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逢(已修)

酸。

我好酸。

我靜靜地坐在會議廳外的長椅上,不知道抱着什麽樣的心态,一個又一個地數,短短半個小時內蜂擁而入了不少學生,數到後面便實在是數不清了。

看來馬克·吐溫筆下的《百萬英鎊》永不過時,原本一個高傲毒舌且不受歡迎的科技宅在金錢的加持下竟能變得這麽有魅力,會議廳門口都要排隊進場了。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NoFa的創始人竟然會是諾亞·沃爾維茲!

更可笑的是,我彼此間的境遇在此時已經變得天差地別,而我此時只能看着他的海報發呆。

“NoFa……”

我喃喃地念着,記憶不可抑制地陷入了遙遠的過去。

能認識諾亞·沃爾維茲,完全是因為我從小對于世界頂級學府的崇拜,明明自己的學校都還沒來得及熟悉,開學第一周休息日的下午,就獨自一人參觀神往已久的哈佛校園。

拜托!這可是哈佛!

雖然我考不上,但不妨礙我快樂地在裏面閑逛,假裝自己是哈佛的一份子,拍幾張照片留念。

當經過哈佛充滿知識氣息的圖書館時,由于我沒有學生證,只能站在門口好奇地往裏面張望,而這時,圖書館一樓的一個卷發男孩整理書包正準備離開,他恰在此時擡起頭,碧綠的雙眸與我的四目相對。

大概是名校光環外加他長得不錯,當他從圖書館走出來的時候,我的社牛症突然發作,厚着臉皮試探地請求他帶自己參觀校園。

“嘿,帥哥,我是隔壁NEU的新生,特別仰慕哈佛,方便帶我參觀一下你的校園嗎?”

不過我理所當然遭到了拒絕。

卷發男孩皺起眉頭,語速極快,“抱歉,我有課。”

我本就沒覺得事情會這麽順利,倒也并沒怎麽放在心上。

但他走沒兩步,卻又轉過頭,“你的電話。”

“啊?”

見我愣愣地沒有反應,他有些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給我你的電話號碼,下次有空的時候,我可以帶你參觀。”

我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被男生要電話號碼,估計表現得特別傻,他拿到電話後輕笑了一聲,便背着包酷酷地離開了。

等他走了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雖然我給了他電話,但他并沒有給我他的電話,也就是說,他完全可以在應付完我之後扔掉我的號碼,将我抛之腦後。

……不愧是哈佛的學生,連拒絕人都這麽有一套。

我本以為這就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偶遇,結果沒過幾天,電話竟然真的響了。

只不過他的語速依舊飛快,隔着電話我就更加聽不清了,只知道他約我到哈佛邊上的咖啡廳見面,就是陸黎約我的那家。

那個時候的我對于美國的交往文化了解得非常匮乏,并沒有意識到原來這就代表了一個有意向的約會,還以為對方只是單純和我交個朋友。

這可正中我的下懷。

我的英語成績其實還行,畢竟出國要考托福雅思的,但真的和當地人交流的時候,我總是說得不地道,久而久之就越來越不敢說。

所以在他面前自我介紹的時候,我非常珍惜這個練英語的好機會,心裏緊張,說得一板一眼,就好像是小學英語課文裏的內容。

“你好,我叫容熠,r-o-n-g-y-i,我來自中國上海,19歲,就讀于NEU,你可以叫我Fanny,f-a-n-n-y,很高興認識你。”

我很清楚得記得諾亞那時穿着一件深色的GAP衛衣,一頭金棕色的柔軟微長卷發,看上去明明是那種很乖的大男孩,但卻桀骜地靠在椅背上審視我。

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敲擊桌面,對我的話先是皺起眉頭,然後又是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

其實他笑起來挺好看的,只是諾亞·沃爾維茲笑的時候僅勾起一邊的唇角,碧綠的深邃雙眸中卻并非充斥着純粹的善意,又像是在自嘲,“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不明白,卻還是依舊友好地對他笑,“什麽?”

“這是一場約-會,不是什麽小學英語課。”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向窗外,“還有,我很驚訝你竟然到現在都沒有因此遇到什麽困擾,但你的英文名太愚蠢,建議你查一下字典。”

“……”

那個時候的我其實非常不喜歡諾亞的高高在上,我氣炸了,而且我該死的一點兒都沒看出來這竟然是一場約會。

但……誰叫我很想學一口地道的英語呢?

對了,還想再練一練聽力。

因為開學之後我才發現,語言關真的要把我逼瘋了。

我真的很努力地在聽教授上課,但我學的是商科,每幾句話裏總會錯過一到兩個詞,可偏偏就是那幾個詞,導致我一頭霧水,完全跟不上進度。

不僅如此,我一點兒都融入不了周圍人的氛圍,每當我想求助當地同學,他們的話題總會在我到來時戛然而止,憋着笑,神色怪異地相互對視。

所以我當即下定了決心,我好不容易認識了一個美國男孩,就算他再怎麽讨厭,我都不會放過和他學英語的機會。

從小到大我最擅長的就是讨人喜歡,容秀娴是有錢人家出身,長得本就是那種大家閨秀的模樣,年輕的時候貪圖男人的皮囊,招了個好看的入贅女婿,我算是繼承了父母的優點。

所以臭不要臉地說一句,在中國人的審美裏,我應該還是挺好看的。

即便是一直不待見我媽的爺爺奶奶見了我也多少會露出點笑模樣。

不過歐美對于亞洲人的審美比較迷,我不确定在他們眼裏自己長得怎麽樣。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朝他眨了眨我的眼睛,湊近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朝他大大咧咧地笑,“那你能幫我取一個英文名嗎?”

