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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嬷嬷将油燈端來, 見老夫人含淚輕撫着庚書上的八字,心中也是酸澀極了:“尋尋覓覓不得意,原是良緣已天注定。”不說現今, 兩年前老夫人下江南養病就有意帶上三姑娘, 可終因舍不得, 心裏存着一絲奢望,愣是将正當齡的三姑娘留在了京中。
這就是緣法。
“我也沒想到安好會有這麽大的福氣, ”若不是察覺禦前的範公公對自家的态度不對,她是萬萬不敢往那處想。安好十九了,明年連參選的資格都沒有, 誰能料到皇上的心思會在這?
“您沒想到的事情還多着呢, ”江嬷嬷又去拿了個小銅盆放到炕幾上:“昨兒天沒黑, 奴婢就到了護國寺。那慧餘方丈真真是得道高僧,奴婢才跟着小沙彌入了廂房,就有僧人來請。”
老夫人不再盯着庚書看了, 望向江嬷嬷:“你昨兒就見到慧餘方丈了?”
“是,”江嬷嬷見老夫人面上露了不愉,便笑着解釋道:“今兒奴婢給三姑娘搶了個頭香。”
原還怪江嬷嬷讓自個在府裏幹等, 一聽是因這事,老夫人立時就轉了晴好:“是要給三丫頭上炷頭香, 請佛主保佑她太太平平。”待哪日聖旨下了,她還得領着大兒親自去護國寺祈福。
心裏有了底再看皇帝娶妻, 那年歲小不經事的反而不甚适合, 畢竟頭上壓着嫡母太後和生母太妃,若有不慎,怕是要拖累皇帝。倒是她家安好性資敏慧,行事又面面俱到, 能顧全大局手面也不狹隘。
“對了,光祿寺卿家可去合了八字?”
這事她正要提,江嬷嬷手點了點老夫人拿着的庚書:“慧餘方丈給看的,相克,大兇。”
“難怪沒了聲音,”老夫人戀戀不舍地又看了眼庚書,才将它給了江嬷嬷。屋外寒風呼呼地吹,雪沙打在窗棂上發出啪啪的聲音。親眼看着庚書被燒為灰燼,她才稍稍安心。
“因着明年大選,不少官家閨秀都提前來京,”江嬷嬷心中多少有些擔心:“估計今年柔嘉公主府的紅梅宴要比往年更熱鬧。”目睹了勇毅侯府的那場算計,她也是真怕再出什麽意外。
老夫人正憂慮這事:“柔嘉公主府都發了邀帖,安好若是不去,恐怕外頭又要傳她體弱。”除了三丫頭,六丫頭也在受邀之列。想到之前五福玉香球的構陷,她就有了決斷,正好周氏近日受了寒。
“等你歇好了,就去一趟北苑小佛堂,讓周氏暫時搬回淺雲院。”
聞言,江嬷嬷立時便會意了:“二夫人确實不宜再住在北苑,”母親生了病,作為女兒總要侍候在左右才行,“老夫人,您看是不是安排嚴嬷嬷教授三姑娘宮規禮儀?”
“不用,那樣太打眼了。”
皇帝娶妻不是納妃嫔,非一朝兩夕的事。待聖旨下了,宮裏自會有安排,那時開始學也不遲。
晚上風停了,飄起了鵝毛大雪,夜半京城悄沒聲地裹上了厚厚的銀裝。占據了城東整條壺口裏弄的奉安國公府,院落、長廊檐下燈籠還亮着,映照着白雪,襯得夜更為靜谧。
血……血流一地……“敕造奉安國公府”的牌匾嘡啷一聲掉在石階時,被禁衛踏碎……
睡夢中的陳氏元若滿頭大汗,似經受着極大的痛苦,嬌美的五官歪斜扭曲,身子抽搐着在不斷地掙紮,幹裂的唇口大張着。
“不……不,”頭忽得向左,眼皮下的眼珠子在滾動着,她像是極力在掙脫什麽,梗着的脖頸一轉,頭又倒向了右。
劊子手刀落,奉安國公府九族被誅……城外亂葬崗堆滿了殘屍,引來了老狗野鳥……汪汪汪……
“不要,”眼皮突然掀起,一拗坐起身,陳元若驚恐地緊抱自己快速退到床角,暴凸的眼珠子中沒有神光。
“姑娘,”披着襖子的丫鬟撩開床帳,見主子又把自己緊縮到床角,心疼不已,放輕了聲音安撫道:“姑娘,那只是噩夢,咱們好好的,承恩侯府的岚姑娘也好好的,不要怕。您看看奴婢,奴婢是碧雲。”
聽着熟悉的聲音,沉浸在夢中的陳元若漸漸的清醒了過來,開合着口:“碧碧……雲,”雙目被點亮,轉動眼珠子掃視周遭,一口氣洩掉,倒在了床頭,“我又做噩夢了。”
“姑娘身子還未痊愈,夜裏睡不安寧也屬正常,”碧雲端了一杯溫水坐到床邊:“您出了許多汗,唇都幹裂開了,奴婢服侍您喝點水。”
自一年前,她家姑娘和承恩侯府的那位岚姑娘在賢親王府落水被一同救起後,就噩夢不斷。半年前,在護國寺陪了太後娘娘一個月,再回國公府倒是安生了。可這才過去多久,那邪祟竟又纏了上來。
陳元若沒有回應,兩眼呆呆地看向前,這真的只是噩夢嗎?從去年九月初九到今天,她就沒做過旁的夢,全是它。從散碎的血腥畫面到如今的完整情和境,它在一點一點地完善。
碧雲已經習慣了,拿着調羹舀了水送至主子嘴邊。
麻木地張開嘴,品到了甘甜,陳元若閉上雙目,兩滴淚溢出,腦中是姑母吊死在慈寧宮的畫面,奉安國公府的厄運就是從這開啓的。她穿着宮妃曳地裙跌跌撞撞地跑到慈寧宮外,全是禁軍,遙可見帝王颀長的背影。
堂堂皇太後,一國之母,到底犯下了什麽事才會自戕于慈寧宮,引得聖上震怒,誅殺奉安國公府九族!
