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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月白風清,重巒疊嶂的假山有涓涓細流而過,搖曳的樹影潑落在白瓦之上。

再進數步,視野陡然開拓寬亮,鬥拱交錯,瓦片如鱗,飛檐懸騰。

漫着曲折游廊,便才真正走進戲院大堂。

戲臺四四方方,背後幕布上落着紅梅映碧天。

早梅發高樹,迥映楚天碧。

配着胡琴羌笛的咿咿呀呀悠揚之聲,連城伴着戲步掂步進場。

柔中帶悲,悲中帶痛。

水袖半佛,一絲一勾,踩位站定,戲腔絕倫。

“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

我則索看昭君畫圖模樣。

舊恩金勒短,新恨玉鞭長。

本是對金殿鴛鴦,

分飛翼,

怎承望!”

一曲終落,低沉曲調,悲痛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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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子入畫,一生天涯。

戲扇一折,步步生蓮,唱盡悲歡離合。

整場戲院大堂只有他們兩個,樂曲是音響裏原有的。若是演奏現場,真人演奏的音質會更優質一些。

不過依舊難掩連城的唱功了得。

連城下臺,輕輕走近雲逸。

連城用折扇輕挑了下雲逸的下巴,重心不穩正欲向前傾,雲逸順勢将他攬進懷中。

連城化着精致的戲妝,眼尾處上挑勾出眼圈,眉眼間暈上腮紅。

雲逸眼波流轉,偏頭吻了下去。

輕柔緩和,柔情脈脈。終是被戲子,落入曲中。

含住晚風,吻住胭脂。

世間情字難得,或喜或悲。

雲逸捏了捏他的耳垂,缱绻又緩聲落下:

“你是我的,大藝術家。”

一夜入夢。

11.

連城高中是寄宿制學校,每周周末才能回家。

而雲逸平常都待在工地裏,也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有空,暫住在連城家。

所以無疑,連城最期待的就是每周周末。

周五傍晚,學校沒有晚自習。

雲逸都會在學校外等他放學,然後在一起回家。

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都穿着一樣的藍白間校服。即使這樣,雲逸也總能一眼就捕捉到連城的身影。

而連城這時候也總是急忙奔跑,争做第一個出班門的人。

他的個子很高,體型瘦而不柴,将寬大的校服襯得标标板板。走路帶風,校服外套也随着動作向後擺。

他們會一起在校外吃小吃,去網吧玩會兒游戲或者返回學校打籃球。總是要等到徐紫柔把連城電話打爆了,才舍得回家。

後來時間長了,兩人便形成一種默契。

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他們一定會相見。

一起支配時間,做同樣的事。

但平靜的生活也總會有意外。

那年入秋,天空中飄起了小雨。

連城在校門口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雲逸。

他一遍又一遍撥通雲逸的電話,可都是關機狀态。

雨突然大了些,連城只着身站在雨幕裏,執着地等了好久。

直到學校門口的保安都要關校門下班了。

先前還熱鬧非凡、人流量極大的校門口,漸漸空無一人。

冷寂與空洞感順勢而來。

最終,連城還是坐公交回了家。

可一回家碰見劉叔,他急忙嚷嚷着前不久雲逸慌裏慌張跑回家,見連城還沒回家又反折回去。

雲逸去學校找連城了。

連城來不及多加思考,在家門口庭院裏拉出自己的自行車,轉身騎着就走。

後來再回想時,連城覺得自己那時真傻,明明可以直接讓劉叔開車帶自己過去。又方便又省事。

可當時的連城如同一根筋,他騎了很遠的路,渾身濕透。

只為見到自己喜歡的人。

十七歲,可以為了一場考試而拼命學習,也可以為了一場籃球賽拼命練習。

還可以為了喜歡的人奮不顧身。

說來奇怪,連城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喜歡雲逸。

但這種想法一旦敲定下來,便再未變過。

學校裏不乏有向連城表白的女孩,但都被他禮貌拒絕了。嘴上說着一心愛學習,但心裏就是會想念着雲逸。

雲逸身上仿佛有一種讓他瘋狂想靠近的磁場,也仿佛有種能讓他上.瘾的藥。

在他覺得什麽都是單純且真誠的年紀,他熱烈地愛着一個人。

秋雨如同港風歌曲中唱得那般纏綿,昏黃的葉子稀稀落落鋪在地面上。

連城疾速駛過,卷起一片片濕答答的葉子。

終于,連城在距離學校還有兩個巷子處,找到了雲逸。

湫隘破敗的巷口,年事已高的路燈閃着微弱的光芒,細雨如針落下。

雲逸聞聲轉頭,迷滢的雨水打濕了他的雙眼。

而連城停下車,站在路燈下,微微喘着氣向他招手。

他的發梢被路燈染黃,笑起來雙眼皮的褶子很深,眉眼彎彎的。臉部輪廓流暢分明,渡了一層毛茸茸的金光。

“哥。”

一晚上的等待與錯過,終于在這一刻落下帷幕。

雲逸聽到自己的心髒被悶沉地撞了一下,而後崩離散落。

雲逸工地的老板欺.壓勞動力,壓扣工錢就算了,還大大折扣。為了讨回自己的權利,雲逸和其他工友一起向老板談判,事情鬧得挺大的,還報了警。

而手機在與老板紛争時無意間摔壞,死機了。

所以雲逸這才沒有及時趕來接連城放學。

本來心情很糟糕,下雨天的潮濕感悶得人喘不過氣。

可就在這樣的一瞬間,所有的不愉悅都全部消失殆盡。

就這樣一場秋雨吧。

潦草心事終是落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些細碎的小悸動在這一刻擁有了完整的答案。

一生平庸,卻一生向你。

12.

