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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澹醒來,聽到屋外又響起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他不覺得煩,反而很奇妙的,打鐵聲使他感到安心,多半是習慣使然。
武鐵匠打鐵作坊的爐火又開始燃起,屋內火光映臉,溫度炙人,武鐵匠和阿犢都光着上身,師徒合作敲打燒紅的鐵塊,擊打的聲音充滿節奏感。
顧澹睡得遲,他醒來時,太陽老高,他們師徒已經在作坊裏勞作許久,顧澹連忙爬起床,從床頭拿衣服穿。
他和武鐵匠的衣服混在一塊,糾纏在一起的衣物,仿佛是昨晚兩人的情景再現,顧澹淡定穿上衣物,打開房門,開始幹活。
顧澹去廚房做早飯,烤滿一爐的胡餅,煮上一大鍋菜羹湯,待他忙完,鐵匠作坊的打鐵聲也停歇了,阿犢跑到廚房喊餓。
烤爐的火剛熄滅,十分燙手,顧澹挨都不敢挨,阿犢竟能什麽也不憑借,赤手把爐蓋掀開,從爐裏取出一張熱騰騰的胡餅,當然阿犢也燙得直呼手,把滾熱的胡餅擲在木案上。
“剛熄火呀,燙死你算了。”顧澹念叨他一句,自去盛羹。
三大碗羹湯擺上木案,木案上那張胡餅稍稍涼些,阿犢猴急,抓起猛吃。芝麻胡餅,烤得又香又脆,阿犢很快将一張餅啃去大半,吮吸手指沾染的芝麻,直誇道:“顧兄做胡餅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
“那是當然。”顧澹小心翼翼用竹夾子從爐中夾起一張新烤好的餅,放在一只陶盤子上,芝麻胡餅烤得金黃,香氣撲鼻,色澤誘人。
想當初顧澹言語還不大通,武鐵匠讓他烤胡餅,他稀裏糊塗瞎烤,等他掀開爐蓋一看,胡餅全烤成了黑炭。好在武鐵匠家裏有糧給他浪費,換是在別家,豈不是要被人罵死。
阿犢把一碗羹湯拿到跟前喝,他邊吃胡餅邊喝菜羹,不得不說,他顧兄待他是極好的,做什麽好吃的都留有他一份。
“你師父呢?”顧澹洗了洗手,正在解襻膊。
“在井邊洗臉。”阿犢呼呼喝湯,他吃餅吃得太快,差點噎着。
顧澹往門外望去,果然見武鐵匠在井邊,顧澹正準備出去喂雞,突然聽阿犢沒頭沒尾問:“顧兄,要是師父成親了,你還和師父一起住嗎?”
顧澹轉過身來,詫異道:“他要和誰成親?”
武鐵匠的年齡,擱這個時代絕對是大齡剩男,有天成親也不意外,何況往時阿犢從問過顧澹類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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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犢把嘴裏的食物噎下,應道:“英娘啊。”
顧澹懵住,問他:“你聽誰說?”
“祖父要給師父和英娘做月老,說他們男未婚,女未嫁,只要師父點個頭,這婚事就肯定能成。”阿犢從陶盤裏摸走一張胡餅,咬上一口,含糊不清說:“我覺得英娘當我師娘挺好呢。”
阿犢不只是為了以後能吃到羊雜湯,而是他确實覺得英娘和他師父很般配。
看來多半是那天村正來到武鐵匠家中,和武鐵匠聊起這事,顧澹想。
顧澹從牆上取下一只小竹篩,又拿葫瓢去陶缸勺上一瓢米糠,阿犢的話他聽了,但他沒再說什麽。阿犢又一次問他,他才說:“你師父成親,我當然要搬出去住,要不住哪?”