姑母,您為什麽會在新帝登基未滿三年就搬去護國寺?是真的心系天下為國祈福,還是……還是逼不得已而為之?
喂完半盞茶,碧雲拿帕子給主子擦了擦嘴:“待天亮了,奴婢還得去回了夫人,再請姜太醫來看一看,”掖好帕子,繼續喂水,“今年柔嘉公主府的紅梅宴,姑娘還是別去了,萬一再被凍着,那就……”
“不,”陳元若驀然睜開眼睛,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我要去。”若真如噩夢所示,那能在帝王之怒下救奉安國公府的就只有一人。
皇帝的妻子,李氏安好。對,就是現任寧誠伯那位年已十九的嫡女。
她懷疑噩夢所示是真,還要多謝朱薇岚那個賤人。因為這些莫名而生的噩夢,她想到了與自己一同墜湖的朱薇岚,便讓奶嬷嬷的三個兒子輪流盯着承恩侯府。
九月二十九日那天,朱薇岚利用瘋馬欲害寧誠伯府三姑娘,已說明了一切。朱氏賤人與她一樣,都預知了一些……一些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
只她與朱氏賤人不同,朱氏看不清,以為害了皇後,結果便會不一樣。
可她卻知皇帝從未想過自奉安國公府又或是承恩侯府擇妻,所以自己亦未想過去動皇後。
且奉安國公府的先祖于寧誠伯府有恩,這對她日後相求之事有助益。只是在夢裏自己驕傲得像只孔雀鳥,并沒有去求皇後。
雪一直下,至第二日午後才停,天放了晴。屋裏燒着銀霜炭,溫暖如春。李安好拿着個花繃子窩在榻上看着九娘領着小雀兒教導幾個新“徒弟”,看夠了低頭繡兩針。
先前答應宏哥兒,要給他繡三只香囊。半個月過去了,就還有最後一只沒繡好。
旬嬷嬷帶着幾個粗使婆子走了趟大廚房,背回來兩大筐的菜,交給了寶鵲後淨了手,回房換了身衣裙入了堂屋:“二夫人昨兒才搬回淺雲院,今兒一早就鬧上了寧餘堂。”
圍着九娘母女坐的幾個丫頭都有些愕然,紛紛看向神色無異樣的姑娘。
“看我幹什麽?”再有幾針,小老虎的耳朵就繡好了,李安好手下沒停:“祖母既然已開口讓六妹妹侍疾,就不會因着二嬸不願而改變主意。”況且親娘都病了,李安馨還去公主府參加紅梅宴,這是置公主名聲于不顧。
“二夫人和六姑娘這是還沒死心,”旬嬷嬷給李安好添了茶,後站到一旁伸頭去看姑娘的花繃子,瞅見那只尚缺一角的小老虎耳朵,不禁笑着打趣:“您這只小老虎香囊是準備給七少爺拿來裝壓歲銀子嗎?”
李安好也樂了:“不會繡到過年的。”周氏和李安馨打的什麽主意,她心裏大概有點底。
皇帝修繕坤寧宮,娶妻在即。這當口柔嘉公主邀各家閨秀齊聚公主府紅梅林賞梅煮酒,難免會叫人遐想連篇,周氏和李安馨自然也不例外。她們這是想與天賭,奮死一搏。
還真是自私又可恨!
