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村正家的院子裏圍着一群人,武鐵匠過來,正見木柱上綁着個人,是孫伍。孫伍在那嚎着,抻長脖子叫囔着不幹他的事,要圍觀的村民給他松綁,他被屠戶兇惡的眼神和那把殺豬大刀吓得又将頭給縮回去。

“師父!”阿犢火急火燎朝武鐵匠跑來,不停說:“孫吉和石龍寨的人密謀要綁走英娘,不知為什麽把顧兄也抓走,孫伍都招供了!祖父已經在召集人搜山,祖父說今夜他們翻不過山,肯定還在路上。”

“你們在哪兒抓着他?”武鐵匠瞥眼被五花大綁的孫伍,此人平日和孫吉走得近,兩人一向狼狽為奸。

阿犢惡狠狠地瞪向孫伍,聲音很響:“在孫吉家裏,他看到我和屠戶轉身就要跑,哪能讓他跑啰。等咱們救回顧兄和英娘,再來收拾他!”

“快把我放開!我冤枉啊,我也就聽孫吉那麽一說,誰知他真敢幹!二叔公,三嬸娘,你們誰快來給我松綁啊,綁得難受。”

孫伍雙手背縛,用力掙紮,不時喊兩嗓子,村民都在圍觀,即便有他親戚在,也不敢給他松綁。

“再嚎,老子一刀宰了你!”

屠戶暴躁得要揮刀,被身後好幾人拉住,他掙脫開來,對村正吼道:“還等什麽?我的孩兒還不知在那兒,多遭罪啊。”說着竟掉下淚來,妻子與幼子跟着一起哭,嚎成一片。

村正本在和武鐵匠商議搜山的事,聽到屠戶一家哭嚎,他心裏也急,轉身對大夥說:“留幾個青壯看家,男丁們把家夥帶上,一起搜山。”

院中聚集的村民,大多拿着鋤頭鐮刀扁擔之類的農具,另有一些村民回家拿家夥,還沒趕來,武鐵匠與屠戶領着第一批聚集的村民離開,匆匆趕往村郊搜尋。

要是顧澹一人被抓,孫錢村的村民自然不會幫忙搜尋,但英娘是本村人,所以在村正的號召下,村民紛紛相助。村正年邁腿腳不便,将一幹人送至桃花溪畔,便就留在那兒等待。

夜色漆黑,幾根火把烈烈燃起,武鐵匠和屠戶等人登舟過溪。

他們渡到溪對岸,武鐵匠讓村民搜索船只,果然有村民在蘆葦叢裏發現一艘被藏起來的小船。武鐵匠用火把照明船艙,他低頭檢查,找出木漿用手一摸,槳身還潮濕着,想來孫吉和山賊走的就是這條路,武鐵匠道:“人沒走遠,你們一寸寸搜,看到賊人身影就敲鑼。”

跟随來的村民散開,五六成群自去找尋,他們一路交談,興致勃勃,仿佛是在追捕山中的獵物,然而他們卻也精明,不敢冒頭跑到最前頭。畢竟山賊兇殘,要是不幸撞見,可能就把性命交代在那兒。

武鐵匠往石龍寨的方向行進,山勢陡峭,林間複雜,道路迢迢,武鐵匠止步于半道,找來一位年長的村民問:“藥叟,知道山中有什麽能避人的地方嗎?他們挾持兩個人走不快,就是不眠不休趕路,今夜也到不了石龍寨,肯定要找個地方過夜。”

藥叟看似有五六十歲,仍十分矯健,他是為數幾個跟上武鐵匠進行速度的村民,藥叟道:“小老兒平日到山中采藥,在山裏建有個遮風避雨的棚子,棚子小,僅能容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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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鐵匠知道他們有五人,孫吉,兩個山賊,顧澹和英娘,所以會找個大點的地方過夜,他問:“山中還有其他能容身的地方嗎?崖穴,樹洞,山廟之類?”

