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宋清漪醒時, 才剛到7點，床畔沒有人。她走出卧室，見紀随正在露臺上打電話, 一手拿着手機, 一手插在口袋裏，背影挺拔, 冬日朝陽打在他身上，他就像一棵凜凜的蒼松, 出類拔萃, 清冷不可逼近。

“不必找了，用最快的速度聯系H大那邊, 和他們談，讓他們發聲明。讓熱搜過夜已經是我的底線, 今天太陽下山以前，我不想再看到一個字令我不快的還挂在網上, 明白嗎？”

紀随話剛落，不防腰上驀地一緊, 身後撲上來一具溫軟，他眉眼倏地一展, 眼角的冷意霎時消退了幾分。

他自然地握住腰上的手, 迅速交代了兩句，收起電話。

“怎麽這麽早就醒了？”紀随轉身, 低頭注視着懷中的人。

宋清漪縮在他懷裏，扯了扯他身上薄薄的羊絨衫，眼巴巴地問：“……你不冷嗎？”

紀随失笑，剛才為了不吵醒她，特地出來露臺打電話, 沒想到有人不領情。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牽着她進去。

“你想找誰？”

躲進溫暖的室內，宋清漪才覺得活了過來。

紀随言簡意赅道：“我自導自演了一出戲，很無聊，很可笑，但很有用。本來安排了布魯姆這麽一個關鍵人物，可惜武程把人跟丢了。”

“布魯姆教授？”宋清漪心思轉了轉，立刻就明白了紀随的意圖，“你想找布魯姆教授替我背書？”

紀随不否認：“他的行程軌跡剛好與你有交集，如果說有人見證你的科研能力，那麽他是最合适、最有力的那一個證人。”

宋清漪不解：“我不懂，即使他在這裏見過我，但是他并不能證明我沒有洩題啊。”

紀随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傻姑娘，這件事和洩題其實并沒有什麽關系。”

宋清漪想說什麽，紀随道：“當然洩題的事我也會處理好，但那是之後。當務之急，我需要讓你得到絕對權威的輿論支持。”

Advertisement

宋清漪垂了垂眸。

“輿論”兩個字，現在于她而言就像最鋒利的針，紮在她心口上。

紀随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啞聲道：“別怕，這個網絡欠你的，我會讓他們連本帶利地還回來，還給你。”

宋清漪仰頭凝着他，睫毛輕輕顫了顫：“其實我已經不那麽在意了，我想通了，我如何，他們知道什麽呢？他們又配說什麽呢？你不必為了我的心情和那些人計較。”

紀随唇角微彎：“我計較，固然是為了你的心情，但可不單是為了你的心情。”

宋清漪疑惑地看着他。

“我這麽，還是為了給你們的新校長一個臺階下。”

“新校長？又是你親戚？”

紀随失笑，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你都在想些什麽？我哪兒來那麽多親戚。”

宋清漪條件反射地躲了躲：“那為什麽要給他臺階下？”

紀随目光斂了斂：“不過是替他設想了一下，假如我是他，我新官上任，學校裏的老師就因為負面新聞上了熱搜，還是那麽敏感的公平正義話題，被全網關注，那麽我會怎麽做？那麽，不管是對上對下，迫于輿論壓力，我都只能迅速你從重處罰，即使我明知道速度意味着草率，但沒有辦法，人在江湖，難免騎虎難下。”

“但我怎麽能讓他們這麽草率處理呢？要知道，學校對你的從重處罰，又無異于是對網絡上所有對你攻讦的默認和肯定。”

“清漪，這是一個圈套。”

宋清漪臉一白，喃喃道：“太可怕了，而我竟然一無所知……”

紀随環着她的腰，柔聲道：“你不用知道，我知道就好。我操控輿論，固然是為了扭轉網上對你的态度，但更重要的還是為了給A大的決策層看。如果那麽顯而易見，你是被人陷害的，那他們不論是為了對上還是對下給個交代，都不能對你草率處理。如果說，幕後陷害你那個人欲以網絡輿論逼迫A大領導層對你草率處罰、從重處罰，那我就是在以輿論反逼他們全力徹查洩題之事，不敢草率一步。因為，那麽多人看着，我，也看着。”

