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兩人口中的景哥站定在一旁,手中拿着削了皮的蘋果。

餘織織心虛地避開了視線。

“你們在說什麽?”

季景臨問,他确實沒聽清兩人的對話,但兩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我們在說醫藥費的事情。”

他們剛才…确實有聊過這個話題,這樣回答,不算說謊吧。餘織織自我認可地點了點頭。

季景臨“哦”了一聲。

滿益堆着狗腿子的笑容,朝季景臨伸出手:“謝謝景哥。”

季景臨漠着臉睨了他一眼,将蘋果抛給了他。

滿益咬了一口蘋果,“姐姐你加我個微信吧。”

餘織織:“啊?”

季景臨坐在滿益床尾,擦手的動作頓了頓,但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繼續擦手。

“加下微信,我好把醫藥費轉賬給你。”

“醫藥費是我妹妹付的,這件事,我不太好做決定。”

“那你加我,然後把你妹妹微信名片推給我,我自己跟她說。”

“行。”

餘織織掏出手機開始搗鼓微信,調出掃碼界面,滿益看了看手中的蘋果,又看了看櫃子上的手機,嬉皮笑臉地用手肘蹭了蹭季景臨。

“景哥,幫個忙呗。”

“恩。”

季景臨爽快答應,然後拿出手機輕觸了幾下,遞到了餘織織身前,餘織織一擡頭便見着了二維碼,想也沒想就把手機挪了上去。

滴。

掃碼成功,手機跳出添加好友界面,而微信名卻是簡潔的兩個英文字母JL。

餘織織愣了一下,下意識擡頭看向季景臨,後者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拿錯手機。

滿益也發現了不對:“景哥,我手機在櫃子上。”

季景臨撥了撥劉海,氣定神閑地應了聲,才伸手去拿滿益的手機。

餘織織已經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了,連掃碼的動作都靠着下意識,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好想翻一下季景臨的朋友圈,想知道沒有七年的空白裏他的生活,好想,特別想。

但正主就在眼前,餘織織強忍住了沖動,下一秒,她在腦內迅速回憶,自己有沒有在朋友圈發過奇奇怪怪的言論。

答案是,有。

幸在季景臨通過申請後便将手機放回了兜裏,餘織織才略略放了心。

季景臨大概也不會在乎她的朋友圈內容…

但還是找機會删掉好了。

這個機會很快到來。

時近中午,季景臨帶着餘織織在醫院附近找餐館解決午飯問題,順便給滿益打包一些。

餘織織實在不想吃米飯,走了幾家也沒見着面館,最終駐足在一家火鍋店前。

火鍋…倒是好久沒吃了,但會不會太耽誤時間?

餘織織正猶豫着,季景臨已經走了進去,她連忙追上去,說了自己的擔憂。

季景臨:“沒事,有水果。”

餘織織勉強被說服,兩人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時機正好,餘織織掏出手機開始翻朋友圈,雙眼快速過濾每一條信息。

創新甜點的照片,可以留,發洩負能量的深夜emo,唔…删掉删掉……

“織織。”

“嗯?”

餘織織愕然擡頭,季景臨劍眉輕挑,眼神示意餘織織點餐,她本想拒絕但季景臨周身散發着強烈的不容拒絕的氣場,她只能熄了手機屏幕,讪讪接下服務生手中的菜單。

平日裏讓她報出十個最喜歡的火鍋食材,她肯定是信手拈來。

可現在,餘織織烏溜溜的眼睛在菜單左瞧瞧右看看,不清楚季景臨的經濟實力,所以不敢點太過昂貴的菜品,但又不能太廉價,顯得自己特別短淺。

服務生站在餘織織身邊,看着她青蔥白指在餐單上來回游移,卻始終沒定下一道。

“客人你好,”服務生低了低腰,将菜單翻回到第一頁,說:“這是我們店主推的情人節限定套餐,性價比很高,兩位可以考慮一下,用餐完畢還可以抽獎。”

餘織織紅了紅臉,低聲道:“你誤會了,我們不是。”

“啊,不好意思。”

“就這個,”季景臨開口,不待餘織織反問,他解釋道:“看你很困擾的樣子,不如直接選套餐。”

