孩子一事再也成為不了他們之間的巨大障礙。何況他現在有了女兒陳新。他不會讓自己愛的女人痛苦，更不會再放手。

他想要的東西，只要能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

對，孩子。他熱切再想要一個孩子。這樣，一切都在計劃中，一切也就圓滿了。

他将這個想法不容置疑的壓在辛思身上。

可他的賣力，怎麽總是不奏效呢？

難道辛思再也不是以前的辛思了？開始學會戗他了？

如果實在不行，他也打算放棄了。姍姍現在離婚了，他不能讓她等太久，讓別的男人有機可乘。

——

辛思記得第一次意外流産時她有多害怕，但陳默并沒有陪她去醫院。當她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他的語氣裏除了憤怒就是責備。

她清楚的記得他說得那句話，“為什麽會流産呢？他在你的身體裏，而你卻讓他輕易墜落？這不是你的責任嗎？一切由你造成的，難道你不應該自己承擔後果嗎？”

他把這事推诿得一幹二淨，任何仿佛與他無關。

她記得從手術臺上下來的時候，天空突然變得陰沉晦暗，随即就下起了滂沱大雨。而她因渾身乏力頭暈眼花而摔在地上，那聲音特別響，把攙扶她的護士都給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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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懷女兒陳新的時候，他們也總是因各種雞毛蒜皮的瑣事争吵不休。他總是對她用心所做的一切不是嫌棄就是斥責，每每将她與他的母親做比較，說她永遠都比上他的母親。盡管陳新平安出生，但他們也并沒有因此而緩和關系，更因為孩子喂養護理之事，關系變得愈加緊張。

－你自己做的飯菜怎麽會吃不下呢？難不成告訴我你得了厭食症？這個世界上，我從來就不相信有什麽厭食症抑郁症的。都是當事人自己嬌柔造作出來的。你怎麽就這麽作死這麽矯情？吃不下？你不覺得這話搞笑嗎？你還想再扼殺他嗎？你想要殺掉多少個孩子，你才會甘心？

－這個世界怎麽會有你這種吃裏扒外的女人？你知道我母親當年為了家有多勤勞多辛苦嗎？你知道她當年為了賺錢吃了多少苦嗎？你這種好逸惡勞的女人永遠不會懂。你永遠不配和她相提并論。你除了做做家務帶帶孩子，你還有大把的時間随你支配，你有什麽理由抱怨？你有什麽資格要求？是你帶來了可觀的經濟？還是你付出了什麽不可估量的？

－才五個月大的孩子，睡了這麽久，你怎麽也不喚醒她喝奶？你是要餓死她嗎？－你怎麽帶孩子的？喝完奶不去睡覺，你不知道睡覺對她成長很重要嗎？為什麽在你這裏娃兒就是睡不着的？在別人媽媽那裏都可以？哪一個這樣的孩子現在喝完奶不哄睡覺的？你怎麽當媽的？－孩子睡覺怎麽穿這麽少，最好別着涼，着涼了我就找你。－你怎麽會讓她從床鋪上掉下來？你到底怎麽看孩子的？你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麽？一個寶寶都看不住？萬一腦子摔壞了，你死不足惜。

有次辛思抱着陳新路過商場看中一條裙子，但她從來沒對陳默開過口。而陳默也從來沒給她多餘的錢，告訴她可以買她喜歡的東西。他甚至會因為她多花了一塊錢而喋喋不休。在她沒有收入的日子裏，她不修邊幅的面容讓陳默覺得厭惡。她并沒有太多時間與金錢來關愛自己，他不認為這關他什麽事。

他們之間總是因為大大小小的事各執己見扯破臉皮。辛思再也不想被誤解，即便很多時候她是對的。他們之間仿佛就是一個□□桶，随時都有可能引爆。

後來，陳默開始打她。再後來，他打她的時候，她也打他。他罵她的時候，她也罵他。

那段日子的不堪回憶，她永遠都無法抹去。如同釘子釘在樹樁上，即使拔出也永遠都會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洞。

某種情愫漸行漸遠，到後來發現确實丢了太多東西。時間抹殺了某種本能，柔軟的心最終被強悍所包裹，一層又一層，讓人喘不過起來。

“我要像媽媽一樣，當個小小的被幸福寵壞的女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辛思才四歲，那時她的母親還在世。只不過她失敗了。她沒有這樣的機會表現自己。她為了他為了孩子，放棄驕傲與目标，疏離朋友圈，結果得到的只是無盡背叛與一無所有。她所想的結果不應該是這樣的。她一直天真地以為能夠就這樣平安得直到老去。