夏日出游計劃還在繼續,這天連城回了趟家備了些換洗衣物裝行李箱裏。

他準備和雲逸晚上出發,然後爬山去看日出。

可連城萬事俱備,只欠雲逸這場東風。

雲逸臨時接了個私活,本來說好一個小時後回來,現在都快三小時了,雲逸也沒個動靜。

連城在房間裏轉來轉去終于忍不住了。狂給雲逸發信息:

【您要不看看現在幾點了??】

【再不來我先把你家抄了,然後把門給砸了,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就走!我再來你這個破地方我是狗!!】

過了五分鐘,雲大少爺洋洋灑灑一條消息發過來:

【不愛了?】

啧。

老子在這跟你說正事,你問我愛不愛你?

神經病吧??

連城正低頭輸入,措辭該怎麽罵他。倏然聽到房門口傳來一陣聲響。

連城尋聲擡頭。

只見雲逸玩着手上的鑰匙圈,懶懶地倚在門邊。模樣慵懶又勾人。

連城頓住腳步,手一松碰巧把剛編輯好的話發了出去:

【愛】

草??

明明想發的是:愛你媽!

你心裏欠我的拿什麽還!

我的時間!還有精神損失!

雲逸的嘴角勾出一些好看的弧度,另只手拎着個塑料袋。

是昨晚連城睡着說夢話,說想吃校門口的米線了。

這是他們以前經常會吃的一家。

剛巧那邊在修路,雲逸就繞了半大圈的路去買。

即使隔着塑料袋,連城一聞這味兒便知道是他心心念念的米線,滿臉高興道:“牛啊,雲老師!”

全然忘記了自己前一秒還在吐槽雲逸不講信用。

連城:“你怎麽不提前講一聲?”

“害,想給個驚喜來着。沒想到耽擱這麽久。”

雲逸将米線遞給他,“快吃吧,等下還要趕路。”

他們準備去爬的山就在北都邊郊,不高,大概不到兩個小時就能登頂。

坐的是北都旅游專線過去的,即使已經十點了,車上依舊有不少人。

估計都是和他們兩一樣想去看日出的。

路程約莫一兩個小時,連城百般無賴地拿出包裏的書來讀。

雲逸困意倦倦的,偏頭朝着連城那邊微微阖眼。

耳邊傳來些連城低沉的默讀聲。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樂、天穹、宮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沒有窮期。”

博爾赫斯的詩《永久的玫瑰》。

連城的聲音很柔也輕,似在呢喃,又似在訴說。

他平常挺喜歡讀這些詩集,戲曲是厚重的酒釀,而書籍是所有觸動之感落地的描繪。

雲逸看了他一眼,而後又閉上眼。

心緒又被糾扯勾起,周遭都是連城溫熱的氣息。

就像是溺進了一個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循環夢。

醉生醉死,卻又甘願其中。

13.

爬山的過程是漫長且痛苦的,不過他兩就跟使不完的勁似的,怒爬半個多小時都不帶停的。

很快就與原先在車上的大部隊分離。

半途休息,兩人到山岙的平地上準備拿點吃的來墊墊肚子。

連城卸下身上重重的背客包,最上面一層都是他和雲逸換洗衣服。本來是裝進行李箱,臨走的時候覺得拖着個箱子太麻煩了,就挑挑揀揀換成背包。

連城在昏暗的環境往裏去摸,掏出來個雨傘,“等下啊,我再找找看。”

又一掏,充電寶。

零零散散掏出好幾件東西出來,也沒掏出他們之前買的零食。

“估計在最底下,再等等啊。”

雲逸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耐心地看着連城能掏出個什麽花出來。

“诶——等下!我摸到了!!”

連城摸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以為是哪個小零食的盒子,一臉興奮地揚給雲逸看——

一,盒,套,子。

還是清涼薄荷味的。

“!”

連城的臉蹭得一紅。

卧槽卧槽卧槽!!!

時間仿佛凝住了一般。

所以說,套.子都記得帶,保命的零食卻忘記帶了是吧?

連城火速将東西放回包裏,耳根子都似被燙紅了,“我我我……忘記帶零食了,應該是落在沙發上了。”

“嗯。”雲逸淺淺地回了聲,将包裏的水遞給他,“喝點水壓壓肚子吧。”

“噢。”

良久,雲逸在黑暗中悶然的笑了笑。

“你笑啥?”

“沒什麽。”

過一會兒,雲逸撐着下巴,挑撥他:

“挺大陣勢啊你?”

他又道:“昨晚腰不是還疼嗎?現在不疼了?”

“。”

能,不,能。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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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1.早梅發高樹,迥映楚天碧。——柳宗元《早梅》

2.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我則索看昭君畫圖模樣。舊恩金勒短,新恨玉鞭長。本是對金殿鴛鴦,分飛翼,怎承望!——馬致遠《漢宮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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