“哦。”

短短一秒鐘,餘織織的心情一百八十度急速轉彎,她斂眉,匆匆掃了一眼套餐內容,有季景臨過去常點黃喉和毛肚,才滿意地合上菜單遞還給服務生。

說起來,服務生不提,餘織織差點忘記情人節就要到了。

今年,大概也會和往年一樣,普普通通地度過吧。

但是沒關系,季景臨,我們來日方長。

餘織織竊笑,擔心被對座的季景臨發現,她微微側過腦袋望向窗外。

火鍋很快被端了上來,食材也堆了滿滿一桌。

湯面卷起騰騰熱氣,餘織織看向季景臨,直勾勾的眼神被袅袅煙霧削減了許多。

“在想什麽?”季景臨問。

餘織織不假思索,說:“我在想你同事究竟動了什麽手術?為什麽說和我妹妹沒有關系。”

季景臨面露尬色,剛夾起的一片黃喉從筷子啪地落回鍋裏,濺起的湯汁在指節留下兩滴水珠,或許是被燙到,他唇齒間露出一聲低鳴。

“嘶——”

很少見到他失态,餘織織好奇心剎那間膨脹到峰值。

“是什麽手術?”她追問,身體不由自由地往前靠了靠。

沉默半刻,季景臨說:“別多想,他只是割了個…嗯,某個器官。”

非常隐晦的回答。

“盲腸?”

答案被否認。

餘織織大膽了一些,問道:“難道是割腎?他很缺錢嗎?”

“…不是。”

“所以他到底割了什麽?”

季景臨面色一沉,表情嚴肅:“吃飯的時候不要說這個。”

他的反應讓餘織織更大膽了一些,她露出震驚萬分的神情,眼睛瞪大到眼珠都快掉出來。

然後,她磕磕巴巴道:“他是不是割了…割了…唔,他為什麽要想不開啊?”

季景臨一時語塞,眉眼收斂,頗為無奈的模樣。

餘織織笑了,笑得傻裏傻氣。

她主動否定自己的猜想:“應該不大可能喔…”

季景臨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喉嚨口發出來的聲音不太清晰。

深刻認識到自己身體力行地實踐了“蠢很多點”的事實,餘織織有些羞稔,但餘光瞥見季景臨眼底的盈盈笑意…反響好像還不錯?

裴柚這家夥居然意外的很靠譜,回頭還得向她多取經。餘織織心想。

許盼就是這個時候給她發消息的。

一張風景照和一個定位,地點是新西蘭的皇後鎮。

隔着九千公裏,這裏日頭正盛,那廂暮色将近。照片最底下是半道瀝青公路,中間是大片湖泊,湖水碧綠澄澈,似上好的翡翠,最上端,則是層巒疊嶂的山峰,錯落有致,太陽在山後掩了半個身體,雲霧缭繞,透着隐隐綽綽的霞光,整個畫面美得醉人。

許盼:美不美?

餘織織嘴角一勾,噼裏啪啦打字:先看腿

許盼迅速回了一張照片,褐色休閑七分褲下露出兩截白到發光的腿,精瘦、結實。

餘織織:美美美

見她眉飛色舞的模樣,季景臨嘴角微揚,問:“看到什麽好玩的了?”

總不能說是看到許盼的腿吧,那會被當成猥s瑣女的。

餘織織斂了斂笑容:“沒什麽,許盼給我發了一個笑話。”

季景臨嘴角的弧度幾乎是一瞬間放下的,眸中的晶光暗了暗,輕輕颔首。

場面一下陷入靜谧。

正發愁找話題敘舊的餘織織突然意識到他們的共同好友許盼或許是個不錯的話題。

餘織織往鍋裏丢了片肥牛,假裝不經意提起:“許盼高中畢業之後去了新西蘭留學。”

季景臨語氣淡淡的:“我知道。”

他說他知道,是一直保持着聯系的知道,還是偶然聽說的知道。

餘織織納悶着,邊夾起肥牛丢進嘴裏,熟透的肉片接觸到舌尖的一瞬間就讓她燙得眼淚盈眶,她忙吐了出來。

餘光一瞥桌面的瓷杯,杯中空空,她伸手去夠水壺,被季景臨捷足先登,他極為自然地一手拿過水壺,一手抵着杯口,倒了些檸檬水。

“給。”

“謝謝。”

真是糗死了!

