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餘織織發着呆。

季景臨喊了她一聲,沒有回應。

“織織,”他又喊了一聲,問道:“七年,是不是很久?”

七年。

敏感的詞語讓餘織織一下從回憶中抽身,清醒過來。

不等餘織織反應,季景臨繼續說:“你對我好像特別冷漠。”

餘織織懷疑是錯覺,因為她在他的聲音裏,聽到了深深的失落。

但他用錯了形容詞,他是她心裏念了七年的人,怎麽可能會冷漠。

自己和過去,是不太一樣了。

現在的她,做不到為感情孤注一擲,更承擔不起再次和季景臨陌路的痛苦。

那就,先從朋友做起。

餘織織昂起腦袋,清純的杏眸對上季景臨深邃的眼眸,展顏笑道:“是啊,我們可有七年沒見了,真應該找個時間好好敘敘舊。”

昨晚,他們還沒得來及敘舊,季景臨接了個電話便匆匆離開了。

走之前,他特意到前臺結了賬。

“好。”

季景臨答應得很幹脆,半晌,他又舊事重提。

“你叫我阿景。”像個執拗的少年。

餘織織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執着,但她樂于回應他。

“阿景。”

“在。”

餘織織被季景臨快速的回答可愛到,加上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場面溫馨中透着違和,她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季景臨也笑了,淡淡的,不同少年時。

“阿景,”餘織織又喊他,問了之前的問題:“你現在回家嗎?”

季景臨擡手看了一眼手表,說:“我要去趟醫院。”

餘織織再次嘴快于腦:“我也一起。”

說完,她連忙找補:“替我妹妹探望一下你同事,畢竟他住院我們也有責任。”

季景臨颔首。

餘織織能有什麽壞心思呢,她不過是想和季景臨多相處一會罷了。

既然已經鴿了粟格的事情,何不讓今天過得更有意義一些?

但是醫院……

餘織織剛勇完就開始慫,尤其是在踏進急診樓後聞到熟悉而濃烈的藥水味道時,身體內好似有猛獸在橫沖直撞,五髒六腑都糾在一塊。

明明昨晚還沒有那樣嚴重的排斥反應。

是因為季景臨嗎?

餘織織咬緊下唇,擡眸,季景臨已經離開了一米遠,她想追上去,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半虛不實。

餘織織硬着頭皮追了兩步,突然聽得背後吵吵嚷嚷的,緊接着,一輛移動病床從身側呼嘯而過,金屬撞擊地面發出尖銳的嘶鳴,餘織織避讓不及,被追趕病床的路人撞得連連踉跄,身子整個向後倒去。

靈魂出竅似的,她被短暫麻痹了感官,聽不見、聞不到、眼前的一切變成了黑白默劇,煞白的天花板顯現着醫生模糊的臉和無影燈煞白的燈光,那燈光越來越刺眼,巨大的壓迫感和無力感席卷着她,将她逼得退無可退,像是沉在深海,又像是深埋在泥沼,喘不過氣。

“織織!”

遙遠的海面出現一束光,耀眼但溫柔,餘織織伸出手想觸摸,卻使不上力。

看她依舊觸碰到了光,因為光,主動擁着她,帶她逃離深海。

餘織織猛然驚醒,發覺自己被季景臨抓着雙臂環抱在懷裏,臉蹭一下紅到脖頸,幸而是背對着他,不然她的慌亂一定被他盡收眼底。

她不敢動,一動也不敢動。

“謝謝。”她小聲說。

季景臨很快放開她,兩人隔開了一些距離。

“走路小心。”

“嗯。”

餘織織埋着腦袋,烏黑的頭發散落在兩側,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她可不想被季景臨瞧見。

看她半點沒擡頭的意思,季景臨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又順勢揉了揉細軟的頭發,輕聲提醒:“走路,眼睛看前面。”

餘織織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

季景臨微微嘆息,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果籃,說:“我來拿吧。”

說完,他換了個位置,站在了餘織織的外側。

餘織織後知後覺。

季景臨啊季景臨,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剛才的動作有多撩人!