不說皇帝會不會去柔嘉公主府,單論李安馨欲要在柔嘉公主府算計皇帝這份心思,就是罔顧寧誠伯府全族的命。母親在世時,就說周氏為人太“獨”,做不得世家宗婦,真是一語中的。她教出來的李安馨,也是一樣。
而歷經之前種種,也應了舅母所言,周氏母女聰明有餘眼界不足。可眼界不足看不清大局,太聰明只會使其自視甚高,不但不美還很致命。
周氏抱病,拉着女兒在寧餘堂苦苦哀求。一開始老夫人還沒多想,後見她們不依不饒,就不禁往深裏想了,終着人叫了二老爺回來,直接将周氏母女關了禁閉。
十一月五日清晨,李安好在寧餘堂陪着祖母用了早膳,說了會話,旬嬷嬷就來禀,車馬備好了。
老夫人趕忙起身,讓江嬷嬷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柔嘉公主請的都是尚未出閣的深閨淑女,祖母也不好陪你去,”将做工精致的香囊塞到孫女兒手裏,叮囑道,“若是遇到什麽事也不要慌,這香囊裏是兩千兩銀票……”
“這個安好不能收,”李安好又将香囊塞回祖母手裏:“您放心吧,有錢能使鬼推磨安好還是懂的,銀票、金票,我都帶足了。”
水至清則無魚,外祖雖是寒門出身,但位高至吏部尚書,能拿的多少拿了一點。外祖母又深谙商戶那些道道,家底交到大舅母手裏并不薄。
母親留給她的也都很實在,除了孤本、珍物,金銀居多,莊子、鋪子亦都是地段好的。經多年經營,外加舅家暗裏補貼的,還有外祖留給她的那份嫁妝,她手裏光銀子就有十萬兩之多。
原是打算留下整銀以備不時之需,零散拿來置産,現下情況有變,還是留着銀子用。
孫女都這樣說了,老夫人也就不再堅持,轉眼吩咐旬嬷嬷:“你要把姑娘看好了,千萬不能大意。”
“請老夫人安心,奴婢定寸步不離姑娘。”
旬嬷嬷的出身,老夫人是知道的:“遇到那難纏的,你也別懼,護好主子最重要。”
“是,奴婢謹記。”
雖還是放心不下,但也只能深嘆一聲。老夫人送她們到院門口,看着孫女兒上了轎子走遠了才轉身回去寧餘堂,腳剛沾着堂屋的地,就推江嬷嬷去一邊:“把佛像請出來,我這心裏不安,想上柱香,念會經文。”
這是要臨時抱佛腳,江嬷嬷随她:“奴婢這就去請,讓丫頭給您多拿兩個墊子放地上。”
李安好的馬車出了荷花裏弄,拐進明程主街。旬嬷嬷領着小雀兒跟在主子身邊服侍,寶櫻、寶桃幾個則坐在後頭的那輛馬車裏。
抱着湯婆子倚靠着車廂,李安好看着規規矩矩跪在旬嬷嬷下手的小雀兒,故意含糊其辭地逗她:“今兒出門帶針了沒有?”
小雀兒抿着小嘴,眨巴着那雙清可見底的圓眼,隔了兩息才回道:“生為繡娘,針是不能離身的。”現在她的本事還不到家,針還沒能穿銀絲,所以出趟任務需要帶很多針。
等她練到九娘那個境界,就只用帶九根針。當然九娘還不是最厲害的,地壬只用一針一線,就可殺敵于無形。
“那我就安心了,”李安好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小雀兒扁了扁小嘴,想想又補充道:“小雀兒會盡快撿夠紅梅,回姑娘身邊守着。”
“好”
到了柔嘉公主府附近的梅花二弄和新安裏堂交叉路口,馬車拐道,恰巧一輛金絲楠木馬車領頭的車馬隊從新安裏南堂口而來。兩家都是高頭大馬,馬車也寬,而新安裏堂的巷道只能容得一輛行走。
駕車的湯河一眼就辨出打頭的那輛金絲楠木馬車歸屬奉安國公府,也不用回禀,立時就驅馬準備讓路。卻不料他才動作,就有一打扮體面的婆子笑盈盈地上來,請她們先走。
“這……”
作為主子,李安好自是不能不吭聲,朝着窗子對外說了聲:“多謝,”後便讓湯叔驅車拐進巷道,別堵在這。
金絲楠木馬車廂裏,跪在碧雲下手的碧藍兩手扯着帕子,噘着嘴嘀咕道:“那就是寧誠伯府的馬車,又不是什麽有頭面的人,姑娘幹嘛要讓,沒得讓人以為咱們奉安國公府……”
“閉嘴,”陳元若冷冷瞥向一身藍色襖裙的碧藍,沉聲斥道:“管不住嘴,你就不用再回我若雲塢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樓上裝修,吵得很,些不了太多。明天說周末不拆,我盡量多寫一些。陳元若不是重生的哈,她就是受了一點朱薇岚穿越的時空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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