老人得到提醒,忙道:“還真有一處,在七松嶺那兒有座山神廟,以前小老兒常去找老廟祝吃茶,近來去得少,怕路上撞着山賊折他們手中。”

武鐵匠喜道:“應當就在那裏,還請藥叟在前帶個路。”

山中的氣溫不似平地,越往上越濕冷,尤其夏夜,往往還下雨,何況山野多猛獸,孫吉和山賊必然是要找個能避風取暖的地方。山神廟再合适不過,有柴火取暖,有床被,說不定還能從廟祝那兒搶點食物。

“還等什麽,趕緊殺去,抓着孫吉我非剝他的皮剁他的骨!”

屠戶已經趕在前頭,他手裏舉着火把,照出他滿臉的橫肉,滿眼的兇惡。阿犢喊他等等,連忙追上去,他急着要解救顧兄。

武鐵匠表面不似他們那般急切,實則心裏亦是着急,他讓老叟帶領,一路不停歇的趕路。

圓月下起伏的山脈宛若巨獸的背脊,他們一行人穿過黑壓壓的林地,如同夜出的野獸,奔向位于七松嶺上的山神廟,追趕着早已被夜幕隐匿的五人蹤影。

在濕淋淋的山霧裏,蒙蒙的月光照出高嶺上山神廟的屋檐一角,武鐵匠駐足仰望,他幹淨利落地将腰間懸挂的橫刀拔出,金屬質地的利刃映出周身火把的炎紅。

顧澹手腳被縛,坐在漆黑的角落,與他關在同間屋裏的還有英娘,英娘縮在牆角,驚魂未定地盯着前面的一堵門。隔着一扇門,山賊和孫吉在吃喝,他們大聲囔囔,取樂老廟祝的聲音不時傳來。

顧澹來到七松嶺前就已經醒來,他是被押着進入山神廟的,他清楚這是一座山野孤廟,就別指望能有誰來救他們,他挺絕望。

一路聽山賊和孫吉的談話,顧澹已經弄明白這些山賊來自石龍寨,而他們抓英娘是為了脅迫武鐵匠加入山寨。用武力将武鐵匠“請”入寨不是件容易事,石龍寨的人五年前和武鐵匠交過手,知道他武藝高強,于是另辟蹊徑,想經由抓他的女人來達到目的。

山賊這是得到錯誤的信息,多半是被有私心的孫吉誤導。

雖然山賊沒有抓到武鐵匠的女人,但好歹還是誤打誤撞把武鐵匠的相好顧澹給抓來了,當然這其中的內情,他們并不知道。

顧澹雙臂被捆得發麻,他無聲掙紮,試圖掙松繩索,怎奈那個叫梁熊的方臉漢子把他像顆粽子般紮,結的繩扣相當牢固,俗稱殺豬扣,搞不好以前也是個殺豬漢。

顧澹掙紮許久,終于放棄做無用功,他小聲對英娘說:“晚些時候,等他們睡着,再想辦法。”

顧澹腳被縛無法行走,蹭着屁股挪動身子,盡量靠近英娘,壓低聲問她:“我們在一座山廟裏,廟外有很多松樹,廟前是一條溪,你來過這裏嗎?”

英娘搖了搖頭,聲音哽咽:“顧兄弟,我不知道這裏是哪兒,咱們離村子很遠了。”

“你別哭,只要能逃出去,總有辦法回家。”顧澹的手腕被勒得破皮,很疼,他龇龇牙,安慰道:“武鐵匠和你父親肯定在找我們,說不定能猜到我們是被石龍寨的人抓走。”

