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八月前還是八月後成親, 成了兩家主要考慮的事。

八月儲崇煜要參加鄉試,這時候讓他成親,勢必分心, 兩家人傾向于八月過後再成親。

可儲崇煜卻說:“鄉試之後還有會試,會試之後就不分心?”

一推再推, 他豈不是要等到明年才娶黃妙雲?

他不想等了。

世子夫人心想, 府試第一又不代表能過會試,儲崇煜想的也太遠了!

但她還是依着儲崇煜的意思, 去跟黃家通氣兒, 說想把婚期定在六月下旬,問黃家有沒有什麽忌諱的日子, 譬如先人忌日一類。

黃家在六月沒什麽忌諱的日子, 就是覺得太操之過急了, 怕影響儲崇煜下場發揮。

但婚期的事情主要由男方家裏說了算, 他們也就不好多言。

黃懷陽亦覺得儲崇煜過早在科場嶄露鋒芒不是好事, 如果這一科沒考好,等下一科一舉考中進士更好,便同意将婚事定在六月。

黃妙雲是待嫁的小娘子, 不好意思去打聽催問, 幸好有黃景言這個耳報神, 箬蘭院的消息, 沒有一條落下的。

黃景言手舞足蹈說:“姐姐,婚期在六月十八日!”過會子他又哭了, 抱着黃妙雲說:“姐姐, 我以後是不是見不到你了?”

黃妙雲安撫他:“怎麽見不到?你在儲家族學讀書,我天天給你送吃食過去,不好嗎?”

黃景言眼睛一亮, 又喜笑顏開。

都九歲了,還如此情緒外露,哭哭笑笑,起起伏伏如蜿蜒山巒,黃妙雲覺得不夠穩重,訓了他一頓。

黃景言還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溜煙跑去箬蘭院繼續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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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膳後,黃景言和姜心慈一起來的團月居。

姜心慈手裏拿着聘禮的單子,遞給黃妙雲看,說:“儲家下的聘禮太重,你自己看一看,想把哪些帶回去。”

黃妙雲翻了翻禮單,足足十頁,用的蠅頭小楷寫就,如果不算錯,怕是能有兩百多擔了!

她驚了,脫口而出:“儲家這也太舍得了?”

姜心慈也百思不得其解。

黃妙雲圈了一些,其餘的留給姜心慈拿主意,她又說:“母親,我明天想出去一趟。”

姜心慈道:“帶上丫鬟婆子就是。”她想到了什麽,叮囑說:“雖然親事定下了,可更要避嫌,你不許私見崇煜!”

黃妙雲說:“我是想去看一看尤貞兒。”

姜心慈愣住,問道:“可是為了那件事?”

黃妙雲點頭,“她被抓之前,您也聽到她說的那句話了吧,證明女兒說過的話,恐怕是真的。”

姜心慈不放心黃妙雲一個人去,讓黃懷陽挑了個有身手的家丁,領她去牢獄。

黃妙雲打扮成普通人的樣子,素發布衣,帶着帷帽去見了尤貞兒。

女牢頭個個身強體壯,像男人一樣魁梧,女犯人在女牢的日子并不好過,不過一旬功夫,尤貞兒瘦了不少,她聽說有人來看她,眼睛裏終于閃了一絲亮光,可在見到來人的時候,眸子又失望地暗淡下去——不是儲歸煜。

與黃妙雲隔着牢門對視,尤貞兒主動走過去,雖然來人儲歸煜,可只要黃家有人肯來,她就有希望出去!

尤貞兒抱着粗粗的門柱,渴求地說:“救我出去,我能救你們全家!救我出去!”

黃妙雲定定地看着尤貞兒,她眉眼昳麗,容光煥發。

兩人在雲泥之別的對比之下,仿佛又回到了尤貞兒母女上京進黃家的那天,尤貞兒也是破衣爛衫地來,怯怯地看着黃家人,十分懂得看人眼色。

兜兜轉轉,千金還是千金,打秋風的還是一副乞讨模樣。

黃妙雲一開口就把尤貞兒鎮住了:“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一枚印章對不對?”

她仔細捕捉着尤貞兒細微的神情。

尤貞兒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問:“你、你你怎麽知道?”

黃妙雲得到了肯定答案,抄家的事雖因張素華母女出事而推遲,可隐患還在。

她好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從容地說:“我還知道,印章在我父親的書房中。”

尤貞兒徹底傻掉了,黃妙雲怎麽什麽都知道!

黃妙雲笑了一下,看來還和前世一樣,東西和位置都沒變。

那便好,這回就是翻個底朝天,她也要把印章找出來!

尤貞兒心如死灰,像看怪物一樣看黃妙雲,從去年春天的一盆望春玉蘭開始,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了……黃景文不親近她,黃景言移情別戀,儲歸煜……儲崇煜……

到底是怎麽回事,黃妙雲竟連她最後的殺手锏都知道!

黃妙雲見尤貞兒無話可說,有了十足的把握,也無心逗留,燦笑說:“貞兒表姐,害人之心不可有,出獄之後,你可要好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尤貞兒看着黃妙雲的背影,才明白過來,黃妙雲若真清楚印章的前因後果,怎麽可能還過來找她?一定是來套話的,她嘶喊着:“黃妙雲,你絕不可能找到印章所在!你們黃家就等着滿族覆滅!活該!你們活該!”

