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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心慈自從五草神醫替她診治之後, 病情已經穩定了許多,便是偶爾聽到下人幾句言語,也不大往心裏去, 她也許久沒有犯病過了。
張素華能刺激到姜心慈,必然是直戳痛腳。
黃妙雲欲問究竟, 又恐掀起姜心慈的傷心事, 到底是欲言又止,斟酌之下, 才問道:“張素華派的什麽人刺激您?可懲治了沒有?留下證據沒有?”
胡媽媽上前一步, 她嘴邊的黑痣都跟着嘴角扯開,擰着兇眉道:“派的是一個園子裏的粗使婆子, 婆子是家生子, 老油子一樣的人物。夫人發病, 事态緊急, 一時顧不上嚴厲責罰, 只命人将她關了起來,也還沒審出證據,但她目的太過直接, 阖府上下, 除了張素華, 沒有人會對夫人這般, 且一個婆子哪裏知道夫人的事,必是張素華透露給她的!
此前還有一樁事, 前院買辦替換下之後, 老爺将二等管事之下的人,都進行了調動,這老婆子約莫是想替不成器的兒子求個前途, 她曾經求到張素華跟前,但是被拒絕了,兩廂聯系,已經是證據确鑿了!”
黃妙雲卻明白的很,這确鑿的證據,不過是一種猜測而已。
莫說張素華是客居黃家的親戚,便是府中下人,在這天子腳下,也不是不好随意冤枉和打殺的。但這裏可是黃家!張素華母女,憑什麽欺淩到主家身上!
黃妙雲思慮再三,吐出了一口濁氣,問姜心慈:“母親,您還受得住嗎?”
姜心慈抓了一下子心窩子,閉上眼蹙眉道:“從前發病之後,心口總是痛得厲害,這回發病的時候短了不少,清醒之後心口也不痛了,這次若不是張素華授意,只是普通人的非議,我斷不至于此。”
黃妙雲心慌地點着頭,慢慢才平複下來,癡癡地說:“那就好……那就好……”
姜心慈問她:“你可是想要我立刻掌中饋?”
黃妙雲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若您受得住,那便最好,若受不住,也只好用另外一個迫不得已的下等法子。”
“什麽法子?”姜心慈和胡媽媽異口同聲地問。
黃妙雲說:“您不是還有唯一一個表妹嗎?雖然兩家不大往來,但終究是親戚,咱們借一借她的名聲,請一個合适的人到府裏來,替您執掌家事。表姑母于咱們而言,本就是外人,既然家宅必要托付給外人,何不托付給咱們自己的人!”
姜心慈的表妹叫陳惠青,兩人的母親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但陳惠青的母親是庶出。表姐妹兩人幼年因為家中姊妹不多,接觸頗多,後來年歲大了,性格家世的不同,便漸漸顯出來,關系就疏遠了,這些年只不過當尋常親戚走動。
值得一提的是,陳惠青出身不好,嫁的丈夫也仕途平平,但她的公爹卻是個可圈可點的人,當年姜心慈娘家出事的時候,陳惠青的公公乃是正六品刑部主事,姜心慈父親的案子,他雖避了嫌,卻還是先得到了一些風聲透露給了黃懷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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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姜心慈一口就回絕了黃妙雲的提議。
黃妙雲試探着問:“為何不好?”
姜心慈深吸一口氣,道:“我這位表妹不是良人,便是我沒有生病,也不會與她多有往來。惹上她,比惹上張素華還麻煩。”她嘆了口氣,道:“我身子見好了些,只是掌內宅之事,應當不妥,日後我謹慎防着些張素華便是。近來我讀佛經也有些進益,其實已經好了許多了……”
黃妙雲憂心忡忡,可恨人一旦生病起來,凡事不随心,縱使姜心慈已經有了求生欲望,發病起來,還是無法控制。按前世軌跡,明年開春姜心慈便要離世,掐指算來,也只有四個多月的日子了。她太害怕重蹈覆轍……
姜心慈拉着黃妙雲的手,紅着眼圈安慰起來:“娘的妙雲長大了,都知道有成算了。娘別的事不敢應下,料理內宅還是得心應手的,且有胡媽媽護着,我只在箬蘭院裏議事,便不妨事。”
黃妙雲同意了,但在此之前,得給張素華一個狠狠的教訓,給府裏的刁奴一個教訓!
她起身道:“母親,您好好兒歇息,老油子的事,就交給女兒去辦,您只托病,再不必去了。”
姜心慈允後,便在塌上歇了下來,胡媽媽替她安枕。随後胡媽媽跟着黃妙雲挑簾子出去,送了她一段路程。
黃妙雲悄悄地問道:“胡媽媽,我那位表姨母和母親可是有什麽過節?”
