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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院中寂寥,顧澹坐在土牆上,手捧着一塊自制的畫板,在一張小紙片上畫武家的院落,雞舍,瓜棚,還有叽叽喳喳的雞群,一副農家樂場景。
顧澹畫得入神,沒聽到腳步聲,不過随後的叩門聲也足以讓他警覺,他立即從牆上翻落着地,弓着身側聽。
門外的人在喊叫:“武鐵匠在家嗎?我是三娃!”
聲音稍帶稚氣,是個少年郎。
聽到屋裏沒動靜,孫三娃又是喊又是推門,似乎很着急。
“武鐵匠不在,找他有什麽事?”顧澹站直身,朝院門走去。
“阿父讓我找武鐵匠修鋤頭,你能開開門嗎?你不是阿犢,你誰呀?”
顧澹啓開院門,見孫三娃扛着根鋤柄,鋤柄上挂着一籃桃子,手上拿着鋤刃,鋤刃原本與木柄的連接處殘破,已經不能使用。見開門者是顧澹,孫三娃驚喜道:“你已經會說俺們這兒的話啦,學得真快!”
雖然說得還不大标準,口音聽起來也十分奇怪。
顧澹接過被分開的鋤柄和鋤刃,外加一籃桃子,說道:“我先拿進去,等武鐵匠回來會跟他說。”
孫三娃很興奮,纏着顧澹喋喋不休:“阿犢說你喚顧蛋,我稱呼你顧兄行嘛?”
顧澹道:“顧兄顧哥都行。”
“顧兄到底打哪裏來?村裏有人說顧兄是胡人,可是我聽村頭的老書生說胡人頭發黃得像稻草,臉白得像鬼,我看顧兄一點也不似。”
“那你覺得我像哪裏人?”顧澹把破損的鋤頭拿進鐵匠作坊,随手一擱,對跟前跟後的孫三娃道。
孫三娃把穿襯衣牛仔褲,頭發及肩,披散不束的顧澹上下打量,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我們這的人!”他做神神秘秘狀,小聲道:“好兄弟偷偷告訴我,我絕不外傳!就是盧東軍派來的細探我也絕不外傳。”
“還猜我是敵營的人,我像壞人嘛。”顧澹被逗樂了,把桃子拿到井邊,轉動辘輪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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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三娃被說得不好意思,撓撓頭道:“我說笑呢,顧兄不是壞人,顧兄要是壞人,武鐵匠肯定不會收留。”
顧澹把桃子放水桶裏搓洗,擦幹淨水漬咬了一口,脆甜,他眯眼笑:“我好歹白白淨淨一個人,怎麽還不如匪徒長相的家夥讓人信賴。”
他說得快,再加上說的當地話很不标準,孫三娃囫囵聽,看着顧澹的笑臉,愣住了。內心仿佛有個聲音:這麽好看的小兄弟,怎麽會是壞人,當然不是了。
孫三娃離開時不忘回頭問顧澹:“顧兄和武鐵匠是舊相識嗎?”
“不是。”
“唉,那顧兄到底打哪裏來?”孫三娃念叨着這句出院門,在屋前的小徑消失。
顧澹吃完桃子,洗了洗手,靠在辘輪上回想一年前他穿越的過程,無奈地搖搖頭。他騎游跨省聽着曲唱着歌,突然就穿越了,簡直毫無道理。
孫三娃送的桃子很美味,顧澹-2桃子,其餘留給武鐵匠和阿犢回來吃。
來訪者已不見蹤跡,此地又歸于寂靜,顧澹再次爬上土牆,繼續寫生,在這個時代沒網絡,沒電腦,缺少娛樂,只能靠自娛自樂。
一副畫繪完,畫紙只有手掌大小,畫中物卻躍然紙上,為省紙,顧澹把它翻面,用反面塗鴉。也不知是這村子偏僻,沒有造紙的人家,還是對這年頭的平頭百姓而言,紙筆本就稀罕之物。
從土牆下來,已是午後,顧澹到院中的菜圃摘茄子,準備晚飯。把茄子洗滌,用竹篩瀝水,顧澹正拿着食材要前往廚房,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聽聲輕快,不似武鐵匠或阿犢,顧澹等叩門。
門外人似乎有過踟躇,終于叩響門,傳來清脆的聲音:“武郎君在家嗎?”
姑娘的聲音,聽着還有幾分耳熟。
“他不在家,他去宣豐鄉了。”
顧澹打開院門,認出門外人是孫屠戶的女兒,好像叫英娘。
英娘端方,不是矯揉造作的人,她把一包用荷葉紮實的羊肉塞給顧澹,囑咐:“阿父宰羊剩下的雜碎肉,讓奴家拿來給武郎君下酒吃。”
顧澹手提羊肉,心忖那武鐵匠有啥子好,竟還有妹子傾心,說着:“多謝,回頭我跟他說姑娘來過。”
英娘颔首,關心道:“武郎君什麽時候會回來?”
沒見着武鐵匠,她似乎挺失落。
“已經外出兩日,差不多該回來了,英娘要不屋裏等等?”
