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聞言, 皇帝手下一頓,朱筆定在折子上,面上的笑意散了。一位男生女相的青年自後殿走出, 其腰間挂着一只小巧的翠玉魚簍, 背在後的右手尾指旁橫生一指。

至殿中央跪地,微颔首兩手朝前拱去。

“主上,天智讓您久等了。”

聲音如清泉流水, 聽之動人。皇帝擡眼看向跪在殿下的青年,擱下朱筆:“起來吧, 天醜呢?”龍衛這任天智是天醜在蜀地霞茗山山溝子裏撿回來的,那時天醜還不及弱冠之年, 也未登頂天甲之位。

天智, 天生六指, 這在尤為信奉神靈的霞茗山一帶是為不吉。天醜撿到他時, 其就只剩一口氣了。

長于暗衛營, 五歲顯多智。上任天智愛極,便将他帶在身邊教養。十二歲悟出攝魂道, 十六歲控魂令他師父入眠, 終結了他師父的天智之名,取而代之。

上任天智就是現護國寺的空名大師, 徒弟青出于藍, 師者甚慰。

站起身,天智促狹笑之, 瞬間滅了一身的清冽:“這回天醜可沒逮着臣,臣能掐會算,知主上思念臣,就自己跑回來了。”

還杵在盤龍柱後的天甲, 哀嘆一聲,領這茬不着調的天字號是真心疲累:“天醜撿了你也是瞎了眼。”

“他眼本就不大,”天智将笑眯着的兩眼大睜,似要跟誰比眼大一般:“這回遠行,我繞道蜀地尋着雙親了。”

“你沒把他們氣死吧?”天乙插了一嘴。

天智兩眼珠子一轉不高興地望向大方臉:“我像是個惡人了?”

範德江撇了撇嘴:“反正不是好人。”

自皇上登基,他都被天智控魂打劫了六次,雖然每回取銀不多,于他是不痛不癢。但……但傷人心的是天智那張毒嘴,拿了他的銀子,竟然還說早就給他算了一卦。

卦象示:範德江一生無子無女。我呸,這要他來算?戳心窩都沒這麽戳的。

天智撩起垂在胸前的發往後一撥:“尋他們,不為別的,就是想當面謝謝他們當年的棄養之恩。”天生六指在霞茗山一帶被視為孽之子,那兩人不丢棄他,他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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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而言,在龍窟,那簡直就是神仙日子。有師父、有兄弟姐妹,還有闊綽的主上,面上洋溢着濃濃的幸福,完全無視範德江的不忿。

旁觀許久,皇帝見天智一點沒變,不禁露笑:“朕有事要交給你。”

一提正事,天智立時收斂了心緒,變得正經起來:“主上,剛在路上天甲已經跟臣說了朱氏女的事。”

“你有什麽想法?”

天智蹙眉,眼神堅毅:“朱氏女可能有一番奇遇,三魂七魄異于旁人。未免她有詐,臣以為要先用沙曼陀香催之,使其魂魄不穩,後再攝魂。”

沙曼陀香可蒙人心智,致幻。皇帝擰眉,這香在大靖是禁藥。

“要多少?”

“七根足矣,一天一根,不會上瘾。”

皇帝思慮片刻便點首同意了:“沙曼陀香不好調制,你十日後來拿。”

“是”

聽到這,範德江悄沒聲地退下,他得去太醫院讓姜苁靈調制沙曼陀香。雖然不清楚朱氏女又犯了什麽事,讓皇上急招天智回歸對其使攝魂術。但帝後大婚前的那幾出事,他還牢記在心,也甚是想知道其到底是從哪得來的消息?

慈寧宮裏,經了半年的調養,太後豐腴了許多,氣色也紅潤了不少,只這會面上神色有些難看。

“你嫁予皇上也半年有餘了,皇上獨寵你一人,你卻至今未懷喜,”眉尾一挑,生了兩分兇相,“都是女子,哀家知道你心有不願。但皇帝已經二十又八了,宗室盯着呢。為江山穩,哀家希望你能以皇帝後嗣為重。”

蹲跪着的李安好面上依舊帶着微笑:“多謝母後教導,兒臣知道。”

“光知道沒用,”太後聽夠了她嘴上的這一套:“後宮妃嫔不多了,今兒你就給排上日子。”

李安好挑眉,擡眼看向太後:“這得問過皇上才行,兒臣拿不了主意。”隔三差五地來一出,不就是希望中宮與皇上生分嗎?也真是難為她了。

“你是皇後,後宮之主,安排妃嫔伺候皇上,延綿子嗣,是你分內之責。”

“兒臣是皇上的皇後,後宮也是皇上的後宮,”李安好說着老話:“妃嫔懷了皇嗣,兒臣護之,力保皇嗣平安誕生,确屬兒臣分內之責。只安排妃嫔伺候皇上……恕兒臣膽小,不敢做皇上的主。”

瞧她那敷衍樣兒,太後心緒漸漸不穩,深吸氣後慢慢吐出:“皇帝獨寵你,你又遲遲懷不上,大靖江山無能者承繼,你是要做禍國妖後嗎?”

