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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1995年年初,雲鳳霞發現自己懷孕了。本來是件天大的喜事,卻意外傳來自己丈夫富平身亡的消息。
悲恸欲絕之時,幸運之神也并沒有眷顧到他們家。幾個月後,雲鳳霞查出乳腺癌,中晚期。
她那時覺得天要要塌下來了。
肚子裏的孩子該怎麽辦?
孩子還這麽小,就沒父沒母的。
還有,自己得了這病,孩子能順利出生嗎?
但是,在她的認知中,自己就算是拼了命,也一定要生下孩子。
雲鳳霞的一生都被困在農村裏,她短暫地讀過幾年的書。看過書中描寫的祖國大好河山,她這輩子是走不到見不了了,所以她想讓孩子替她去見見。
聽說首都有長城還有故宮嘞!
所以,就秉着這種信念,雲鳳霞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方案。
為了省那幾塊錢去醫院的路費,她基本都是純徒步走。
很遠的路,走起來很累。但雲鳳霞一想到昂貴的醫療費,便咬咬牙堅持住了。
有時候需要留院勘察,也不敢租太久的病床。一晚上五十塊嘞!她總是租一晚上,然後第二天晚上就幹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她那會子總是做夢,夢見孩子喊她媽媽時的聲音。
她的老師,也就爺爺,為了這事跑上跑下。求盡了村委會的人,可最後真的申請到醫療補助,雲鳳霞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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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真的不僅要為錢發愁,還要經病痛折磨,磨得她整個人都消瘦憔悴。
爺爺殺了雞,煲了雞湯帶到病房裏來。說她的身子骨不能再這麽弱下去了。
那陣子全村都在鬧饑荒,天不下雨許多莊稼都枯了,牲畜也活活被餓死。身上又沒有錢,爺爺把自己唯一留着過年吃的一只雞給殺了。
雲鳳霞當時哭得淚流滿面,病痛折磨着她面色慘白。她緊緊握着爺爺的手,說想給您磕頭,卻實在沒有力氣爬起來了。
日子真的太苦了。
雲逸是她唯一對生活的希望。
她将生活的所有賭注都壓在雲逸身上。
索性,雲逸健康且順利的出生了。
雲鳳霞耗盡了所有力氣,在聽到孩子的哭聲後,疲憊不堪地沉睡下去。
她睡了足足兩天,情況不是很好。
生命結束的前一分鐘,她突然醒過來。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喉嚨裏呢喃着。
一旁的護士瞬間了然,把搖床裏的雲逸捧到她懷裏,“是個男孩!”
那就是“逸”了。
逸字,本義是逃跑,引申為超出範圍、超凡脫俗、卓爾不群。
雲鳳霞用盡力氣去親昵雲逸,嘴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話。
她的表情很高興,情緒也略顯激動。
護士正欲問她想說什麽,突然就聽到心電儀上很刺耳的“滴——”聲。
雲鳳霞走了。
她苦難且短暫的一生,被暫停在這一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似要淹沒整座城市。
直至消失不見。
21.
氣氛過了很久也依舊沉重且寧靜。
在那本書的最後一面,夾着一張補助金的單子,就是連建華一直以來想拿的那筆錢。
雲逸整雙手都不自主地顫抖着将單子重新疊好放回去。
然後,他不堪重負地癱坐在椅子上。
連城蹲下來與雲逸平視,湊身環住他。輕輕安撫他的背脊,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盡量把雲逸往自己身上壓,想通過擁抱來緩解些雲逸複雜的心情。
最後,兩人似化成攤水,連城柔柔地安慰着:“還有我呢。”
他親親雲逸的眼角,“哥,我會一直陪着你。”
雲逸曾一度認為自己被世界抛棄,無人愛他。
可如今發現,他很好的被人愛着。
他們拼了命去愛他,即使到生命的最後一秒。
他從沒有被抛棄。
只不過雲逸從未知曉過這份沉重的愛。
臨走前,兩人去了趟村子裏的寺廟。
高階寓意人生之苦難,一步步踏過,便迎佛門。
廟內高香環繞,祈福的紅絲帶搖曳,威嚴的佛像莊重凜然。
道僧敲擊木魚的聲音陣陣傳來,淨化心靈,道化感悟。
雲逸跪在圃墊上,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只此一生。
不貪富貴,不念名利。
惟願:
所愛之人,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22.
旅行暫時結束。
雲逸找了個幫倉庫老板卸貨的活,整天埋進倉庫裏與一堆貨物打交道。
連城就在戲院和倉庫來回晃,他每天都要去戲院練曲,閑下來就會去倉庫給雲逸幫忙。
悶熱的天氣,繁重的工作,兩人的背脊都被汗浸濕了。
他們坐在一堆貨物前休息,雲逸搬來倉庫裏唯一的大型風扇給連城吹。
連城整個臉似被丢進火爐裏烤過一樣,泛着紅暈,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早跟你說過這活累,你偏要來。”雲逸向連城丢了瓶冰水。
“那也不能你一個來幹啊。這麽熱的天。”
他仰頭猛喝口,冰爽的冰水流淌過他的喉嚨,壓住了些躁意。“哥,我不想你這麽累。”
不想你一個人汗流浃背,不想你扛着這麽重的重物。
雲逸滿不在意:“還好,流點汗算什麽。”
“我以後就要上學了,不一定能像現在有這麽長時間來陪你了。”
“你好好讀書,別想太多。”
“我每個月去戲院表演,雖然不多,但也能分到一兩千的門票費。我争取在大學裏多跑跑場次,接到點自己的業務賺錢。”
他認真地說:“哥,我可以養活我們兩的。”他把錢包打開,“這是我的銀行卡,前段時間成年後就去申請的。戲院把我以前的所有存款都打過來了,卡你留着,密碼是……我們在一起的那天。”
這是連城能想到的最簡單、最單純的解決方法。
雲逸愣了下,被連城認真的模樣莫名打動,嗓音幹澀道:“傻不傻?你這還沒出社會呢,就想着把錢霍霍出去,這你自己留着,上大學再用。”
“到了大學我再自己掙錢,去奶茶店打工、發傳單都可以。”
雲逸:“我還年輕,又不是老頭子,我還想再奮鬥個三四年。等湊夠了一套房子的首付,身上有些餘款,我就去看房。”
“我前兩天還看到廣告嘞,你學校旁邊好像近幾年要建一批新房産。我多努努力,争取在那買套房子。”
“哥。”連城怕他是因為自己而有壓力,“我覺得出租屋挺好的,我都住習慣了。”
“不是說要結婚麽?”雲逸側過頭,眸子似被星河燙過。
熠熠生輝。
連城心尖一滾。
“我不可能讓你一輩子都住在出租屋裏。”
“連城。你相信我嗎?美好的生活一定是争取來的。”
“我不怕苦不怕累,只是害怕當你不愛了、玩累了,撒開我的手時,想的會是自己為什麽會願意跟我這樣沒出息的人在一起。”
他們在最年輕的時候,想的卻是該怎麽和眼前的人過一輩子。
在雲逸眼裏,他們之間,始終有一道不可翻越的鴻溝。
這種不安感讓他敏感且患得患失。
未來是什麽樣雲逸不知道,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在未來到達之前,他能盡他可能多做一點實事。
或許這樣,在不不可抗力的洪水來臨之際,他能有些精神解脫。
至少自己,是努力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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