武鐵匠的房子很小,只有一間寝室,就算武鐵匠有兩間寝室,一旦武鐵匠成親,顧澹也不想與他同住了。
“顧兄真得要搬走嗎?”阿犢終于停下吃喝的動作,擡頭看他顧兄,他真舍不得。
“不只要搬出去,我還要跟他分家過。”顧澹低頭看葫瓢裏用來喂雞的米糠,他道:“雞最多分他五只,豬我兩頭都要,還有我的床,衣箱我也要帶走。”
當然他說的全是氣話。
他如果搬走一人住,會跟武鐵匠或者阿犢先借一點錢,将家置辦起來,他會種田養家禽,一人住也能活。再說顧澹也曾有個設想,如果他當真回不去現代,等他谙熟當地人語言,他就去跟村正讨個戶籍,然後給鄉裏的富戶當畫工掙錢。
給人畫像,給房子繪梁,或者繪墓室壁畫什麽的,有錢掙就行。
“嗯?豬你兩頭都要是不是太多了?”
武鐵匠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的嗓音低啞,尾音明顯帶着戲意。武鐵匠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他那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他來時正好聽到顧澹那通要分家的話。
顧澹見武鐵匠突然出現在眼前,還堵着門,他用小竹篩敲擊武鐵匠的手臂,道:“讓開!”武鐵匠側身,顧澹緊貼他的身子擠出廚房門,動作相當粗暴。
阿犢看顧兄這番舉止看得他發愣,待他回過神來,就直覺師父目光一凜,正往他身上掃,他忙低頭啃餅,安靜如竈臺上的一只蒼蠅。
武鐵匠從徒弟的反應和顧澹那句話,推出在他來之前,他們在聊的話題。武鐵匠往木案前坐下,拿來一碗羹喝,他悶不吭聲喝羹,目光不時落在阿犢身上,阿犢簡直如坐針氈,撇下碗筷,趕緊溜出廚房。
武鐵匠吃完兩張胡餅,喝下三大碗菜羹,顧澹還是沒回到廚房,桌上放着一碗早已涼掉的菜羹。武鐵匠将這碗放涼的菜羹倒回鍋中,并伸手捂了下鍋身,鍋身還有溫意。
作坊裏已經傳來阿犢打鐵的聲音,武鐵匠走出廚房,在院中尋覓顧澹身影,瞅見他人在菜園子裏。顧澹正在給菜園鋤草,他蹲着身,只有一顆腦袋露在外頭。菜園裏種着白蘿蔔、茄子、韭菜和葵菜,綠油油一片。
以前武鐵匠獨自一人生活時,菜園子很荒蕪,長着稀疏的葵菜,和比葵菜高比葵菜茂盛的雜草。
武鐵匠回作坊勞作,顧澹聽到交錯的打鐵聲,他才離開菜園,到廚房裏吃早飯。他對自己适才的失态感到有些難堪,而且一時也不想看到武鐵匠那張臉。
午後,顧澹提着一桶豬食從鐵匠作坊前走過,武鐵匠正在掄錘打造一件農具,他停下動作,擡頭看他。阿犢手執一把長柄鉗子,他鉗住未成形的鐵器,鐵器半截紅彤彤的,正待掄手錘者趁熱打鐵,阿犢瞅顧兄,又不解地回頭去看師父。
阿犢不怎麽機靈,但他也發覺顧兄今天有點反常,往時他和師父打鐵,顧兄經常進作坊來觀看,還會給他們送水送茶。今天顧兄一趟也沒走進來,他和師父渴得很,只能自己去廚房倒水喝。
“師父,顧兄是不是在生氣?”阿犢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只挂念着:“顧兄要是不給我們做飯,晚飯吃什麽”
阿犢很犯愁,有沒有師娘是以後的事,可顧兄要是不管他們的飯,他們眼下就得挨餓。
**
英娘提着一只空竹筒到酒肆打酒,午後,酒肆裏坐着幾個閑人,英娘還沒走進鋪門,就有一個男子靠将過來,觍着臉:“英娘,給你父打酒啊。”
英娘擡眼一瞧,見是孫吉忙側開身,往旁邊繞道走,孫吉立即又糾纏上來,他竟抓住英娘的手腕,要搶她竹筒,借着幾分酒勁耍無賴說“咱們早晚是一家人,我給我老丈人打酒來!”