紀随一下子給的信息太多，是宋清漪以前從來不曾接觸和窺探過的另一種人生較量和角逐。她一時震驚、抗拒，內心五味雜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消化。

不論她抗拒還是接受，她都被迫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她不得不面對這樣的險惡用心。

她漸漸明白了紀随的苦心：“難怪你要找布魯姆教授，以他在學界的力量為我背書，你其實更多的是要給學校領導看我在國際上的地位。”

紀随笑道：“不是給他們看，是提醒他們。”

宋清漪：“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紀随碰了碰她的額頭，“他們不知道，讓他們知道，那叫給他們看。但我的清漪已經很厲害了，衆所周知，所以不必給他們看，只要在他們一時腦熱遺忘的時候，提醒一下就好。”

宋清漪忍俊不禁：“你可真是會捧我！對了，誰是你的啊？作為一個當代獨立女性，我是我，才不要做誰的附屬呢……”

紀随：“嗯，确實很獨立。”

宋清漪擡了擡下巴：“當然。”

紀随唇角一揚：“那……我做你的附屬好不好？”

宋清漪瞪大雙眼：“……”

紀先生，你的風骨呢？

紀随想起布魯姆離開A市的理由，雖說布魯姆那個模型做了二十多年，就從來沒有算準過，而且根據今早武程彙報的消息，布魯姆中途又往南去了。那意味着，根據布魯姆的模型，這次的地震活躍點并不在這裏。但紀随心裏總歸不太放心，不管布魯姆那個模型準不準，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潛在危險，他都不想将宋清漪放在這裏。

他和宋清漪商量，打算帶她回去：“今天已經是農歷二十八了，明天就是除夕。清漪，跟我回家過春節好不好？”

宋清漪心裏是抗拒的：“可是我的猴子……”

“放心，這實驗站我投了那麽多錢進去，安排個人幫你喂猴子我還是能辦到的。”

其實不單只是喂猴子，眼下這種情況，宋清漪只覺得A市可怕。

紀随明白她的害怕，循循善誘：“你不是去過嗎？随園沒有外人。過了春節，你想去哪裏，我都陪你，好不好？”

宋清漪聽說是去随園，又見紀随目光真摯，滿心期待，她不想讓他失望。遲疑了一下，終于輕輕點頭：“那好吧，不過我今天得去實驗站處理一下。畢竟要離開，就算你安排了人幫我喂猴子，我也得和他交接一下吧，設備我也得設定好了，要保證數據按時傳回來。”

紀随松了一口氣，忍不住重重親了親她。宋清漪依偎在他懷裏，覺得甜甜的愛情果然會給人很大的勇氣啊。

如果不是因為紀随，她現在打死都不會回A市。

紀随原本想送宋清漪上山，被她按回去了：“哪兒有那麽嬌氣啊，我就上去一趟就下來，你去睡一覺，我就回來了。”

紀随失笑：“擔心我累着？”

宋清漪搖頭：“不是擔心。”

宋清漪俯身親了親他的嘴唇，溫熱、柔軟的觸感一路直達她的心底深處，她注視着他：“是心疼。紀随，你這樣奔波勞碌，我也會心疼。”

紀随眸光微暗，直直凝視着她的眼睛。許久，他低聲道：“回去我們……”

剛好這時，宋清漪被他這麽看着，他又不說話，她頓時敏感地覺得再這麽看下去，怕是一時半會兒要上不了山了，連忙站起來說：“我走了。”

紀随沒說完的話就這樣被打斷。

宋清漪後知後覺地問：“你說什麽？”

紀随看了她一會兒，笑着搖搖頭：“沒什麽，等你回來再說。”

