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幾禾餐廳#

三人趕到時已經近20點。

初初還不覺得,踏進餐廳看見店內稀稀廖廖的客人後,餘織織心底的歉意一下翻湧上來。

雖然相親不是她本願,但應下了邀約卻姍姍來遲,讓對方白白等了這麽久,确實不是淑女的行為。

很快,她便發現了相親對象——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四人位,很難不顯眼。

她依稀記得對方好像是…姓陳?

餘織織快步向餐桌走去,腦海裏盤算着着該如何禮貌表示歉意。

至于車禍的事情,就不必提了吧……

卻不曾想季景臨比她更快一步到達了目的地,他解開西裝外套紐扣,露出內裏精心熨燙過的藏青色豎紋西裝,又擡手松了顆最頂端的襯衫紐扣,整個人清冷中多了幾分恣意慵懶。

季景臨毫不客氣地坐在了陳立右側,陳立驚訝之餘滿臉堆滿不悅。

餘織織三兩步立在陳立對面,賠笑道:“陳先生,不好意思,我們有事耽誤了一會,讓你久等了。”

說罷,她恭敬地遞出右手。

陳立臉色松了松,但也只是懶散地坐着,甚至連背都還未挺直,他伸出手正要去握住餘織織白嫩的手掌,兀地,中間橫生出一只手,那手不偏不倚将将隔開兩人的手掌。

季景臨若無其事地拿過餐桌上擺着的菜單:“借過,點餐。”

緊接着,他低頭看了看陳立身前的杯盤狼藉,改口道:“哦,是加餐。”

餘織織确實注意到了那難堪的一攤,但自己理虧在先,也不好多說什麽。

她适時地縮回了手,坐好。

陳立咂舌,毫不客氣說:“餘小姐,你該不是想讓我餓着肚子等你40分鐘吧。”随着嘴巴的開合,唇上厚厚的油脂來回浮動。

餘織織有些生理反胃,于是默默地把餐桌上的紙巾盒往陳立的方向推了推。

陳立抽出兩張紙随意地擦了擦嘴,然後随意一丢,恰巧落在筷子上,餘織織瞬間冷了臉,餘光瞥見季景臨,他正翻看着菜單,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恍惚間讓她覺得,他心情還不錯。

陳立笑得眉飛色舞:“餘小姐果然和阿姨說的一樣,既漂亮又體貼。”

餘織織禮貌稱謝。

陳立說:“我這個人呢,非常不喜歡濃妝豔抹的女的,像餘小姐這樣素面朝天也很美的,我就很中意。”

倏爾間,“濃妝豔抹”的唐蘊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邊翻着白眼邊發出一聲嗤笑,餘織織伸出手覆在唐蘊手上,眼神示意她別發作。

好歹是小姨介紹的。

餘織織笑笑:“不好意思,陳先生,我想你可能近視比較嚴重,我是化了妝的。”

雖然只是淡妝。

餘織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還畫了眼影。”

陳立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用命令的口吻說:“下次見面你不要化妝了!上周和我相親那女的,每個月要花一千多在臉上,一點都不懂得持家被我退了,我剛付完房子首付,以後貸款肯定是要兩個人一起還的,沒有多餘的錢讓你去打扮。”

他這是在…威脅?餘織織納悶。

雖然盧璐事先給她講了很多發生在周圍人身上的奇葩相親經歷,但餘織織自信小姨出面介紹的她同事的表姐的鄰居的兒子不至于太差。

她還是太年輕了。

餘織織清了清嗓子,故意問道:“一起還房貸,那房子可以加我的名字嗎?”

“加你名字?”陳立驚呼出聲,不可思議道:“餘小姐,你太貪心了吧!我父母的積蓄都拿出來給我付首付了,房貸由我們小輩來還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對了,既然我家買了房,另外的家具家電軟裝就交給你家了。”

整個氛圍突然安靜下來,季景臨朝不遠處的服務生招了招手,好似對兩人的推扯視若無睹。

“你好,加餐。”

餘織織沒來由地很生氣,對着季景臨瞪了兩眼。

而季景臨正巧指尖落在菜單的竹筍炖雞圖片上,接受到餘織織負氣的眼神後,他眉梢一揚:“不吃…雞?”

然後,他擡眸,對着服務生說:“這個不要,我再看看。”

只一眼,服務生女孩便羞紅了臉。

餘織織:“……”

她後悔了,她怎麽能情緒失控到向季景臨洩憤,若是從前就罷了,現在他們可是沒相認的陌生人。

漸漸地,餘織織産生了負氣離開的念頭,可她既擔心季景臨剛點的餐會浪費,又擔心他餓肚子難受,努力說服自己留了下來。

陳立追問:“餘小姐不滿意?”