李安好絲毫不在意太後的無理指摘,只覺她極其可笑。

“母後言重了。滿打滿算,兒臣嫁予皇上還不足八個月。這八個月前朝後宮出了多少事,也不用兒臣說,母後是一清二楚。前朝政務繁忙,皇上原就已分.身乏術,又先後經歷了生母病逝,兄長勾結大臣謀逆等等諸多打擊。兒臣是眼瞧着皇上日漸消瘦,哪還顧得了旁的,只一心以龍體為重。”

抽出掖在袖子裏的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水光,李安好狀作心疼樣:“若母後認為兒臣以龍體為重是錯,那兒臣也無話可說。”

太後被氣笑了:“對,你做得都對,”聲音揚高,吓得守在一旁的魯寧都聳起肩。

“有母後這句話,兒臣就安心了,”李安好擦去含在眼眶裏的淚,複又看向太後:“您也別替兒臣着急了,也許兒臣随了您呢,”太後嫁予先帝,頭幾年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你……”

這個小賤皮子竟敢當着面諷刺她,太後氣喘,姜苁靈的話還在耳邊蕩着,立時擡手摁着心口。

李安好淡而一笑:“母後身子還未好全,要仔細将養着,兒臣就不在這擾您了。”不等太後應話,便起身後退兩步調頭離開。

扭腰擺臀,盡是得意。太後不眨眼地盯着她出了正殿,置于桌幾上的左手一揮,杯盞飛了出去,碎瓷茶水灑一地。

還未走遠,李安好自然能聽着聲,但她連頭也不回。

自收了那塊龍鳳騰翔墨玉珮,她就斷了兒女私情,也日日自省,告誡自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切勿強求、妄求。皇帝是自願來的坤寧宮,身為皇後,皇帝的妻子,這份恩寵她受得無需惶恐。

至于孩子,她身子康健,遲早會來。況且皇上春秋鼎盛,孩子生得早也未必是好事。父衰子強,君臣忌憚勝過父子親情,何止一個慘字?

雖過了元宵,但還未出九寒天,冷得很。李安好也不想坐鳳辇,走動走動也暖和。至暖草澗時,一聲輕柔似雁羽的女音自後傳來,“皇後娘娘。”

駐足轉身看向來人,其實她聽出是誰了,只不好表現出。一蛾眉杏目的鵝蛋臉女子快步走來,灰綠色的半舊鬥篷略顯寒酸,深蹲行禮:“嫔妾鹹福宮薔薇苑敏美人請皇後娘娘安。”

“這麽冷的天,怎麽來禦花園了?”李安好擡手示意她起身,這位已經被小雀兒口裏的地壬盯了五個月了,是一點馬腳沒露。

“回皇後娘娘的話,宮裏悶得慌,嫔妾就想來暖草澗散散心,”敏美人似無意一般拉了一把身上的鬥篷,後緊抿着嘴輕咳。

李安好見之,語帶擔憂道:“本宮瞧你氣色蒼白了點,天寒地凍的,散散心就趕緊回去,別在外久待。”

“多謝皇後娘娘關心,”敏美人屈膝福禮。

“本宮宮裏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李安好說完便回身,目光自敏美人固發的幾枚珍珠小簪上掠過,心思倒是別致。珍珠小簪雖寡淡了點,但有烏發襯托,若夜空明星一般,簡單出塵。

“恭送娘娘。”

矗立着不動,直至皇後一行拐道,敏美人一雙蛾眉才微微蹙起。皇後是沒領會她的意思,還是在裝作不知?自去年中宮清洗了內務府,重設後宮賬本後,她宮裏就過得緊巴巴的。

以前日日有燕窩可食,現在是十天半月才能吃着一盅。

每月的份例,內務府扣去一點,雖不多,但她位份低,份例本就少,這樣一來更是捉襟見肘。

今天她特地穿得單薄,圍着件幾年前做的鬥篷在這等皇後。可皇後就跟沒看見一般,她輕咳竟連問都不問一句。

中宮這是逼她争皇寵嗎?

