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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傍晚時分,一行人圍聚在山莊庭院裏野炊吃燒烤。

有很多人都是早上一起爬山看日出的。

興許是早上做的夢,雲逸的心情說不上好,眼皮下是遮不住的青霾。

不知道是誰帶了個小音響,正放着輕柔的音樂,與祥和恰意的環境相得益彰。

連城拎了一大串肉串過來,遞給雲逸,“嘗嘗,我烤的。”

雲逸咬了一口。

部分肉心沒熟。

“怎麽樣?”

雲逸硬生生吞了進去,“還行。”

“那當然,也不看是誰——”連城也扯了一口咬下,而後立馬吐掉,“我去!沒熟!”

雲逸站起身,把連城手上剩下的烤串拿回去重烤,“我來吧。”

連城這個少爺是真沒下過廚,也分不清什麽生熟。

旁邊的背包客大叔正美滋滋地吃着燒烤,找連城聊天,“你們兩是朋友一起過來玩?”

連城不知道在他們眼裏對這種戀愛關系的接受程度,愣了一下,略顯尴尬地點點頭,“啊……是。”

話剛落,站在不遠處的雲逸回過頭,淺淺掃了眼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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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朋友,他是我男朋友。”

語調平常,但态度似在讨論什麽重要的大事一樣。

大叔明顯被噎了一下,反應過來覺得挺正常的,笑着說:“挺好挺好。現在嘛,都是開放社會。”

“不管是性別還是別的,遇到喜歡的,就是好的!”

連城點頭如搗蒜。

“那你們會結婚嗎?就是扯證那種。”

這下換成連城被噎住了,他還沒想過那麽久遠的事。

結婚嘛,那就是真的把他倆“綁”在一起。

是件莊重且神聖的事。

另一旁的雲逸也低頭陷入了沉思。

大叔見兩人緘默,以為自己說錯什麽話了,忙找話圓場,“哎呦這東西就是形式,而且還要跑到國外搞,多麻煩啊。兩人在一起好好生活過一輩子就挺好!”

烤串差不多好了,雲逸拎着串走過來。話是對着大叔說的,但真誠的眼神卻是對着連城: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但以後一定會考慮的。”

連城聽得心跳漏一拍。

以後的以後,其實還很遙遠。

連城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麽樣,也不知道他媽徐紫柔知道了他們兩個後會怎樣。

在他的幻想中,他繼續當着他的戲曲小藝術家,雲逸也有一份不那麽累的工作。兩人在北都買了間自己的小公寓,一起起床一起回家,周末再一起去周邊城市旅旅游。

最好再養一只小狗,晚上吃完飯他們可以在小區遛狗乘涼。

就這樣過一輩子吧。他想。

做着自己熱愛的事,和喜歡的人一起。

雨落時聽雨,雪下時觀雪,風起時觸風,霧濃時等霧。

人生大抵如此。

18.

晚上,兩人窩在房間裏的小沙發看恐怖電影《閃靈》。

恐怖又詭異,看得人背脊一涼。

看完後,連城覺得自己血液好似在倒流,驚悚感遲遲不消退。

雲逸對這方面好像感覺挺一般的,湊近連城輕輕吻了下,“不怕。”

連城嘴硬:“什麽時候怕了?”

雲逸垂眼,微微攬住他,“噢,那我怕。”

細密又輕柔的吻。

磨得連城心尖發癢。

他似是忘了呼吸,将頭埋在雲逸的頸窩,又往上去夠他的耳垂,啞着聲:

“哄小孩呢?”

雲逸擺正身姿,撐頭移了下連城的臉。剛洗過澡,連城的頭發軟塌塌的,劉海有些遮眼,眼神迷離着,卻是直勾勾地盯着雲逸。

他的脖頸發燙,一直連到耳根子處。

雲逸微微喘了口了氣,吻了下連城的眼角,“閉眼。”

而後,世界只聽到得見細細密密的窸窣聲。

兇猛且澎湃。

連城被親得忘神,只感覺像一條戈壁灘上被太陽暴曬的死魚。

溺死又焦灼。燒得他嗓子冒煙。

窗外的蟬鳴聒噪不停,吵得腦子也嗡嗡的。

萬物都似在下墜。

落下懸崖了沒?

感覺快了。

當連城整個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往沙發下掉,雲逸猛地提了下,将連城拉回來。

哦,又回來了。

那下一步是不是要升天了?

“連城,”雲逸的嗓音溫沉卻又帶着沸騰感,“你會不會抓緊?”

“再掉下去我不拉你了。”

連城喉嚨裏“唔唔”幾聲表示知道了,羞赧又頭暈。覺得自己的那條死魚在瀕臨之際突然上了塊漂板。

随着潮水波濤起伏。

然後,連城又落下去了。

身上就跟沒骨頭似的。

雲逸無奈。

傾身吻下去。

算了。

跟他一起下沉吧。

19.