餘織織抿了扣檸檬水,避而不答,轉移話題說:“陳先生現在在哪裏高就?”

“輝耀科技,這麽有名的企業你肯定聽說過吧,去年還登上了全省百強名單。”

“說到這個,”陳立得意地昂起了脖頸,開始指點江山,“餘小姐的本科學校太差了,對家庭教育不好,以後小孩子的教育肯定是要交給媽媽的,你最好去報個班,重新考個更好大學的雙學位,或者參加考研,考研也行。”

餘織織反問:“妻子負責照顧孩子,那你呢?”

陳立:“我得工作,我得賺錢啊!對了,聽說餘小姐在計劃創業開店?不是我說,創業風險還是太大了,聽我的,你退了商鋪把錢拿出來給我還掉一部分貸款,然後再去找份穩當的工作,一邊工作一邊考研,這樣的話,我會考慮的。”

誰可忍姐都不忍了!

餘織織顧不得季景臨會怎麽想,徹底裝不下去了。

禮貌的笑容從她臉上驟然消失,看着陳立,她冷笑一聲:“陳先生是要考慮什麽?”

“考慮娶你啊!”

“我是什麽時候說過要嫁給你?”

餘織織一句一頓,咬字清晰,擲地有聲。

“陳先生,首先,我對你這般普通卻能擁有如此強悍的自信深表佩服,其次,僅以相貌、學歷對女性評頭論足,是不是有失紳士風度,最後,房貸女方出,軟裝女方出,子女教育由女方負責,你憑什麽,憑你檔裏全球男性都有的那一根嗎?”

初時,她的語氣是非常克制的、平和的,漸漸地,難以抑制的沖動一股腦爆發了出來。

陳立明顯對餘織織的前後兩種截然不同的做派大感吃驚,“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也沒說出來,唐蘊伸長手臂,大膽地比了個大拇指。

片刻後,他說出來了。

他氣憤道:“你一個女孩子,怎麽能說這種話!太沒有教養了!”

餘織織嗆聲:“我爸媽把我教得很好,所以我會主動為我的遲到道歉,會忍住你那張油膩到反光的臉在這裏聽你出言不遜!”

陳立毫不客氣說:“你!我早就想到,我一個研究生畢業、在A省百強企業上班的高材生跟你這種沒知識、找不到工作整天想着創業做企業家白日夢的花瓶沒什麽可聊的,像我這麽優秀的人,你配不上!”

這人,臉大如盆!

餘織織自覺敗了,敗就敗在臉皮不夠厚。

“哈哈…”

季景臨笑了一聲,他勾起食指蹭了蹭鼻尖,含笑說:“不好意思,沒忍住。”

他突然的舉動讓餘織織一腔怒火滅了個大半,她低垂着眉眼,恹恹閉上唇。

“這位…”他短暫思考了一下,似笑非笑說:“陳先生,我想我大概忘記了自我介紹。”

他放下筷子,然後用紙巾擦了擦嘴,動作不緊不慢,優雅至極,緊接着,他的食指和中指從內側口袋中銜出一張名片,遞到了陳立眼前。

他說:“你好,我叫季景臨,是浩揚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律師。”

他說他叫季景臨!

他親口說了,他叫季景臨!

餘織織的心髒再一次撲通撲通狂跳不已,分明是自己已經确認過的事實,在得到季景臨本人的再次确認後,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抑不住地激動起來,雀躍地歡舞着。

他為什麽突然自亮身份?不會是……

餘織織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看向季景臨,一顆心就要蹦到嗓子眼。

“浩揚律所!?”

陳立一驚,邊笑着邊伸手去拿名片,笑得有些讨好,季景臨手指一松,名片緩緩落在了桌面,餘織織不露聲色地朝前挪了挪身子,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名片上的字體。

“至于學歷,我個人覺得社會經歷更有益于自身鍛煉,所以拒絕了京大提供的研究生保送名額,只拿到京大法學院學士學位,”季景臨有模有樣地嘆息一聲,說:“真可惜,像我這樣平凡的本科生大概是沒有機會和您這樣高貴的研究生相談甚歡。”

經歷過高考的學子有哪個不知道京大法學院的門檻有多高,更妄論研究生的保送名額。

季景臨這是在明晃晃的凡爾賽!

而且他好像…是在拐着彎維護她?