胡媽媽也沒瞞着,也壓着聲音說:“姑娘知道咱們老爺是庶出的吧?當時差點要和老爺議親的人就是你的表姨母,後來陰錯陽差才成了咱們夫人。再有一樁事……夫人真正發病的日子,是姜家老太爺的事無力回天之後,她從你表姨母家中回來的時候,中間發生了什麽,我不太清楚,這也是夫人心中的症結所在,我更不會刻意去打探了。”
黃妙雲心中也有一些猜測,方才在屋子裏,她既當着母親的面問了老油子有關的事,卻不見母親有所反應,可見便是說起姜家舊事,母親應該也不至于當場崩潰,真正擊垮她的,只怕是另有緣故。
就好比前世,家族滅亡,她也傷感難過,孤身在世,卻還是想要平平安安活下去,但當她知道,所有的事都是尤貞兒母女所為,她便無法無動于衷了。
黃妙雲別了胡媽媽,正好日頭下山,一灘紅色的夕陽在靛藍的天空上暈開,像潑了顏料的畫卷。
恰好也到了黃懷陽下衙門的時候,黃妙雲正趕着去見他,黃懷陽便急匆匆進了二門,父女倆正好撞個正着。
黃妙雲欠身行禮,忙道:“父親,您怎麽了?”
黃懷陽一臉焦急:“聽說你母親……你母親發病了?”
黃妙雲微微一笑,道:“母親已經好了。”
黃懷陽這才稍稍放下心,随即又擰上眉頭,一臉愁容。
黃妙雲默默地跟在黃懷陽身後,往書房走去……她好奇地想,母親發病的事,不超過半個時辰,父親身在衙門裏竟然都知道了,可見是時時刻刻關注着母親的。
父女倆到了書房,彼此都冷靜理智下來,黃懷陽撿了塊兒陶瓷鎮紙緊緊地握在手裏,聲調卻不顯痕跡,平和地問道:“既你來了,料想是知道了來龍去脈,仔細說給我聽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黃妙雲一句話說清楚了事情,不等黃懷陽發出憤怒,便道:“不管那粗使的婆子究竟認不認賬,表姑母是不能再留了,否則我擔心母親命不久矣……”
黃懷陽猛然眼圈一紅,轉了個身,背對黃妙雲,點頭道:“我知道。”他忖量片刻,道:“是個家生奴才?也好,我親自去看看。”
父女二人一起去了關押老婆子的地方,那綠衣婆子見了正經主子,心中生出三分怕意,但也僅僅只有三分而已。黃家也算是幾代書香門第,家裏的奴仆盤根錯節,有些并不太好對付。
“妙雲,你先出去吧。”
黃妙雲搖搖頭,說:“一會兒去老夫人處,還有女兒盡力的地方,審這婆子,女兒還是在場得好。”
黃懷陽猶豫片刻,到底還是答應了,他一改懷柔處事的習慣,朝身後兩個有功夫的随侍,冷硬地道:“上刑!一根、一根地夾斷她的手指。”
老婆子大抵是沒想到黃懷陽連辯駁的機會都不給她,吓得大驚失色,一下子軟了腿,跪在地上,道:“老爺,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啊……您可是朝廷命官,您不能這樣對奴婢啊!天子有令,說、說說……”
她一事着急,記不起具體法令,只記得主家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對奴才施刑。且這些年在黃家被優待的生活,已經讓她忘了做奴才的自覺性。
黃懷陽哪裏管得老婆子說了什麽話,官聲和妻兒比起來,算不了什麽,他掃了一眼兩個随侍,喝道:“還等什麽!”
兩個随侍同步上前。他倆可是沒有随身帶夾手指的工具,只取了兩根鐵棍,夾在老婆子手指之間,暫時充作刑具。
老婆子完全沒想到黃懷陽這樣剛硬,吓得冷汗連連,道:“奴婢都招,奴婢都招!是表姑奶奶指使的奴婢啊!奴婢只是……”
兩個随侍又去問詢黃懷陽的态度,這老婆子都招了,究竟還罰不罰?
黃懷陽輕壓下巴,他的神情,早在聽說姜心慈被下人刺激得發病的時候,失了往日的溫潤儒雅。
老婆子腦袋上頓時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扯着嗓子猶如公雞打鳴那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叫聲沒有公雞的高昂,而是分外的慘烈。
黃懷陽只聽老婆子招了,也就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他瞧着黃妙雲道:“走吧。”
黃妙雲跟了出去,沒有言語。
黃懷陽神色又溫和起來,問道:“可是吓到了?”
“沒有,她該罰。”
黃懷陽和黃妙雲并肩走了一段路,才驀然來了一句:“你比你哥哥果決剛毅,你弟弟又還年幼,這些事,你看一看得好。”
做父母的,何嘗想孩子過早見識人間險惡,只是為了孩子,計深遠,無奈之舉罷了。
黃妙雲心中暖意融融,越發覺得,父母之間,是可以消除隔閡的!
二人到了老夫人的福壽堂,張素華也早在裏面了,黃懷陽領着黃妙雲請過安,老夫人淡笑喊他們起來,叫他們坐,還主動提起道:“我聽說你媳婦下午在園子裏遛彎,發病了?身體不好,好好在院子裏養着就是,何苦作踐自己。”
黃懷陽沒有坐在靠椅上,他深深地作了個揖,言辭懇切道:“請母親,讓表妹與表外甥女,即刻搬出黃家!”
張素華和尤貞兒手裏還有茶,乍然聽了黃懷陽的話,表情都僵在臉上,茶也端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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