“不妥當,奴家走了。”
英娘如來時那般,匆促離去。她是個眉清目秀的大姑娘,落落大方,以往也常來武家,很顯然對武鐵匠有意思。
晚飯羊肉餅,茄子羹,顧澹一人吃,天黑後武鐵匠還沒回來,往時外出賣鐵器從沒這麽遲回來,也不知今日是何事耽擱。古人不似現代人有手機,要不一通電話打去,幾時回來一問就明白。
顧澹吃飽飯,回屋裏頭躺着,村裏人早早就睡,天黑後,連犬吠聲都聽不見,萬籁寂靜,顧澹昏沉沉似乎睡着了。
夜深,聽得院外傳來“碰”地的一聲響,像似有什麽重物落地,顧澹驚醒,慌亂中抄起一條扁擔竟沖了出去,見着個黑影他便要下狠手打,那黑影忙呼:“顧兄是我!”
定神一看,真是阿犢。
“有正門不走,你幹麽翻牆!”顧澹氣呼呼忙收起扁擔,要不是阿犢出聲快,早一扁擔招呼。
阿犢拉門栓,委屈:“師父怕你睡着,讓我翻牆進來開門。”
院門“吧嗒”一聲打開,武鐵匠立在門外,視線落在顧澹手裏的扁擔,顧澹将扁擔往身後掖了掖,打個哈欠道:“回來啦,怎麽這麽晚。”
阿犢雀躍道:“顧兄,我們今日從城門路過,撞到一件怪事,城門外有個老兵在乞讨,他看到師父突然發颠,拉住師父不放,喊師父:‘武郎将’。糾纏好久,師父不得已打發他些錢,他才肯放手。師父是真姓武,可真不是什麽将軍,郎将的,你說怪不怪!”
武鐵匠喝他:“還不過來幫忙。”
師徒往屋內搬東西,有賣剩的鐵器,還有新購的米面和酒,還有筆紙,顧澹也過去幫忙,聽武鐵匠在他身側道:“胡來。”
顧澹抱着筆紙,辯解:“我這兩日一直關着門沒敢外出,就是适才怕有賊進來偷東西。”
“要真是盜賊上門行竊,你打得過嗎?”武鐵匠提溜一袋沉重米糧的進屋,如同提溜再輕巧不過的物件。
“單槍匹馬的賊我未必打不過,我體力和耐力都不差,我學過跆拳道,還曾經騎游跨省。”
“顧兄,你說的都是些什麽東西?”什麽擡拳到,奇游誇省?
“路上不是一直喊餓,去廚房拿飯菜。”武鐵匠落座,打開一壇酒,酒香四溢。
阿犢屁颠屁颠進廚房拿飯菜,碗筷,等他出來,他師父和顧兄已經坐在席上,木案上倒好三碗酒。阿犢開心吃喝,誇道:“顧兄真好,知道我和師父路上辛勞,買來羊肉烙餅吃。”
顧澹抿口酒,看向武鐵匠道:“那是英娘送的羊肉。”
“原來是佳人相贈!”阿犢把羊肉餅連咬數口,一副饞樣問武鐵匠:“師父啥時候跟屠戶家的小娘子成親,徒兒也能天天沾葷。”
武鐵匠一記眼神掃過,阿犢閉嘴啃餅。
顧澹早吃飽飯,陪他們師徒倆喝酒才留席,他們師徒外出賣鐵器,看來賣得不少錢,阿犢滿心歡喜,喝得醉醺醺,手攀師父肩說什麽:“師父是不是忘不掉後山埋的師娘,徒兒常見師父去後山看她,沒想到師父也是個情種,來!喝酒喝酒,一醉解萬愁!”
武鐵匠拎起醉得胡言亂語的徒弟,把他扔在一旁,落座繼續飲酒。
顧澹回屋裏頭休息,沒再聽他們說話。
夜深,阿犢提燈歸家,聽得見他離去的聲響,但武鐵匠沒回寝室,顯然在獨酌,等夜半他才進屋,一身酒氣,坐在床邊脫衣服。
顧澹想起阿犢說的路上奇遇,再看武鐵匠舉手投足間自有一份從容和氣概,顧澹問他:“你以前是不是當過兵?城門外的乞丐你認識嗎?”
武鐵匠倒頭就要睡,他那麽大的塊頭,将顧澹擠到裏頭。
“別睡,問你話呢?”
“不識。”
“那他怎麽知道你姓武?”