宋清漪上山，紀随在這兵貴神速的時候，自然不會睡覺。他遠程指揮，不久，H大校方鄭重發表聲明，官方證實宋清漪的學歷和科研能力，并表示宋清漪若有意回母校任教，校方将給予最大的誠意表示歡迎。

H大官方聲明一出，A大立刻緊随其後，對網上造謠表示譴責，并表示對于洩題一事，校方已責成調查小組，絕不讓任何一名學子遭受不公，更不會讓任何一名老師蒙受不白之冤。就網絡上對宋清漪教授的惡意辱罵和攻讦，校方現已取證，後續将一一追究法律責任。最後，A大還再次重申，網絡不是法外之地，A大願意承擔起保護學校老師和學子的責任和義務。

A大這個聲明實在很耐人尋味，直接就用上了“造謠”“不白之冤”“追究法律責任”等相當表明立場的詞語，在這種情況下其實是很冒險的。如果換做是一開始，肯定要被全網群起而攻之，不過好在有紀随昨天一整天貼心打造的臺階遞上去，現在網絡風向已經徹底轉變。畢竟宋清漪被黑，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于是A大官方聲明一出，非但沒有引起群嘲和謾罵，網友們反而紛紛點贊。

——有擔當！果然是我夢寐以求并且考不上的學府！

——暗搓搓地覺得，有擔當的不是A大，是H大吧！如果不是對家先向宋教授抛出橄榄枝，A大還一直裝死吧[閉嘴]

——這麽優秀的科學家，如果因為被網暴學校卻不作為而流失海外……A大也怕被釘在恥辱柱上吧[狗頭][狗頭]

——啧，調查都還沒開始就一副被造謠的語氣，不站隊了，等再次打臉。

——人家又不是明星，稀罕你站隊？

……

“您看，這回還滿意嗎？”

武程将功折罪總算辦妥了一件事，連忙趕到酒店，雙手将筆記本電腦呈上。

紀随掃了眼輿論風向，看到質疑的評論時，眉頭還是皺了下。

武程見狀，連忙描補：“您看啊，網絡上從來就不會衆口一詞，能做到這一步，風向完全按照您想要的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紀随徐徐看向武程：“她本來何必被放到網上，任這些人品頭論足？既然到了，我就容不得一句不入耳的。”

武程頭皮一緊，小心翼翼問：“那您的意思是……？”

紀随把玩着手中的u盤：“這個東西，還是要布魯姆發出來。”

“但是布魯姆中途轉道，并沒有來Q市……”話沒說完，一接到紀随投過來的目光，武程立刻認命地點頭，“是，明白了，我這就派人大江南北去找。”

武程離開後，紀随打開手機，點進微信，目光倏地一眯。

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昨夜用宋清漪的手機将布魯姆的名片轉發給自己，半小時前，布魯姆通過了他的好友。

紀随立刻發了條英語過去，詢問他現在的位置。布魯姆沒有回，想到他回消息的頻率，紀随眉間抽了抽，點進布魯姆的朋友圈。

布魯姆的朋友圈，半個小時前有過更新，算起來正是通過紀随好友請求的時候。

配圖是高原蒼莽的群山，配文：A Challenge only for the bold.

紀随覺得圖中景色眼熟，立刻将圖片放大……猛地認出，圖中的山正是宋清漪的實驗站所在。

布魯姆上山了！

紀随心頭一跳，霍然起身。

……

宋清漪和紀随安排的人在實驗站做了交接，關于她不在這段時間，猴子如何喂養，在什麽時間喂養，她都細心地做成了一個Excel表格。兩人對接好後，宋清漪客氣地送人離開實驗站。剛出實驗樓，卻聽見大門那邊傳來争吵的聲音。

這個時間了，整個實驗站也只有守門大爺還在，其中一個聲音自然是守門大爺，而另一個聽着倒是有些耳熟。

宋清漪走進一看，可不是熟嗎？那個趴在窗戶上和守門大爺興致勃勃争論着的人，粗犷的身軀，滿臉的絡腮胡子，可不就是早上才說起的那個曹操？

“布魯姆教授？”宋清漪走近。

聞聲，正趴在窗戶上和守門大爺奮力理論的男人轉頭，見到宋清漪，驚喜地叫了一聲：“Oh， Song， it's you! What a coincidence!”