回了坤寧宮,李安好将抱着的湯婆子交給了寶櫻,坐到榻上摸了摸自己冰淩淩的面頰。

“敏美人終于動作了,”九娘給主子倒了一杯熱牛乳。

李安好勾唇輕笑:“之前中宮無主,她将小人得志演繹得極好,沒少問內務府要東西,雖然超出份例不多,但已能叫她日子過得相當美滿。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享了六七年的富貴,她的心性早就不一樣了。本宮令馮大海示意內務府克扣一些鹹福宮薔薇苑,便是要她動。”

“只有動了,地壬才有的查,”九娘奉上牛乳。

李安好淨了手,接過牛乳:“敏美人進宮有些年頭了,本宮也是怕皇上的人去了歸州查不出什麽,才來此一招,”小口喝牛乳。

中宮無主十年,後宮妃嫔多少都攢了些底子,她以為敏美人應該還能撐些日子的,沒成想會這麽快就過不下去了。那問題來了,她的銀子哪去了?

一盅牛乳下肚,還有些意猶未盡。天冷,吃什麽都香。

因着年間積壓了不少政務,皇帝忙到夜半才罷,想去坤寧宮,但又太晚了。白日裏,天智說世有定數,無需刻意,順其自然最好。他極認同,只心裏還是會有些患得患失。

去到後殿,由範德江服侍洗漱,今晚就歇在乾正殿吧。

“晨起請安時,太後又逼着皇後娘娘給後宮妃嫔排日子了,”範德江也是真心地佩服太後。懿貴太妃說沒就沒了,她就沒學到乖嗎?都這麽大歲數了,安享着清福等死不好嗎?

非要去招惹皇後,她在皇後那吃的虧還不夠飽?

皇帝也不問皇後是怎麽回的,反正皇後是從沒在他面前提過這茬。

“這回拿子嗣說事了,還給皇後娘娘冠上個禍國妖後的名。”

“子嗣?”皇帝嗤鼻一笑:“那就不用排什日子了,後宮妃嫔能生養的就那麽三兩只,還心大又愚。朕前朝忙得很,沒那麽多工夫耗她們身上。”

一連幾天,李安好只要出坤寧宮都能遇見敏美人,只其表達得依舊含蓄,她也裝着糊塗,暖心的話有,卻是一句不提月例。

夜,小雨綿綿,寒風呼呼。

睡在鳳榻裏間的李安好,這會正沉浸在夢中。她腳踩七彩雲,上達九天,見一白玉柱,七彩雲盤柱而上。白玉柱頂仙霧渺渺,一頭頂兩龍角,身着黃金甲的稚童盤坐于一懸空的棋盤旁,肅着臉垂目盯着空棋盤不落一子。

七彩雲散去,李安好似受到牽引一般走向稚童,在稚童對面坐下,從金缽中拿了一枚黑子落于棋盤中心一點。

稚童沒有看下棋之人,跟着落子。

随着棋盤上黑白子對峙愈烈,天地生變。只二人仍然沉迷棋局,李安好又落一子,稚童見之圍剿,李安好改守為攻。

棋盤上,黑白子一點一點少去,兩人死死咬住彼此,膠着不下。

寅時初,皇帝醒來,湊過去親吻妻子面頰,不想其一身的大汗,寝衣就快濕透了,連忙擡手撫她額,沒有燒熱。

“元元,”推了推人,不見醒,再次叫道,“元元……元元……”

“嗯?”

眼睫顫動,皮下眼珠子在滾,李安好睜開一條縫,翻身面朝皇上。這一動,她就察覺不對了,身子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她人又神清氣爽,鬧不清楚是什麽情況,可憐巴巴地看向皇上,一臉的控訴。

他太冤了,皇帝摸了下鼻子:“朕剛醒,沒碰你。你身上是汗,不是朕的口水。”

李安好眨了兩下眼睛,還有點懵神,吞咽了下口水,嘴有點幹。她相信皇上的話了,凝眉呢喃道:“那可能是我夢裏下棋下得太緊張了。”

雖然殿裏燒了炭,但還是有點涼。皇上怕她一冷一熱的受寒,将人攬進懷裏,掖好錦被:“你在夢裏跟誰下棋了。”

“跟個長着兩只龍角的小孩,”李安好還記得夢中發生的事,想起只覺自己太出息了:“那小孩棋藝很精湛,就是差在年歲上。臣妾比他活得久,險勝兩子。他輸不起,竟惱羞成怒,化為真身……撞向,”她肚子。沒音了,人也呆了,她在說什麽?

皇帝聽得津津有味,精亮的鳳目盯着懷中妻子的面:“他的真身是什麽?”

五爪金龍。

李安好打了個激靈,是徹底清醒了,再不見一絲惺忪睡意。

見她不語神色難看,皇帝薄唇上彎,靖晟帝來了。

原他還怕自己太刻意,會錯過臭小子,現應是不用憂心了。好個臭小子,竟連胎夢都不俗。

“你們在哪下的棋?”

李安好不敢去看皇上,老實回話,聲音細如蚊蠅:“雲巅之上。”

皇帝聞之大樂,淩雲霄!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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