諾亞再度轉過頭靜靜地看向我,臉上那種酷酷的表情似乎稍稍有點松動,朝着我挑起眉毛,“就叫RongYi,不用擔心他們說不來。”

他的音發得出乎意料的标準,絕大多數美國人在說她的名字時嘴裏都像是含了個拳頭一樣含糊,但對于諾亞……我實在是挑不出一點錯來。

後來,我回到宿舍的時候真的查了一下字典,看着Fanny的釋義①的時候臉漲得通紅,這才終于明白為什麽其他同學在看到我的時候都人忍不住憋笑。

之後我就聽從諾亞的建議就用自己的姓名,偶爾需要的時候才會翻出這個名字,将後綴y改為ie,發音相同,這樣就不用向其他人解釋這樁糗事了。

……

如果說NoFa的NO取自Noah的前兩個字母,那麽FA呢?

會是因為我嗎?

我心下頓時有些惶恐和驚訝,想到分手的時候他氣成那副樣子,失去了以往最驕傲的理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校園裏隐隐響起了下課鈴聲,我突然回過神來,時間竟然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個多小時,講座估計都快結束了。

想到這裏,我拎起電腦,以一種非常複雜的心情緩緩地走向了會議廳門口,音響過于清晰,在門口就能隐約聽到一道熟悉的低沉男聲萦繞在我的耳邊。

雖然聲音模糊,但好像的确是他的聲音。

工作人員百無聊賴地坐在外面摸魚,對于我的突然出現毫不在意,我往裏走去,兩道內門門口竟還站着好多不知道是沒搶到座位還是從外校來的學生,一個個伸長脖子往裏面探。

見沒人在意,我便走到了門口,踮起腳尖,視線穿過了腦袋交錯的空隙,內部的場景頓時展現在我的眼前。

昏暗的演播廳裏,高大的男人穿着幹淨的白色襯衫站在高處,人模人樣地戴着一副金絲眼鏡,身後的屏幕像是給他描繪了一層霧蒙蒙的耀眼輪廓,朝着座無虛席甚至站在走廊裏專注的聽衆,對他的企業和産品侃侃而談,完全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的星星一樣閃耀。

我不由得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卻半點都沒有聽進去,只覺得……見鬼!

“啪啪啪——”

熱烈的掌聲驟然響起,我頓時回過神來,意識到講座竟然已經結束了。

問答環節的時候,或許是場內的學生問的問題太過于無趣,甚至還有女生追問感情生活。

“……問得都什麽啊?”

門外擋在我前面的聽衆嘀咕着走了兩個,我順勢便擠到了最前面。

這麽遠,他應該看不到我吧?

可幾乎就在同時,我便感覺到好像有一股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了我,正想尋找視線的來源,卻聽工作人員說,“接下來,将有一位幸運聽衆可以獲得與NoFa創始人諾亞·沃爾維茲會下交流學習的機會,沃爾維茲先生,請您選一位在場的學生吧。”

諾亞·沃爾維茲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我非常心虛地低下頭,伸手擋住我的臉,卻聽見他用一種近乎缱绻的沙啞嗓音開口,“……Rong-Yi。”

而當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驚得差點跳起來,不敢置信地擡起頭看向前方,卻恰好與遠處諾亞沉沉的目光相觸及。

“……哪位是Roy同學?”

“……啊!天哪!是我是我!”

坐在前排的陸黎高高地舉着容熠的學生證,接受着衆人羨慕的目光,興奮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注意到講臺上的諾亞·沃爾維茲皺着眉頭,面無表情地扯下了別在身上的話筒。

不過在聽到陸黎的聲音之後,我體內凝滞的血液還是重新流淌起來,胸口雖還有些起伏不定,但只覺得松了一口氣。

剛剛諾亞的眼神,雖然已經變得很陌生了,但我總覺得他似乎想要殺了我,以報當年我羞辱他的仇。

顧不上繼續待在這裏,我決定暫時先冷靜一下,遠離眼下這個仇人相見的情形再說。

走出會議廳,微涼的空氣讓我終于活了過來,提着電腦的手肘發酸,換了一只手,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去是留,只能回到原先的那個長椅上發呆。

……被我狠狠甩掉的前男友,竟然成了,億萬富翁。

我還是不敢相信,雙手捂臉,發出痛苦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

要是當年的我知道未來的諾亞會成為億萬富翁,那我一定會忍到現在再分手。

我絕對會非常溫柔地給彼此留下十足的顏面,然後厚着臉皮問他訛一筆分手費,這樣一來,我就不用像現在這樣狼狽窘迫地出現在他面前了。

後悔,我真的好後悔。

悲傷地嘆氣,我放下擋住臉的手,準備重新面對這個無情的世界。

結果一擡頭,就看見風光霁月的諾亞·沃爾維茲突然一下子出現在了我的眼前,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大概是像以前一樣覺得我很蠢。

而在我目瞪口呆的視線下,他突然動了,朝我所在的方向緩緩走來,并無比自然地坐在了我邊上的長椅上,修長的雙腿優雅交疊。

“好久不見。”

我注意到他的視線從我僵硬的臉流連到我已經被磨破的電腦包上,我知道他明明恨死我了,但語氣卻溫和得甚至有些不像他。

“你看上去……似乎過得不太好。”

作者有話說:

①Fanny有臀部的意思(。

救,我真的是一個很文明的人,不要誤會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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