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顧澹連忙往院裏躲,但錢更夫早就發現了他,大喊:“人就在那兒,別讓他跑了!”

院門“啪”地一聲被顧澹快速關上并落栓,他反應極快,立即奔向後院,想翻牆往屋後的樹林裏逃。

身後的院門被撞得啪啪作響,撞門聲夾雜着士兵的罵聲,還有錢更夫的催促聲,令顧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轟隆一聲,大門硬是被撞開了,四名體格強健的士兵沖進院來,追捕顧澹。

顧澹聽得身後巨響,知院門被撞壞,他沒回頭,用力攀爬上院牆,正欲躍身往院牆外跳,忽覺腳腕被人大力抓住。顧澹雙腳用力向後踹,将鉗制他腳腕的人狠狠踹開,他連忙跳向牆外,身子滾落地,他起身想跑,突然就被人撲倒在地。

兩人扭打在一起,顧澹被對方摁在地上,當兵的手勁比他大,他沒占着好處,而且後面追趕的人已經趕至,顧澹務實地放棄掙紮。

“別打我!別打我!我不跑了,你們要做什麽?”

顧澹倉皇從地上爬起,擡手去擋揮來的拳頭,嘴裏讨饒。他吃一塹長一智,知道硬碰硬不行,再說他也不想再一身傷,老疼了。

“做什麽?當然是來抓你這個逃戶。”錢更夫裂嘴笑着,露出兩排大黃牙,笑得還挺得意。

顧澹看到錢更夫,心裏恨着,他胡扯:“我不是什麽逃戶,我是武百壽的親戚,不信咱們去村正家當面問村正。”

兩名士兵拿繩索要捆顧澹,将顧澹雙手拉往背後捆綁,此情此景似曾相似,顧澹簡直欲哭無淚,也只得老老實實讓他們綁。

錢更夫揪住顧澹領子,用手拍拍顧澹的臉,陰險道:“你算是他哪門子的親戚,武百壽自個都來歷不明。我告訴你,過些日子我還要帶人去抓他咧!”

算來,在一年前,顧澹剛穿越來孫錢村,錢更夫就曾想将顧澹充作流竄的盜賊,抓去官府換賞錢。

都這麽久了,他原來還有這個念頭。

“錢更夫,我和百壽跟你無冤無仇,你別太過分!”顧澹氣惱不已,但對于這種沒皮沒臉的老無賴,他又沒轍。

顧澹目光不停地往院門外張望,希望武鐵匠快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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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無冤無仇又怎樣,我偏要拿你換酒喝。”錢更夫老早就想将顧澹報官,領幾個賞錢花花。當初要不是村正和武鐵匠攔着,這妖狐般的人,哪還可能讓他白白待在村裏。

錢更夫對武鐵匠是有些不快的,在武鐵匠來到孫錢村前,錢更夫雖然酗酒誤事,但村民沒別的人指望,在村裏他可是有排面的人。武鐵匠來了之後,錢更夫就感覺地位下落,前些日還讓村民好好奚落了一番。

“別廢話,走!”

士兵綁住顧澹雙臂,用勁将人推搡。

“你們要把我抓往哪去?”顧澹心中怔忡,不肯走。

士兵揮拳要打他,他躲避開,仍是問,帶着請求,雙眼含淚。

大概是看他長得文弱,年紀輕,泫然欲泣的有點可憐,人又被綁着,也跑不掉,年長的一位士兵道:“周店軍所。”

“周店軍所在哪?很遠嗎?”顧澹面上可憐巴巴的,他心裏亦是一驚,聽地名就不是什麽好去處。

聽說逃戶被抓到的待遇都不好,被關被奴役,不過眼下戰事迫切,似乎是要被直接抓去兵營裏。

另兩名士兵推着顧澹走,喝道:“問那麽多作甚,去了就知道!”

錢更夫在後頭取笑,說算你運氣好,以前抓到逃戶要先關起來,餓兩天,打三十大板,再發配去城頭敲石子,給守城的士兵幹苦力,現在前頭的都省了。

顧澹在心裏咒罵錢更夫穿腸爛肚,不得好死。

在士兵的押解下,顧澹穿過倒塌在地的一扇院門,再往前就要邁出大門,顧澹回頭看他與武鐵匠的房子,依依不舍。

顧澹忽然蹲下身,放聲哭道:“當兵的大兄弟,你們讓我等等再走吧,讓我跟百壽兄弟話個別。”

錢更夫拿腳踹顧澹背,罵道:“快起來!”

他似乎瞧出顧澹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而且他顯然也擔心武鐵匠等下回來。這個老無賴,肯定是趁着武鐵匠不在家,才敢領着士兵過來。

顧澹哭得像模像樣,直到士兵扯他領子,将他提起,他才繼續走。

怎奈武鐵匠仍未回來,錢更夫還特意領着士兵走一條偏僻的出村路,避免路上撞見武鐵匠。

顧澹被押着走,路上瞅見一位挖筍的村民,為盡量引起注意,不管士兵和錢更夫怎麽催,大聲呵斥,顧澹就是不肯快走,說他适才從牆上跳下來,摔得腿疼。

顧澹放慢腳步,希望挖筍的老農看見他。

有村人目睹他被抓走是最好的,武鐵匠會來搭救。顧澹此時并不太絕望,他以前就聽阿犢說過,那些官吏啊士卒啊,給錢就好說話,武鐵匠應該可能也許,還是有幾個錢能贖他的吧?