武鐵匠閉着眼,他額上有薄汗,酒氣正在散發,他長發不羁散開,鋪在枕上,發絲粗,紮着顧澹手臂。顧澹支起上身看視他的頭臉,覺得他腦袋真大,不悅時五官很兇,但眉眼生得相當英氣。
這是個不相熟的人會對他心生畏懼,相熟後又不禁想靠近探究的人。
武鐵匠沒回應,他路上勞累兩日,再兼夜深酒乏,他很快睡去。
“後山埋的師娘又是怎麽回事?原來你年紀輕輕就是個鳏夫?”知他不會回話,顧澹托着腮幫子喃喃自語。難以想象武鐵匠妻子的模樣,會是個嬌媚的女子?還是個方端的女子,像英娘那樣的。
武鐵匠宿醉,第二日醒來臉色不怎麽好看。阿犢應該是想起昨夜醉酒對師父失語還失态的事,戰戰兢兢跟在師父身邊遞木料,打下手,對給他們送飯的顧澹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顧澹坐在一旁看武鐵匠打造木床,他能熟練運用拉鑽、手鋸、墨鬥、木尺等木匠工具,他還壓根不繪圖紙,胸有成竹。
花費一天時間,一張新床造好,搬進房間。
不大的房間擺上兩張床,沒有多少富餘的空間,以兩人關系睡一張床也未嘗不可,不過顧澹堅持要有張自己的床。
武鐵匠 “咔嚓”一聲,憑手勁輕松把木床的榫卯結構扣嚴,他組裝好床,還用雙臂按壓床體,試着将之晃動,檢查床的牢固性,很是用心。
看他舉動,再想起上次那張震塌的破床,饒是臉皮很厚的顧澹,面上也稍稍有那麽一點赧。
這張新床比淘汰的那張舊床寬敞許多,而且相當牢固,給顧澹一人睡綽綽有餘。
三月來天天在作坊裏勞作,打造不少鐵器,這批鐵器大多變換成錢,武鐵匠終于可以休息段時日。作坊的煙囪不再飄煙,往日叮當響的鐵錘擱置在工具箱裏,武鐵匠開始他的釣魚時光。
武鐵匠清早戴上鬥笠,攜魚竿、馬紮、木桶等物離開,下午返回,木桶裝滿魚,滿載而歸。他是個釣魚好手,也是個炖魚好手,別看他不修邊幅,其實很懂過日子。
顧澹在家無聊,也跟着武鐵匠到村郊的一處水潭釣魚,顧澹心靜時很靜,但釣魚技巧不行,總是太早或太晚拉線,讓魚兒跑掉。水潭臨近桃林,種桃子的孫岩一家常在桃林出沒,攜老扶弱,相親相愛。
孫岩扛着鋤頭從水潭邊走過,停下跟武鐵匠打招呼:“多虧武大郎幫我修好鋤頭,得閑來我家吃酒。”他見武鐵匠身邊還有一人,知就是那個來歷不明之人,附加一句:“順便把小兄弟也一起帶過來。”
孫三娃在旁提醒:“阿父,他有名姓,叫顧蛋。”
“舉手之勞。”武鐵匠擡頭,對他叉了下手。
顧澹模仿着也行了個叉手禮。
待他們一夥人走遠,顧澹忍俊不住:“原來也有村民叫你武大郎。”
武鐵匠完全不知顧澹笑點,瞪了他一眼,顧澹知趣閉嘴。
兩人坐在一起釣魚,一陣斜風細雨,帶來涼意和惬意,閑适悠然,顧澹跟武鐵匠唠嗑:“你在家排行老大,怎不見你有弟弟妹妹?”
武鐵匠的魚竿在抖動,一下又一下,他非常老練收線,釣起一尾魚,他把魚從魚鈎上取下,那動作很輕,給顧澹一種憐憫的感覺,就在顧澹以為他不會作答時,他說:“都殁了。”
他言語沒有起伏,很平靜。
顧澹握緊魚竿,想武鐵匠正值壯年,他弟弟妹妹年紀也不會大到哪去,多半不是正常死亡。顧澹來到這個時空已經快一年,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很嚴重的戰亂,就是到現在相對安寧,有些地方也還在打仗。
“你呢?父母兄弟姐妹都還在?”武鐵匠還從沒細問過顧澹的家庭情況。
“我父母離異,他們都健在,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沒見過幾次面,不親。”
就是對朋友,顧澹都很少提自己家裏的事,此時自然而然道出。
“你父母和離了,你幾歲的事?”
“啊,我讀初中那會,他們還怕影響我,瞞着我離婚,其實他們天天吵架,離了也好。”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未嘗不是好事。”武鐵匠給魚鈎加餌,起身甩杆,施展他的垂釣魔法,他木桶裏邊已經有四五尾魚在游動,陽光下鱗光閃閃。
“你呢,你妻子亡故後,就一直孤身一人嗎?”沒問他父母是否還安在,在這樣戰火紛飛的年代裏,多半也埋做土吧。
武鐵匠甩出的魚線在潭面上蕩起漣漪,他忽道:“我未曾娶妻,哪來的亡妻。”
“阿犢不是說後山……後山葬着你亡妻。”顧澹錯愕。
顧澹正等他給個解釋,誰想武鐵匠竟不說了,悠悠哉哉繼續釣魚。顧澹滿腦問號,思考了好一會兒,以致一條魚從他手中溜走。武鐵匠幫顧澹提杆,忽貼近臉道:“你很在意?”
顧澹搶過魚竿,慌忙收線,懊惱:“我就沒在意過!唉,又被溜掉了。”
好氣。
作者有話要說:
武鐵匠:體力♂和耐力♂确實都不差。
——————————
武鐵匠:所以叫武大郎的笑點到底是什麽?
導演: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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