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村正在家裏吃飯,見到武鐵匠過來,有點意外,喚他一起入座就餐。武鐵匠落座,對村正道:“顧澹像似被士卒帶走,要煩請村正陪我去周店走一趟。”

村正驚詫,問武鐵匠是幾時的事,你怎麽知道他被士卒抓走?不久前武鐵匠才從村正家中離開,随後又返回來,他家竟就出事了。

武鐵匠講述他回家發現顧澹不見了,院門被破壞與及地上的字等事,簡略跟村正講述,并說:“既是被人押走,村裏應該有人看見。”

阿犢外出給祖父打酒,匆匆回來,一聽到武鐵匠說顧澹又被人抓走了,他皺着眉頭道:“我剛從酒家出來,遇到錢鐮,他跟我說,他看到顧兄被士兵押着走,我還不大信!”

阿犢把酒擱木案,一屁股坐在席上,嘆道:“原來是真不作假,顧兄可真是倒黴呀。”

武鐵匠問阿犢,錢鐮是幾時看見,在哪個地方看到。

“我去他家把他喚來!”阿犢起身,急沖沖走了。

錢鐮家就在村正家隔壁,錢鐮很快就被喚來,他一過來看到武鐵匠也在,很是緊張。

武鐵匠問他:“你在哪裏看見,幾時的事?”

錢鐮說就剛剛,他到村子東郊挖筍,正準備回家,擡頭就看到顧澹被好幾個當兵的押着走,随同的還有一個人,是咱村裏的人。

阿犢一聽還有村裏人參與,惱道:“是哪個人?”

錢鐮本來是不想說,錢更夫和他沾親帶故,不過武鐵匠他也不想得罪,他道:“咱村打更的。”

阿犢當即就想去錢更夫家算賬,被村正攔下。錢鐮說歸說,但他怕事,不想作證,等于沒憑沒據。

武鐵匠面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錢鐮的話只是讓他核實顧澹确實被士兵抓走,顧澹寫的周店軍所無誤。

“周店平日駐着不少兵,更夫偶爾會上那裏吃酒,想必是和那幫士兵一起将顧後生抓走。”村正對本鄉的事情無所不知,而錢更夫的為人他也是清楚的。

一般更夫都不是什麽老實人,身上沾染江湖氣,結識的人複雜,門路也較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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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店本是一處邸店,開在通往郡城的道上,接待南來北往的客,長久以來就成為地名。在周店附近有一處軍所,因此被稱作周店軍所。

武鐵匠起身,說道:“軍所的頭子是羅長上,往年來過咱們村,與那人打交道倒不難。”

羅長上貪財出了名,有錢好說話。

村正看他意思,是要連夜趕去周店,勸道:“不妥當,明早再去。”村正對于顧澹不上心,再說等他們走到那裏,已經夜深,士兵早閉門入睡。

“師父,周店那邊有巡卒,咱們夜裏過去會被當成盜賊給抓起來。”阿犢畢竟是村正的孫子,附近的情況他還是知道的。

他們當然不是盜賊,不過解釋起來也麻煩,要耽誤時間,不如白日再去。

武鐵匠又怎會不清楚,是他太過急切,連夜趕往周店無濟于事。

武鐵匠與村正約好明早出發,當即就離開了村正家,村正要留他吃飯也沒将人留住。

回到家中,武鐵匠下廚煮蓮子粥,他并不愛吃蓮子粥,顧澹卻是喜歡的。顧澹曾邊吃邊說要是有白糖就更完美,你們這裏從不見有白糖,該不是沒有吧?

白糖自然是有的,武鐵匠以前也吃過,但普通百姓确實沒怎麽見過,當地人連饴糖都很難嘗到。

武鐵匠吃完一份自己煮的蓮子粥,回屋睡覺,昏暗油燈下,顧澹的床空空蕩蕩。武鐵匠坐在顧澹床上,粗粝的手掌摸了摸席子、枕頭,夜幕已經降臨,不知此時的顧澹怎樣。

夜半,武鐵匠聽到屋外有細小響聲,他不動聲色出屋門,往院牆上看去,果然瞧見一個人影,武鐵匠算着他早該來了,也不意外,喝道:“還不下來!”

昭戚很自覺,乖乖翻身落地,單膝曲在武鐵匠跟前,說道:“屬下剛剛才過來,見院門緊閉,不得已翻牆。奉命行事,将軍莫要怪罪。”

他真是苦,剛翻牆進院,還沒有啥行動呢,就被察覺。

武鐵匠聽到對方的自稱,還有對他的稱呼都做了改變,嗤道:“這麽快就忙着給我升官,我同意了嗎?”

昭戚讪讪一笑,從兜裏取出一樣物品,雙手奉上,忙道:“楊使君有東西要屬下親手交給将軍。”

“屬下前番回去覆命,楊使君說當年與将軍似有誤會,使得将軍心生怨怼。使君親筆信一封,跟将軍敘舊情解舊怨,連并任命書和一枚将軍印,讓屬下帶來給将軍。”

他手舉着木函,舉得發酸,擡頭去看武鐵匠,武鐵匠這才将木函拿走,握在手上。

院中唯有月光,沒有其他照明,武鐵匠顯然也不急于看,他對态度恭敬的昭戚道:“派來郡中招兵的部将是何人?你認不認識?”