黃妙雲叫尤貞兒的話絆住了神思,回家路上,她一直在想,印章究竟會在書房的哪裏。

就這麽大點地方,怎麽就找不出來!

到了家,黃妙雲又去黃懷陽說印章的事。

黃懷陽被問了多次,心知事關重大,就問:“為何非要找到這枚印章?”

黃妙雲說:“其實我是從貞兒表姐口中得知的,這枚印章刻着大不敬的東西,女兒恐怕讓整個黃家招致禍害。”

黃懷陽深皺眉頭,他的書房尤貞兒怎麽可能進得來,又如何藏下一枚印章?

黃妙雲正好與黃懷陽想到同一點上,她捋了捋腦子裏的一團麻線,忽然說:“尤貞兒肯定沒有機會進您的書房,可她母親未必沒有!”

十幾年前,張素華當時還住在京城,常來黃家,指不定是那個時候的事。

黃懷陽也想起來了,他說:“這書房,從前的确是你大伯在用。他去世後,我與你母親成了親,後來才撥給了我用。”

這就對了!一定是黃懷仁在世的時候發生的事。

黃妙雲說:“您可記得大伯刻過什麽印章?”

黃懷陽記起一些舊事,說:“你大伯鐘情書法,倒并不愛刻章,至于案邊是否有幾塊石料,我不甚清楚,時間太長,這些都太細枝末節了。”

黃妙雲沉思幾息,道:“去問問老夫人吧。”

黃懷陽是很有遠見的人,他以為尤貞兒母女已走到窮途末路,恐怕害黃家的心,是真的。

父女兩人一同去見老夫人。

黃妙雲開頭便明言她的意思:“唯恐貞兒表姐害咱們全家,有一事請老夫人幫忙回憶一下。”

老夫人鬓發白了不少,神态又回到當初尤貞兒母女沒來的時候那樣,不悲不喜地說:“什麽事?”

黃妙雲小心地道:“一枚與大伯有關的印章,您可有印象?”

老夫人眼皮子明顯擡了一下,眼睛盯上黃妙雲,道:“有。”

“!”黃妙雲一喜,嘴角微微彎着。

老夫人說:“你祖父在世的時候,曾經送了你大伯一塊石料子,你大伯找人雕成了印章。”

黃妙雲着急地問:“印章呢?”

老夫人不答,反道:“你從哪裏知道印章的事?”

黃妙雲說:“尤貞兒母女,欲以印章害咱們。您一定知道印章上刻着什麽吧?”

老夫人很淡然地點了點頭,說:“那是你大伯年輕氣盛的時候,刻下的胡話,可我早就讓他銷毀了,印章早就不在了。”

黃妙雲擺頭蹙眉說:“還在。孫女才見的尤貞兒,她說在。若不出意外,大約表姑母要告發咱們了。”

老夫人嘆了口氣,去年到今年,聽到的壞消息夠多了,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眼下聽到張素華連她都不放過,甚至有些習以為常。

黃懷陽上前一步說:“印章還在兒子書房裏,可兒子找遍書房,都不見印章。”

老夫人起身說:“我知道在哪裏。走吧。”

老夫人帶着黃懷陽和黃妙雲到了書房,走到一副黃老太爺的畫像跟前,揭下畫像,打開了牆上的暗格,暗格後面有一個木匣子,裏面放着一枚印章,上頭正刻着一首短詩,詩上隐射了當今登上皇位之時不光明的手段。

黃懷陽見了印章,心裏開始打鼓,黃妙雲也吓得不輕,她大伯膽子也太大了!

老夫人淡淡地說:“銷毀吧。”

黃懷陽握着印章,明明是極輕的東西,卻覺得很有分量,“是。”

老夫人走後,黃妙雲拿着印章的盒子端詳半天,和她記憶之中不是同一個木匣子,她問黃懷陽:“父親,您可見過大伯有一個檀木的盒子?”

黃懷陽說:“見過,是有一年過年的時候,你祖父送的,一人一個,原是用來放鎮紙的。我的那個弄壞了,早些年就扔了。”

黃妙雲猜着,另一個大約在張素華手裏,所以她才以為這一切都是張素華設計陷害的,其實她只是順水推舟。

黃妙雲催促說:“您快些将印章毀掉,省得夜長夢多。”

黃懷陽點點頭,拿锉刀将刻詩的一面挫平,打磨過後,又刻上了“天道酬勤”四個字。

黃妙雲親眼看着,心裏的大石頭才落地。

後來錦衣衛上門的時候,黃家平平安安地度過一劫,老夫人卻病了,大抵她親眼看見張素華真的要害她,心裏還是太失望太難過了。

黃妙雲的心情卻如雨霁初晴,高高興興地等着做新娘子。

六月的一天,她的嫁衣做好了,夜裏特地讓人請姜心慈過來瞧瞧。姜心慈很滿意,黃妙雲最适合一身紅裝,嬌嬌俏俏,昳麗動人。

黃懷陽從衙門回來,也到了團月居,姜心慈見他來,她便走,夫妻之間一句話的問候、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黃妙雲看着父母生疏的一幕,把心底的疑慮抛了出來:“父親,您當時真的去求宦官了嗎?”

黃懷陽回頭看了一眼,姜心慈已經不見了,他低着頭承認:“真的。”

黃妙雲抿了抿嘴唇,不知為何,她莫名信任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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