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待花想容把粥喂完,放下了碗筷,他坐回床上,支着腦袋看着外面的陽光穿過敞開的窗戶撒在地上。

一片溫暖的亮黃色。

他靜坐了良久,看着這片溫暖的顏色都晃了眼,感受到一旁同樣靜坐的人動了動,一只手覆上自己的胳膊,一點點的挪動着,直到觸到自己的手,握住後便不動了。

花想容登時心軟的一塌糊塗。

一口将吐未吐的嘆息憋進喉嚨裏,伸手抱着這人入了懷,他腦袋窩在雲禦的肩窩處,深呼吸了片刻,輕聲:“我十餘年前出谷的時候,老谷主在半路上找到了我,我現在仍記得那夜裏的微風和天上的星子。”

雲禦應了一聲。

花想容笑了笑:“我當時以為他攔我,腹腔內說辭稿子都打好了,他倒好,一句我送你出谷,把我要說的話悶在喉間,難受了半響。”

雲禦輕笑了聲。

花想容說:“他同我說,他不攔我,這世間種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張嘴任是巧舌如簧也管不得任何作用,我得自己出去轉一圈,是死是活都沒法,誰也不能替誰的人生做主。”

雲禦嗯了一聲。

花想容側頭在他耳尖處吻了吻,輕聲道:“我現今是死了一回的。”他說,“以往想破頭腦也不能理解的事情卻有些許明了了。”

雲禦低聲笑了笑:“如何,那你到底是明了了些什麽?”

花想容低頭笑了笑:“這個世間偏偏就是如此怪異。”他伸手摸了摸雲禦的臉,“過去且過去了罷,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死掉的人且已經輪回轉世,萬不能把活人也辜負了。”

雲禦垂下眼睛輕應了聲。

花想容眨了眨眼睛,無奈:“你這是如何都信不得我了?”

雲禦笑了笑:“說來也好笑,我十幾歲下山的時候是師父同師妹一起送我下山的,那個時候師妹還紅着眼眶囑咐我要萬事當心。”他頓了頓,“師父雖說不茍言笑,對我确确是言傳身教,養育之恩不啻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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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喉嚨一緊,聲音都啞了:“其實你沒必要……”

雲禦笑:“師父好是好,待我好,待師兄妹也好。”他道,“着實不像是個能為了些荒謬至極的東西而滅人之口的人。”

花想容沉默着看他。

雲禦笑着伸手抱住了花想容的腦袋:“确實太奇怪了,他待我是個好師父、是個好人,待你偏偏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雲禦說,“我尚在襁褓中被棄在路邊,是他撿起了我,帶我上了山,給了我一個安身的場合,你看同樣差不了多時的你,他領着山上衆人屠了你全家,讓你剛出生便差點命喪黃泉。”

雲禦歪了歪頭:“我都不懂這個世間到底如何分辨一個人的好壞了。”

花想容沉默了良久:“你完全沒必要……”他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雲禦突然笑了出來:“沒必要什麽,沒必要弑師?!”他笑聲陡然變大,“那我該如何?!我以為我的師父是那個從小從路邊把我撿起來養大的師父,而不是那個屠了旁人全家的師父。”他聲音愈大,“我想叫你不要報仇,我的師父是個好師父,你定是弄錯了什麽,可我一勸你你就跟我生氣,那我便去找我師父說。”他突然像是呼吸不上來般地大喘了一口氣,撕扯着嗓子道,“可他騙我!他逼你上絕路!”他幾乎聲嘶力竭,“我同他一起害死了你!如何,你不讓我自裁給你報仇,我難道不該殺了他替你報仇嗎?!”

他說到後面嗓子啞到幾乎說不出話來,猛地咳了幾聲,臉都紅了,聲音熄了下來,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透着點幾近絕望的顫抖:“若是我百年之後下了地府你仍恨着我不願認我,我該如何……”

花想容心裏一陣酸澀,眼眶都憋紅了,他心裏當然知道他的好冤家,他倘能厲害到逼迫自己到那個份上,斷是不能……

花想容啞着嗓子說:“好冤家,你別逼自己。”他頓了一下,繼續道,“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選擇跳崖。

沒料想這句話說出來懷裏的人整個都抖了起來,他嘶吼着:“是,都是你的選擇!全部是你的選擇!都是我做錯了!你選擇去死!”他吼到後面聲音都出不來了,還扯着嗓子在叫着,“我跪在你面前求你別跳崖,我苦苦哀求你別死,你就是選擇要死!反正你怎麽樣都是選擇丢下我,對不對?!”

花想容眨了眨眼睛,把人死死地扣在了懷裏,手在人背後給他緩着呼吸,就怕這人這樣直接給喊岔氣了,啞着嗓子在人耳邊一遍一遍地說道:“好好,不死不死,以後斷斷不死了。”

他懷裏的人呼吸聲急促,胸膛起伏劇烈。

許久之後花想容聽見懷裏的人冷嗤了一聲,冷聲嘲道:“如何,花想容,這就是你想看到的麽,看我這幅聲嘶力竭的醜态。”他說,“要我指着你的鼻子說我怨極,要我鬧得個雞飛狗跳,落得個兩看兩相厭的下場才好,是嗎?”

花想容呼吸漸重,半響後嘆出口氣,他把雲禦的臉從自己胸膛上捧了出來,看着他的臉輕聲道:“你曉得我是愛你的,是也不是?”

雲禦低垂着眼睛,半響應出一聲。

花想容說:“我愛的便是你這個人,不管是意氣風發的、傷心難受的,甚至是大打出手的你,都是愛極。”

他說:“我愛你便是因為你是你,不是因為你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般地求我憐你愛你,好冤家。”

雲禦頓了頓,垂着眼睛,半響,他說:“這一章且翻過去了。”他說,“花想容我且信你最後一次了。”他啞了一會兒,輕聲,“別丢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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