布魯姆是能說中文的，可能剛才和守門大爺理論急了，中文諸多不便，最後竟用上了英文，此時見到宋清漪，一時沒切換過來。

說完他才想起來，又用中文問宋清漪：“宋，你能讓我進去嗎？”

宋清漪還沒說話，守門大爺立刻大着嗓門兒道：“不能！實驗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布魯姆立刻扭頭：“我說了，我不是閑雜人等，我是科學家，我也是為了實驗前來！”

“喲！稀罕啊！還科學家！我怎麽瞅着你這麽像江湖騙子呢？”

“你——你最好趕緊離開這裏！否則一會兒死于非命別怪我沒提醒你！”

“嘿！你這臭騙子！”

……

眼看兩人又要再次開啓争論模式，宋清漪連忙調停，和守門大爺說了一聲，守門大爺還是要給宋清漪面子的，這才不情不願放行。

布魯姆一進實驗站，立刻跟着平板上的紅點顯示，一路往前，也不理會宋清漪。

宋清漪忍不住問：“這是什麽？”

“這是我的模型。”

“原來是這樣的。”

布魯姆看向她：“你知道？”

宋清漪笑道：“嗯，Bloom Model，模拟地球板塊運動，如雷貫耳。”

布魯姆難得尴尬地笑了笑，顯然是想起了過去二十年的失敗。他将平板遞給宋清漪：“幫我拿一下。”

宋清漪接過，布魯姆立刻取下背包，取出一只微型相機。

宋清漪看着平板上不停閃爍的紅點方位，似乎是在實驗站後院，眉尖微蹙。

“布魯姆教授，您……有多大把握？”她斟酌地問。

布魯姆搖搖頭：“宋，我沒有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想你會明白。”

宋清漪明白了。

這是一個還在試錯階段的模型，科學家的期待是100%，但實際上，更大的可能是0。如果從過去二十年的數據來看，也确實是0。

宋清漪坦誠地笑了笑：“說真的，我既希望您成功，更希望您失敗。”

“為什麽？”

宋清漪指了指他的平板：“喏，這裏是我的實驗室。如果真的是這裏發生板塊運動，那可就不妙了。”

“你的實驗？”

“我帶您去看看？”

宋清漪帶布魯姆去實驗樓後方那個半個足球場大小的玻璃實驗室，布魯姆看清實驗室裏外的布置，就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Awesome！”

宋清漪邊走邊簡單地向他介紹了下實驗設計，布魯姆驚嘆連連，更直言道：“宋，你離開H大，真是他們的損失，不，是我們的損失！”

宋清漪笑了笑，想起網上的攻讦之詞，再對比布魯姆臉上真摯的贊美，心情難免複雜。

這時，布魯姆平板上的紅點又發生了位移，它原本指向宋清漪實驗室的方向，這時又忽然背離。布魯姆将微型相機固定在自己的帽子前方，抱着平板四下追尋紅點而去。

宋清漪設置好了設備時長和氣體更換頻率離開，又見布魯姆迎面走來。他目光盯着平板上的紅點，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宋清漪與他迎面而去，腳步漸漸慢下。倏地，她停下腳步，看了看布魯姆，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玻璃實驗室。

然後，說不清道不明的，或許只是出于一種女人的直覺，她忽地轉身往玻璃實驗室快步走去。

當地面開始搖晃的時候，宋清漪離玻璃實驗室還有大約五十米的距離。

“地震！快走！”跟在她身後的女保镖察覺到危險的一瞬間，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好肥~應該下章或者下下章正文就結局啦~~

感謝在2020-08-24 23:59:43~2020-08-27 23:59: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蘋果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