若不是他周身不停散發着清心寡欲的氣息,她怕是要沖上去揪着他的衣領,質問他撩完敢不敢負責。

兩人在病房裏沒見到滿益,一打電話,才得知滿益已經做好手術,從急診病房被轉移到住院部。

“你還知道來看我啊!那些個醫生大概是過年閑得發慌了,大清早地把我架去手術室,害得我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你再晚一步,我可能就餓死了!”

剛一進門,兩人便聽見滿益扯着嗓子亂吼,埋怨季景臨的姍姍來遲。

餘織織在季景臨的身後探出半個身子,滿益猛一見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呵呵笑着。

“姐姐也來了啊!”

季景臨掃了他一眼,眼神冰冷似利劍在他臉上鑿出兩個冰窟窿。

他将果籃放在床頭櫃,說:“姐姐給你買的水果。”

“呵呵…”

滿益幹笑兩聲,壓低了腦袋,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勢。

餘織織走上前,眉眼彎彎:“你好,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餘織織,是…是季景臨的同學。”

“朋友。”季景臨糾正道。

滿益小小的腦袋充滿大大的疑惑,問:“同學?朋友?”

餘織織偷睨一眼季景臨,點了點頭,答說:“朋友。”

得到答案的滿益瞳孔肉眼可見的迅速放大,他眨巴兩下眼睛,又掏了掏耳朵,确認自己耳聽為實後,他嚷了起來:“不得了啦!夭壽啦!我居然活着見到被季景臨官方認證的異性朋友!”

餘織織石化,她一頓一頓挪動脖子,擡眼看向季景臨,季景臨頗為苦惱地搖了搖頭,信口胡謅道:“不好意思,我同事腦子有點問題,昨天一撞,更不好使了。”

“醫藥費我們會出的。”餘織織滿目誠懇。

季景臨輕描淡寫:“不用,治不好的。”

“這麽嚴重啊!”

餘織織感慨,尾音拖得老長,再次看向滿益的眼神裏充滿同情。

“季、景、臨!”

滿益咬牙切齒,奈何身體某個部位剛動完手術疼得厲害,導致他行動能力直接歸零。

無視滿益的憤怒,季景臨自顧自拆開果籃。

“吃個蘋果?”他問。

“吃,”滿益腮幫子鼓成河豚,氣呼呼說:“我現在是個病人,你幫我削皮。”

蘋果以迅雷之勢被放回果籃。

“要不,我來吧。”

餘織織湊過去想獻殷勤,然而病床與病床之間的空隙十分有限,季景臨高大的身體擋在床頭櫃前,從她的角度,完全無法順利夠到果籃。

“我削蘋果的技術還不錯。”

以為季景臨沒有聽見,餘織織再次毛遂自薦。

眉峰微頓,季景臨沉默片刻,說:“不用,我來。”

季景臨拿着蘋果轉身出了門,去護士站借水果刀。

整個空間只剩下餘織織和滿益,氣氛有些尴尬。

餘織織坐在一旁空閑的病床上,左右顧盼,袖口遮擋下的雙手緊緊抓着床沿。

沉了沉氣,她重申道:“醫藥費我們會付的。”

滿益耳根子紅了紅,尴尬道:“呃,沒關系,我這個傷…和你妹妹的關系不大,甚至可以說是毫不相幹。”

餘織織打量的眼神在滿益全身游走,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思考一番,滿益選擇側卧。

為了避免延續這個話題,滿益主動搭話:“你和景哥是怎麽認識的?”

餘織織不假思索:“我們是高中同學。”

“不是這個意思,”滿益饒有興致地追問:“景哥這個人總是獨來獨往,我跟着他三年很少聽到他提及什麽朋友,更別提是異性朋友,你們該不會是……”

“是什麽?”

餘織織一對杏眸瞪得滾圓,直勾勾地盯着滿益,本想調戲她的滿益被她盯得先害羞起來。

“前男友前女友的那種關系咯。”

“不是不是!”餘織織連連搖頭否認,老實回答:“我們就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高三那年多虧他幫我補習功課,我才能考上大學。”

滿益整張臉寫滿不可思議,驚呼:“補習?景哥?怎麽可能,他連個徒弟都帶不好!”