有兩三年沒來過這裏了,爺爺家門口的野草正長得旺盛。

連大門都似蒙了一層厚厚的塵灰。

兩人站定在門口前,心情瞬間五味雜陳。

推開木門,一股子黴味撲面而來,觸目而及都是爺爺生前的東西。

爺爺的一生樸實又善良,教了大半輩子的書,将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教育。

閑暇時,他總是會一個人在窗臺前的書桌上看看書、寫寫字。

他還會翻翻雲逸的教材,看看與他那會教的變化大不大。

雖然平心而論,連城與自己爺爺接觸并不算長,但每一次的接觸都會感受到爺爺的溫暖。在他心裏,爺爺善良又慈祥。

連城也聽過父母與別人聊天時曾說過雲逸的身世,雲逸是個棄嬰,被好心的爺爺撿到後收養。

每次一想到這,他就會覺得爺爺真的很偉大。

兩人晃到初見的那一間小屋子裏。

屋子只着一盞小窗,光線浮浮沉沉打進屋內。

連城眼神左右晃蕩,瞥見書桌上擺着一排整整齊齊的書籍。

書籍都已泛黃,表面有厚厚的浮灰。

連城眼波流動,看見一本熟悉的書,“你當時看得就是這本書吧?”

原來是本厚厚的《三國演義》。

連城伸手将書拿下來,不料手一抖,書裏面竟落了張老相片出來。

“诶,這是……”

雲逸聞聲也湊過來看,照片是黑白破舊的,畫面中是個紮着兩個麻花辮的女孩。略帶點害羞地朝着鏡頭莞爾一笑。

她的面相,帶點陌生又帶點熟悉。

雲逸心如鼓點,接過照片往後一翻,落尾處是爺爺清秀的字跡:

鳳霞,95年冬。

——鳳霞。

雲鳳霞。

小時候,雲逸問過爺爺,自己難道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

爺爺笑着撫摸他的臉說:“你媽叫雲鳳霞,鳳霞,知道了嗎?”

那會兒子,都是孩童心理,也沒想過繼續追問下去。已經接受了這般和爺爺在一起生活,哪還想到真的去刨根問底問自己父母的事。

後來長大了些後,聽到長輩們都說,自己是個棄嬰,也就是被父母抛棄的孩子,很可憐。從那之後,雲逸就再也不對“父母”這個詞抱有任何幻想,也從未去問過爺爺。

可當時間的齒輪輪回,雲逸看到這個名字時,心裏還是會有點被觸動。

他小時候不愛看書,翻書也只是做做樣子。卻沒想到當初的自己,離“母親”這個詞長什麽樣子,竟會是那麽近。

這張照片就被爺爺夾在書裏。

“這是……?”連城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小心翼翼地問。

“應該是……我媽。”

“你媽和爺爺,認識?”

“嗯,小時候爺爺提過她。”

“那後來呢?她……呢?”

雲逸搖搖頭,“不知道。”

他猜測道:“估計是要去做什麽,或者去別的地方了吧。然後就把我丢給爺爺了。”

“……”連城靜默了下,“然後,她就再也沒回來過……”

不過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案。

關于雲逸身世的一切。

厚重的過去被一點點揭開。

其實以前沒人會去過多探讨這個問題,日子不也照舊這麽過。可現在事實就如同擺在這了,氣氛反而變得凝重起來。

連城眼尖地發現爺爺看書喜歡做筆錄,剛開始還是一些文章內容的見解與看法,後來漸漸內容就走偏了。

變成了自己的心事日記。

就像是心裏有些話想說,想拿東西記下,但手邊沒有多餘的本子,就草草的在書上的留白處寫下。後來越寫越久,便成了習慣。

厚厚一疊,卻怎樣也訴不盡。

他們兩順着時間的軌跡,捕捉關鍵字眼,一點點地将所有的文字看完。

——挑水時碰見隔壁村的鳳霞了,小丫頭變化很大,還記得讀書時她不會背乘法表我叫她罰抄,哭着抄完的。現在都要做娘了,嗬!我也老了!

——碰到鳳霞在村頭哭,問她怎麽了,她說自己得了怪病。要好多錢好多錢治,也不一定能治好。這該如何是好!

她說她一定要把娃生下來,讓娃見見世界,多讀讀書。

——鳳霞是個苦命的丫頭,富平年初在工地上摔死了,孩沒了爸。如今自己懷着娃又查出病,老天嗬!

——鳳霞去縣裏治病,縣裏不收,讓她去市裏。鳳霞一聽吓得跪在地上哭,怎麽侬個病還要去市裏,鳳霞是不是治不好了……

——她說,老師,男人死了,我可以自己一個人來照顧娃娃。可是我也死了,就沒人能照顧娃娃了!娃娃真的命苦啊!

——我去醫院的病床上見着鳳霞了,臉很白很白,比她底下的床單還要白。已經秋天了,娃娃應該快出來了吧。

——我去找村頭借錢,應該能夠到娃娃出生。我問鳳霞,孩叫啥名。她說讓我想,我說叫yì吧,她問是哪個字。我回家查字典,覺得女娃就叫“藝”,男娃叫“逸”。鳳霞說好,雲yì。

——娃出來了,健健康康的。男孩,叫雲逸。

——下了大雪,鳳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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