英娘和顧澹一樣被綁住手腳,她将臉頰的淚用膝蓋上擦去,她很快就不哭了,不是顧澹的話起作用,而是她已冷靜下來,知道哭也沒用。

“顧兄弟,你怎麽也被他們抓着?”英娘一路昏迷,到山廟裏才醒來,看到顧澹也在,她其實挺迷惑。

顧澹一聲嘆息,說道:“我在路上撞見他們,一并被抓走。”此時跟英娘說是聽到她叫聲才去救她,然後一起被抓,也沒啥意義。救人不成反被賊擒,實在有點丢臉。

英娘氣惱道:“都是孫吉,他竟敢串通山賊把咱們禍害。要是奴家這回能脫身,定叫阿父把他吊起來,奴家要狠狠打他!”咬牙切齒說出這些話來,以此時的困境,也不過是自我排遣。

如果英娘不是體力不及男子,占不到一丁點好處,她一定跟孫吉和這幫山賊拼命。

雖然只是想象,可也有幾分解氣,顧澹恨道:“早晚要跟他算這筆賬。”

英娘正要再說點什麽,顧澹突然“噓”地一聲,示意安靜,看向那扇緊閉的門,門外腳步聲挨近。緊接着門鎖被打開,孫吉舉着燈進來,往黑漆漆的屋內照了照,終于照見英娘,淫笑道:“原來藏在裏頭,你如今在我手掌心裏,還想往那兒藏。”

他說着就去拉拽英娘,拽着英娘腳把她往外拖,英娘大叫,雙腳猛踢,無奈手腳被縛,人很快被孫吉制住。屋門開着,梁熊站在門口傻笑,他看着孫吉抓出英娘,一臉色相。

英娘竭力反抗,大聲怒罵,孫吉用腿壓住英娘腹部,雙手亂摸,滿嘴下流話,他正得意,突然顧澹奮不顧身往他身上撞來,将他撞得四仰八叉,顧澹大罵:“死變态,你別碰她!”

捆成粽子的顧澹用頭撞,用肩推,就是不讓孫吉碰英娘,孫吉初時驚詫沒提防,等他反應過來,他擡腳猛踢顧澹,下腳很狠,顧澹被打得蜷縮在地。

孫吉扔下顧澹,又朝英娘走去,英娘哭罵不止,拼命抵抗,孫吉伸手要扯英娘的衣襟,被英娘低頭狠狠咬上一口,孫吉疼叫咒罵,揮拳要打人。

顧澹掙紮着從地上爬起,朝在門外冷眼旁觀的曹六郎吼道:“她是武百壽未過門的妻子!這樣羞辱她,她想不開一頭撞死!我看你回去要怎樣跟曹寨主交代!”

英娘反抗極其激烈,她是個烈女,豈會任人捏拿。

曹六郎本就為這一通吵鬧感到十分厭煩,他終于走進來,一腳将孫吉踢開,斥他:“還不滾出去!”孫吉不敢發作,惡狠狠朝顧澹瞪去,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房門再次被關上,落鎖,顧澹靠着牆,疼得再不想動彈,他問英娘:“你還好吧?”英娘爬起身,帶着顫音回:“嗯。”

她把臉埋膝蓋裏哭了會,又把眼淚拭去,小聲問顧澹:“顧兄弟,你怎麽樣?”

顧澹額上有冷汗,咬着牙說:“還好。”從不說粗話的他,切齒罵着:“狗娘養的,踢得我腰好疼。”他這一天挨過曹六郎的拳頭,還被孫吉踢打,覺得渾身疼痛難受,從頭到腳。

門外漸漸靜下,聽聲梁熊被曹六郎安排去看守院門,此時夜已很深,四周很快死寂。

顧澹和英娘試着用牙齒解開對方身上的繩索,咬得牙出血也咬不開,英娘搖頭道這種繩扣解不開,越掙紮勒越緊。

漸漸,英娘似乎睡去了,顧澹又倦又乏,昏沉沉想睡,他強忍着,怕孫吉賊心不死再進來。

不過到夜半的時候,顧澹終于撐不住,不知不覺在地上睡着。疼痛倦乏的他睡得太死太沉,甚至沒聽到院外打鬥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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