今日,村正家中有幾個陳村的客人來訪,村正之所以将武鐵匠喚去,是因為他們商議的事需要他在場。

如今官府在各鄉裏征兵,許多青壯要去從軍,以後面對石龍寨的侵擾只會更被動。

村正和陳村的人商議一番後,想将兩村的男子召集起來訓練,讓武鐵匠多少教他們點本事。

出乎村正的意料,這事武鐵匠拒絕了。

武鐵匠明說村民最好不要與山賊械鬥,一旦雙方手中有武器,村民必将非死即傷,平日種田的村民是絕然打不贏殺人越貨的強盜。

對抗像石龍寨這樣盤踞在當地數年的山賊,最好還是由官兵出面。

然而官兵又不肯出面剿賊,于是武鐵匠這些話引得衆人不滿。

村正也不知道怎麽武鐵匠突然變得冷漠,不近人情,不過看他冷靜飲酒,任由衆人非議,村正直覺他應該另有什麽打算。

村正抛開武裝村民的事不談,想回頭自己再勸說武鐵匠,轉而跟陳村的人商量在桃花溪畔圍木欄事。

對于這個策略,武鐵匠很贊同,并建議枯水季時在桃花溪下流截流,讓溪水充溢,使山賊想過溪就必須得借助木舟。

另外他還提議,讓要進山採山貨的村民務必結伴出行,并帶面鑼,一旦遇到山賊就敲鑼,為得不僅是召人攆賊,也是為吓唬。

吓走就行,非不得已,村民不要與山賊正面起沖突。

陳村來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武鐵匠,早先已有耳聞他很有膽識,武力高強。此時陳村來的人也納悶,他教的怎麽都是避免正面沖突的法子,一點強勢、霸道都沒有。

不過實用,對村民而言确實挺受用的。

天近黃昏,武鐵匠離開村正家,走在回家的村路。他的腳步很快,想顧澹應該在等他,若非村正喚他,黃昏時,他會與顧澹坐在桑樹下吃飯,閑話。

一張木案,兩條席子,雙人對坐。如果菜色豐富,又有酒,兩人會對飲,喝至月亮出來,滿天星辰,攜手同眠。

武鐵匠遠遠看見自家的院門,就覺不對勁,大門倒下一扇,另一扇被撞歪了。武鐵匠忙進院喊顧澹名字,沒有回應,他四處查找都沒有顧澹的影子。

在看見被撞壞的大門時,武鐵匠就有一股不詳之感,接着發現顧澹失蹤,只是坐實了這份預感。

武鐵匠低頭察看地上的腳印,地上腳印淩亂,似乎有不少人進來過這院子。

此時天已經快黑了,武鐵匠點上油燈,在院門前低頭查視,就在那些雜亂無章的腳印下,他認出地面有字,用樹枝寫的字,有些字已經腳印踩得模糊,但勉強能辨認,那是六個字:我在周店軍所。

寫得很倉促潦草,寫字的人,顯然是在很緊迫的情況下寫的。

全村識字的人屈指可數,而這種簡化的字,只有顧澹會寫。

武鐵匠仿佛看見顧澹被人押着走,走至院門前,他蹲身在門口不肯走,趁機在地上寫字,留下信息。

周店軍所,武鐵匠知道,那是本鄉的一處駐軍地,平日有二三十名士兵在那兒駐紮,頭子姓羅,人稱羅長上,此人貪財好利。

顧澹既然被帶往周店軍所,帶走他的人自然與石龍寨無關,跟近來的征兵極可能也無關。

顧澹是黑戶,征兵征不到他,多半是被人報官緝拿。

知道顧澹還是黑戶身份的人可沒幾個,而會做出這種事的村民更少,這人必是與他或顧澹有嫌隙。

黑暗中的屋院,空空蕩蕩,沒有燈火,沒有溫熱食物,武鐵匠仿佛回到他獨自居住的時光裏,那時他身邊還沒有顧澹。

武鐵匠進廚房,他看到竈臺上顧澹剝好的一大盆蓮子,能想象到顧澹原本是要用蓮子做粥,但因自己還沒歸家,遲遲未作飯,在等他。

顧澹被抓走的時候,連晚飯都還沒吃上。

武鐵匠擎燈回到寝室,他看見兩張床中間的木櫃上擺着一瓶插花,蓮蓬、荷葉,錯落點綴,清雅別致。顧澹喜歡花花草草,時常摘些回來,裝點寝室,有時還像個傻子那樣,摘花藤盤成花冠,戴在頭上。

武鐵匠的手指碰觸嫩紅的荷花瓣,花瓣墜落,掉在他手心,武鐵匠握住花瓣,沒多久,他收起思緒,手掌松開,花瓣落地。

武鐵匠擡腳将自己的木床踢開,他蹲身掀牆磚,從磚洞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木盒,木盒有巴掌大,通體髹漆,紋飾精美。

武鐵匠打開盒蓋,頓時金燦燦映目,這是滿滿當當一盒的小金餅,每塊金餅比栗子略大,厚實。武鐵匠取出一枚金餅,把木盒放回磚洞,填上牆磚,将床複位。

武鐵匠不慌不忙出寝室,出屋,把屋門落鎖,他沒有搭理倒塌的院門,徑自前往村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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