可他的動作未免太熟練了,和過去笨拙的關照大相徑庭。

餘織織心裏不免咯噔了,連連猛咽了幾口檸檬水,口腔的刺痛遠遠及不上心裏的酸楚更難忍受。

她想問出口,但又害怕答案不是她期待的那一個,她只能明知故問:“那你呢?高中畢業之後,你去了哪裏?”

“京市,”季景臨又替餘織織的空杯滿上檸檬水,從容說:“我在京大讀書。”

餘織織拿過瓷杯,掌心緊緊貼着杯身,故作不經意地轉了兩下杯口,垂眸說:“我以為你會去華宜財經大學。”甚沒底氣的聲音細弱蚊蠅,最後幾個字更是咽在喉嚨口。

她記得清清楚楚,高中時期的校園星光榜上季景臨親筆寫下的目标:南財大,他也曾說過想要在金融圈揮斥方遒,正是如此,她才會把志願大學都選在南市。

結果她去了南市,他卻選擇了京大,去了和南市相隔900公裏的京市,甚至轉攻法學,最終成為一名職業律師。

“雖然遲了一點,”季景臨清清嗓子,鄭重其事道:“恭喜你,考上大學。”

餘織織喃喃:“只是個普通院校。”

“普通大學,也是大學,你的進步有目共睹,如果畢業頒發進步獎,你一定是首獎。”

如果眼前有個坑,餘織織一定主動跳進去再把自己埋起來。

其他人這樣說,她僅僅會當作誇獎一謝而過,而季景臨不同,他說得這樣一本正經,惹得餘織織心裏跟煙花工廠爆炸般,噼裏啪啦、炫彩奪目,既危險又迷人。

她這顆小心髒,可受不了這樣折騰。

于是她開始悶頭吃肉,季景臨放一片,她就夾一片,季景臨倒也不在意,不斷地往鍋裏續着肉。

實在吃不下的時候,餘織織才微微擡頭,她一眼注意到季景臨右手邊擺着的一盤肉,那是整張餐桌上唯一沒有被動過筷的一道。

幼稚的護食行為?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吧……

餘織織心底疑惑着,嘴上就這麽問了出來。

季景臨微微擡起眼皮,纖細濃密的睫毛輕顫,他解釋道:“這盤是羊肉,你聞不慣羊肉的味道,等你吃飽我再下。”

居然記得這麽清楚?

餘織織心底蹭地騰起一股暖意,這意外的舉動使得她對季景臨漸漸産生懷疑,思及今天的種種不尋常,她産生了一個猜測,一個大膽的卻又沒有太多事實支撐的猜測。

于是,她說着吃飽了,讓季景臨随意下羊肉,私下裏手掌偷偷摸來手機,找到和裴柚的聊天框開始噼裏啪啦打字。

餘織織:季景臨替我擋揚塵,走路護我在內側,帶我吃情侶套餐,記得我不吃羊肉,特意留着最後下鍋,你說他是不是對我也有那個意思?[期待][期待]

裴柚的消息很快叮咚叮咚回過來。

裴柚:按照他的性格分析,絕對不是暖一片的中央空調,反而更像是萬年直男突然開竅,說不定他也是憋了七年,迫不及待要靠近你…天吶,織織怕不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裴柚:織織加油!

裴柚:織織沖鴨!

連她的戀愛顧問裴柚也這麽想,那她的判斷應該很合理。

啪嗒、啪嗒、啪嗒——

餘織織清晰地聽到自己腦內名為理智的弦在一根根繃斷,似排山倒海洶湧而來。

“阿景。”

她正襟危坐,目光炯炯鎖在季景臨俊朗的臉頰。

“我有話想問你。”

季景臨被她鄭重其事的模樣略略驚到,他放下筷,同樣坐直身體回應她的鄭重。

餘織織腦內殘存的最後一根理智弦緊緊繃住不放口。

她問:“為什麽這樣照顧我?”

聲音帶着顫抖,整個人卻突然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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