滿益的反應,餘織織似曾相識,他的表情和當初向項親耳聽見季景臨認真同意幫她補習時一模一樣,表情誇張到眼珠子就要掉下來。

他們總認為季景臨寡言少語、不易相處,餘織織卻不以為然。

季景臨最初确實是大不情願的,餘織織後來才知道,就連第一次見面,也是因為向項連坑帶騙和許盼的生拉硬拽促成的。

那天,在圖書館簡單打過招呼後,餘織織便在兩位學神面前爽快地攤開自己的戰績——三大主科總分220,文綜100,吓得許盼差點把前一晚向項硬塞給他的餘織織親手烘焙的小餅幹吐出來還給她,季景臨也難得地露出呆滞的表情。

本着吃人家的嘴短的心态,許盼收拾好情緒,打算濟世救人。

一小時後,許盼投降,并用實際行動迅速平衡自己的心态——給餘織織點了一杯加奶蓋加多肉加西米加珍珠加椰果的奶茶——堪比八寶粥。

“我是天賦型選手,題目讀完答案就已經在腦子裏了,所以我的方法不适合你,不過你也別太灰心,”許盼指了指一旁做認真做卷子的季景臨,說:“他天賦和勤奮雨露均沾,或許他的方法會适合你。”

餘織織看了看季景臨,後者置若罔聞,于是她向許盼抛出求救信號。

許盼湊到餘織織耳邊,竊竊私語:“他心情不大好,這次月考排名跌出了全校前十。”

走在學校的走廊上,餘織織曾聽見過,三五結隊的同學聚在一起聊八卦。

“知道這叫什麽嗎?現世報!整天一副牛B轟轟的屌/樣,連校花寧鑰女神都不放在眼裏,我早就看不慣了,總算看到他出醜,哈哈哈…”

“聽說他總分比女神低了12分,當初拒絕女神的時候說什麽來着,說女神會影響他學習,一扭頭自己被女神踩在腳下,真TM解氣!”

同學口誅筆伐,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到底只是嫉妒心作祟。

餘織織将自己卷子遞到季景臨眼前,說:“即使所有人把你捧作學神,但你依舊是肉體凡胎,凡人就是會失誤,會事與願違,況且你是凡人中的佼佼者,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你一定懂得,一定能夠更快地修正軌道。再說了,彈簧蹲下身,并不是放棄努力,而是為了跳得更高,一局定勝負的關鍵局還沒有到,為什麽要因為眼前短暫的失利而苦惱呢?”

她期待自己有限的墨水能給季景臨一些鼓勵。

果然,季景臨不再忽視她,他眉峰微擡,雙眼掃描儀般的掃視着卷子上琳琅滿目的紅叉。

餘織織舔了舔嘴唇,悠悠說:“當學神很累吧。”

季景臨默不作聲,視線仍停留在卷子上,看到某一處時,他眉頭深深蹙起。

餘織織心虛地昂了昂脖頸,堅定說:“但是這并不代表我這樣的學渣就很輕松,我也是在好好努力的!”

或許是她的豪言壯語打動了季景臨,他破天荒地答應在高考前抽出時間替她補習,餘織織深谙禮尚往來的道理,時常會做些甜品和點心表示感謝。

當然,這些感謝少不了被向項和許盼截胡。

事實證明,季景臨的教學工作是非常有成效的。

加上許盼的把薪助火,兩人成功把在專科線游走的餘織織一路送上本科線。

餘織織決定為季景臨正名。

“我覺得,阿景肯定會是個稱職的師父。”

“前提是他徒弟對他沒…等等,你叫他什麽?”

一時脫口而出的昵稱,被滿益突然提問時,餘織織反倒覺得有些尴尬,但季景臨的不在場,給了她充分的發揮餘地。

餘織織作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分析道:“你把季景臨當成前輩稱一聲景哥,我和他既是同學又是朋友,我喊他阿景,哪裏不對嗎?”

滿益被她一套邏輯整蒙了,遲疑說:“也不是不對,就是…”

餘織織打斷他,看着他懵圈的樣子實在好笑,一時玩心大起。

“還是說,我應該和你一樣喊他景哥呢?”

滿益:“呃,景哥。”

餘織織:“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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