“是房忠,屬下與他相識。”昭戚起身,跟上前來,他問:“不知将軍怎麽突然提起此人?”

武鐵匠沒理會他的話,只道:“我聽說他進駐在城東大營?”

“回禀将軍,他人是在城東大營。”昭戚很不解武鐵匠怎麽突然會對招兵的房忠感興趣,他試圖想問:“将軍為何……”

“城東大營此時有多少兵力?”武鐵匠打斷昭戚的話,他只談他感興趣的。

“五千。”昭戚一臉懵,實在不知道武鐵匠想幹麽,但還是如實回答。

“夠了。”

武鐵匠不能說老早就在打城東大營的主意,只能說它湊巧應時的出現在他眼前。

用不上五千士兵,三百老兵綽綽有餘。

“昭戚,我要你去跟房忠借三百名老兵。”

“将軍這是要做何用途?”

“做你們該做而沒做的事,進山剿賊。”

武鐵匠朝昭戚擲出一樣物品,昭戚連忙接住,他舉起借月光一看,是他的龜符,喜不自勝。

昭戚把龜符揣入懷中,連聲道:“多謝将軍,屬下這就前去!”

別說三百名士兵,就是五千的官兵,只要武鐵匠肯為楊使君效力,只要他開口,楊使君都會給。

昭戚本來還發愁如果實在招不來武鐵匠,得使一些手段,譬如讓房忠派兵圍攻武鐵匠的宅院,武鐵匠即使能以一敵十,幾百的兵還怕打不贏他。

逮住後,再綁住關進囚車,押運至衙署,到時楊使君親自給武鐵匠松綁,昭戚再陪個罪,皆大歡喜。

當然,如果武鐵匠始終不肯,并且殺出重圍,直接跑了,昭戚得提着腦袋,回去楊使君那兒治罪。

強迫武鐵匠只會得不償失,用舊日交情說服,給予更高的官職,或許才是最好的辦法。楊使君顯然就是這麽認為,所以他親筆寫了封信,還給武鐵匠将軍的職位和官印。

“站住!”武鐵匠将人喝住,他道:“沒讓你走。”

昭戚回頭一看武鐵匠月下抱胸,桀骜的樣子,嗅到危險氣息,他揖道:“将軍還有什麽吩咐?”

“你且留下陪我。”

武鐵匠的嗓音一向沉厚,充滿陽剛之氣,此時自行腦補很多內容的昭戚心很慌。他畢竟很年輕,是楊使君麾下最年輕的校尉,而且他自認長得英俊不凡。

昭戚小心翼翼問:“陪将軍做什麽?”

他似乎才意識到,武鐵匠和他說話的聲音洪亮,不似上次那一夜兩人在院中,對方可是壓低着聲音。

之前和他同住的那個清秀男子,難道今晚不在?

昭戚是否菊花一緊不得而知,總之武鐵匠并沒讓他瞎緊張多久,給了他一個買酒的命令,便就自行回屋裏頭。

昭戚幾乎砸壞酒家的店門板,才将罵罵咧咧的酒家挖起身賣酒。

昭戚買來兩壇酒,提酒回到武鐵匠屋院,武鐵匠的屋中點起燈火,昭戚進來,武鐵匠似乎剛看完書信,書信擱在案旁。

書信被取出,木函裏的任命書和官印,顯然是碰也沒碰,還保持着原樣。

木案上已經擺上兩只碗,昭戚倒酒,他陪武鐵匠飲酒,昭戚問:“怎不見和将軍同住的男子?”

武鐵匠将一碗酒飲盡,空碗一撂,他揚起頭,寒光一掃,昭戚知趣閉嘴,狗腿倒酒。

昭戚心裏苦。

武鐵匠心情似乎不大好,自顧飲酒,一壇酒沒多久就喝完了,昭戚暗贊海量。武鐵匠擡眼看昭戚,他有些許醉意,眸瞳又亮又冷,昭戚被看得心裏發毛。

不想武鐵匠只是讓昭戚說說,武忠鎮和朝廷在合城對峙的事,昭戚如釋重負,侃侃而談。

昭戚因成功“招募”武鐵匠心裏特別高興,他奉承道:“将軍這麽些年隐居民間,哪方勢力也不投奔,眼下歸順武忠鎮,定是不忘與楊使君昔日結義的情意,将軍真是思舊之人。”

武鐵匠只是喝酒,明顯沒在聽,他忽道:“魏天師現今還在你們楊使君的軍中嗎?”

昭戚沒料到他會問起這麽個人,他執着酒碗,點頭道:“還在,還在。”

“魏天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擅于谶緯之學,在老使君還在世時,就被奉為座上賓。将軍與魏天師是舊相識嗎?”

武鐵匠若有所思,并未回答昭戚的話,昭戚還想等他再說點什麽,是要找魏天師做點什麽時,就聽武鐵匠說:“另有件小事,要你去辦。”

昭戚應道:“将軍盡管吩咐。”

天剛蒙蒙亮時,屋中只剩武鐵一人,昭戚早已離開。

武鐵匠走出院門,他昨日和村正相約一早去周店軍所,他在村路上蝺蝺獨行,村中幾只晨雞開始啼叫,天邊尙未綻出一縷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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