餘織織心情大好,一對亮晶晶的眸子在眼眶滴溜溜轉,等候着季景臨的下文。

“呵呵呵…季先生這是說的什麽話,能進浩揚律所的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們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陳立說着,一雙手就要朝季景臨握過去。

季景臨唇角微揚,緩緩遞出手,在兩人手掌将要觸碰到的瞬間,他猛然收回手掌。

他臉色驟變,眼神冷冽好似載着寒冬臘月,叫人多看一眼都會冷得打顫。

“陳先生才是說笑,我非常認同你剛才的言論——優秀的人自當和優秀人的人相配,”季景臨撇頭嗤笑:“你既然稱我一聲精英中的精英,那我又怎麽會自降身份同你這樣的人成為朋友?”

【First Blood】

“我個人非常不喜歡用外在條件評價一個人的價值,但陳先生似乎很受用,那事情就簡單了,你口中大有名氣的輝耀科技在前年仍是查無此名,去年不過是将将位列A省百強企業第一百位,而浩揚律所,往前數20年都是位列前十,孰優孰劣,我想以陳先生的智商不難分辨。”

【Double Kill】

季景臨雙眼眯成一條狹長的線,眼尾略略上翹,像極了剛化形為人的狐貍,狡黠的很。

餘織織看着,卻愈發覺得他這副模樣可愛的緊。

“餘小姐是我的朋友,自當是我眼中的優秀女士,誠如她所言,陳先生除了性別,在相親市場毫無優勢。”

【Triple Kill】

“你他s媽耍我?”

陳立拍桌而起,桌上的餐具受到震動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他的額頭布滿暴怒的青筋,右手就要掄起。

季景臨擡颚,不卑不亢道:“陳先生!如果你确定要使用暴力,我非常樂意讓你見識一下我作為職業律師刻在骨子裏的維權意識!”

【Quardra Kill】

“你…啐!我懶得跟你們一群粗鄙的人計較,相個親還拖家帶口,這頓飯,我是不會付一分錢的!”

“請随意,畢竟陳先生需要負擔房貸,缺錢是很正常的事情。”

【Penta Kill】

陳立整張臉青一塊白一塊的,憋紅了脖子也沒支吾出半個詞,憤憤地甩手離開。

餘織織終于笑出了聲。

捧腹大笑的那種。

“哇!大律師,你剛才好帥啊!”

唐蘊驚呼出聲,整張臉興奮至極,餘織織對妹妹一臉迷妹樣地盯着季景臨,有些恨鐵不成鋼。

但是沒錯,她本人也非常想這樣說。

季景臨一改冷漠,莞爾道:“謝謝誇獎。”

唐蘊好似完全忘記了先前鬧出的不愉快,樂呵呵地追問:“不過,你和我姐什麽時候成為朋友了?”

緊接着,餘織織聽見一聲清晰的嘆息,與方才刻意的嘆息聲不同,這一聲,帶着濃濃的沉郁。

季景臨一手托住臉頰,望向餘織織,柔聲道:“餘織織同學,你盯着我看了一晚上,也沒有認出我,到底是你記性太差還是我長殘了?”

他眉眼微微低垂,絲綢般溫柔的聲音夾雜着三分失落,輕輕滑過餘織織的心海,惹起兵荒馬亂。

餘織織盯着他,沒有說話。

半晌,季景臨壓低嗓音,認真道:“織織,我是季景臨。”

這突如其來的低音炮,餘織織心都要酥麻了。

她被他直白而誠懇的眼神盯得發慌,結結巴巴說:“我我我我…我知道。”

季景臨挑眉:“你知道?”

“恩,”餘織織眼神閃躲,小聲喃喃說:“在馬路上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季景臨明顯放松了下來,唇角肆意張揚着笑意:“那你為…”

“我沒想好怎麽說,而且,當時的情形比較尴尬,你,你又…有點兇……”餘織織低着頭,沒敢去看季景臨的表情,自顧自說着說着便沒了底氣,聲音含含糊糊的。

季景臨無奈扶額,說:“你過去被我兇得還少嗎?也沒見你慫過。”

他可以放軟了音調,像哄小孩兒似的,惹得餘織織更沒了立場。

“今天幸在我及時做出反應急轉方向,但凡慢一秒,後果不堪設想,”季景臨看向唐蘊,說:“做錯了事情,不受些懲罰,怎麽會吸取教訓呢?小妹妹,還在怨我嗎?”

我也不想挨訓,可他叫我小妹妹耶!

唐蘊猛點頭繼而又猛搖頭,臉上的癡笑已經說明了一切。

倏爾間,餘織織想起她之前與陳立針鋒相對時的豪情壯語,白嫩嫩的小臉唰地一下漲紅,她覺得有必要為自己正直純潔的形象解釋一下。

餘織織咳嗽兩聲,說:“其實我平時說話…不是那樣的。”

季景臨下意識地擡眸,細密纖長睫毛忽閃,兀地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似笑非笑道:“恩,我知道,你以前說話…比這大膽得多。”

餘織織:“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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