英娘大力掙開,怒罵他:“獠子!奴家回去就告訴阿父!”
錢屠戶行事很是彪悍,鮮有人敢得罪他。
孫吉悻悻然溜回酒肆,但他那雙色眯眯的眼睛一直在英娘身上打轉,明顯賊心不死。與孫吉同席喝酒的人叫孫伍,也是村裏的無賴,他瞅着英娘的屁股,用手推了下孫吉,貼他的耳說不堪入耳的話,兩人猥瑣笑着。
酒肆不大,英娘自然聽見他們下流的笑聲,等掌櫃打好酒,她提上酒轉身要離開,擡頭又見孫吉在看她,她怒瞪一眼,氣呼呼加快腳步離去。
孫伍瞅着英娘走遠的身影,啧啧有聲:“兄弟,她回家告狀,屠戶還不拿刀砍死你。”
孫吉喝口酒,擦去嘴角酒漬,他陰陰笑道:“我孫吉近來交好運,結識了大貴人,還怕他一個殺豬老漢。”
“殺豬的不怕,打鐵的你怕不怕?”孫伍看不慣他吹牛,兩人平日裏會結伴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對方底細相互清楚。
英娘常往武鐵匠家,村裏閑話多,甚至有傳言她是武鐵匠的女人。
孫吉把酒碗往桌上一啪,大罵:“放你娘狗屁!我什麽時候怕過那個姓武的!早晚叫他知道老子的能耐!”
被他這麽一聲大喝,孫伍頓覺沒面子,嘲諷他:“人家是會使刀弄槍的鐵匠,你會個屁?”
兩人都有幾分醉意,一言不合,竟當衆吵起來,狐朋狗友,塑料友情。掌櫃忙出來勸架,兩邊拉人,如果不是看在孫吉有幾個酒錢的份上,掌櫃是真不想再讓他進來喝酒。
聽到吵鬧聲,附近的人過來勸架,一陣喧鬧過後,人群散去,酒肆裏寂靜,只剩兩個戴竹笠的酒客。掌櫃起先就在注意到他們,這兩人一高一矮,高個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年紀較輕;矮個賊眉鼠眼,不時張望,約莫有四十來歲。
看他們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本鄉人,而且一直坐在一旁喝酒,默不作聲,唯有孫伍和孫吉吵架時,矮個顯得很激動。掌櫃憑直覺認為這兩人很詭異,而且越看他們攜帶的物品,越覺得似乎是把刀。那東西很長,上粗下窄,裹着布,裝在一只背簍裏,由高個背着。
高個喊住掌櫃算錢,聲音低沉,他付給掌櫃兩倍的酒錢,問道:“那位姓武的鐵匠住在哪裏?”
掌櫃看到錢先是一愣,聽他問話又是一愣,待他回過神後,吞吞吐吐道:“住在在村東郊,就他一戶人家在那,客人找他有事?”
掌櫃收起錢,陪着笑,兩名竹笠客沒再理睬他,攜帶上物品徑自走了。掌櫃越想越覺得不大對勁,等他走出酒肆張望,早不見那兩人身影。
近來武鐵匠似乎招惹到石龍寨,這兩人該不會就是石龍寨的人,到村裏來找武鐵匠的麻煩?可也不像啊,往年石龍寨也曾派人到村裏索要錢財,他們來過孫錢村,哪還需要到酒家問路。
掌櫃搖了搖頭,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憑直覺認為別管閑事,免得禍事上身,他轉身返回酒肆。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武鐵匠看來是要跪搓衣板的節奏啊。
武鐵匠:未料他醋勁如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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