在女兒快滿一歲的時候，辛思的母親病倒了。那天，她是自己叫救護車去的醫院。醫生診斷出母親得的是乳腺癌。

住院那段時間，辛思得帶着女兒來回兩頭跑，但她還是覺得虧欠，自己沒能好好照顧她。她開始為醫藥費發愁的時候想到了陳默。但陳默的臉色瞬間陰沉。她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活得太失敗了。

“孩子，不用擔心。我還有點積蓄。”簡單總是那樣善解人意。

陳默從來沒有去探望過簡單。他說那只是她的母親，還是個繼母。

每次簡單提到陳默的時候，辛思總是用各種謊言來隐瞞，她不想傷害在這世上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

就是在這段日子裏，辛思像瘋子似的開始學會各式各樣的假設，假設陳默抛棄她，假設她的孩子将來不管她，她沒有親人，失去朋友，完全喪失獨立能力，她甚至還不如一個掃大街的五六十歲大媽，至少她們可以養活自己，而她卻不能。她并沒有歧視任何崗位，只是不想自己以後淪為這副狀态。她應該高傲地踩着高跟鞋坐在明亮寬敞的空調辦公室裏做自己喜歡的事。

一旦脫軌，等同毀滅。

這些依舊歷歷在目。本以為她以愛之名将這些心碎入土，埋葬，歸安。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始終能輕而易舉憶起。

陳默，為什麽你非要用你的刀再挖出來呢？

而窗外的月亮總是在辛思無比悲痛的時候顯得異常圓亮。她清楚地記得那個過程留下的只有眼淚和傷害，她要在腦部安裝一個delete鍵，永久删除不再記憶，就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金星雖毒舌犀利，卻一身正氣。說的話總是那麽明事理，甚至戳到心坎上。為什麽你想的，竟然她都為你說出口了？每到這點子上，辛思總落淚。他為了變成她，需得付出多少身體和精神的代價？而你一個健康正常的女子，卻一天到晚蓬頭垢面，獨自傷悲？悲傷的時候總會想到她。

沒有誰離不開誰。

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

開心過好每一天。怎麽快樂怎麽過。

有些事即使是個錯誤，也不要後悔，後悔沒有用。

無需與命運計較太多。你要做得就是，要麽忍受，要麽改變。

她終于有勇氣選折後者。

——

前不久，辛思發現自己終于懷孕了。她在決定肚裏孩子去留問題的時候，陳默現在對她所做的一切突然讓她很感激。這樣也好，她想。她才不會濫用母性。她也絕對不會再為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生孩子的。何況，如果生下來也只剩“苦”一個字。

她蜷縮着身子，雙手捧在腹部上，她竟然由衷希望她或他趁着此刻無聲得離開。

而陳默還不知道，她已經懷了他日思夜想的第二個孩子。

如果知道，又怎樣呢？

周遭只剩一片死寂。

一場硝煙終于結束在陳默說出的“離吧”。

的确，這确實也是一種很明智的選折。在一起的兩個人卻不在一個世界，這才是最可悲的事。辛思再也不想這樣延續下去。

陳默疲倦地倒在床上，他的心情糟糕到極點以致于睡意全無。但為了明天見到那個女人時能夠精神點，他強迫自己閉上雙眼。

辛思看見牆上的挂鐘指向三點半。她本想去客廳睡的，但想想算了，睡哪都一樣。何況，憑什麽呢？

她貼在床沿上，與陳默之間的距離盡量能拉多遠就拉多遠。她對睡在旁邊的這個男人再也沒有任何留戀。

終于結束了，她想。

她将手機安裝了微信，輸入幾次，不是帳戶出錯就是密碼輸錯，熟思了會又輸入一遍，這才進去了。

裏面全是紅色提示，太多未讀消息。她随意點開其中一個：越來越多的女人拼命的賺錢，也許是這個社會能給女人的安全感越來越少了。以前我覺得安全感是一個承諾，是過馬路時緊握的手，是溫暖的話語。如今，能給我安全感的卻唯有明媚的陽光，繁華路口人行道的綠燈，出門時口袋裏的錢包和鑰匙，手機裏顯示的滿格電……每個女人都希望找到個很爺們的男人，最後卻發現把自己變成了爺們。

辛思瞬間淹沒在以淚為名的海洋裏，随波蕩漾。

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