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爆更
“參謀長, ”單世鈞對着通訊器,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冷得像是極地的寒冰, “目标嚴重威脅到人質和我方警員生命安全, 是否可以擊斃?”
林競在電話那頭沉默兩秒:“能留活口就留活口,羅哲身份特殊,如果他折在你手裏……”
單世鈞打斷他:“我知道,但情況已經超出控制。”
林競嘆了口氣:“算了,情況危急的話……你看着辦吧。”
“明白。”單世鈞迅速将通信器切回到隊內頻道,冷靜地傳達指令,“成昱,你穩住他。小白,你繞到後方進入酒店, 把羅哲埋的所有炸|藥都找出來。”
單世鈞下達的命令, 通過通信器傳達到成昱和和白展廷耳裏。
成昱和白展廷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羅哲高高站在臺階上, 嚣張地俯視着被他步步逼退的緝毒警員們, 不緊不慢地進行着倒計時:“二……”
“等一下!”成昱對着羅哲喊話道,“可以。我們可以給你提供車!”
羅哲停下了倒數,嘴角微微朝一側挑起, 眼神中露出狠戾的得色。
成昱頓了頓:“不過,我們把車開過來還需些要時間。只要你保證不動, 一切好商量。”
就在成昱和羅哲交談的時候,白展廷已經悄悄退進了緝毒大隊後方……
羅哲冷笑:“也別想跟我耍花招。你們要想在車上動手腳,我立刻引|爆|炸|彈。看看是你們的動作快,還是我的手指快。”
成昱認真道:“我們是誠心跟你談判。”
羅哲在和成昱對峙的時候,有種很奇怪的錯覺。明明是自己占盡優勢,明明這男人說話的方式都是順着自己來的, 但他就是有種,氣勢上被對方壓了一頭的感覺。很奇怪。
這種怪異的感覺讓羅哲感覺自己節奏被打亂了,心裏忍不住有些急躁起來:“那就要看你這心,有多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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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哲之前一直都很謹慎,躲在曲筱陽身後,不露一點破綻。
單世鈞注意,通過雙方對話,羅哲神情有了細微的變化。他知道,是成昱冷靜又自信的氣場,對羅哲産生了一定的影響力。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一個轉變。
單世鈞又道:“成昱,我需要一個契口。想辦法讓他把手露出來。”
成昱秒懂。
成昱放下了手中的槍,走上前一步。
“我們可以為你提供車,可以讓你安全出境。但我們這邊也有個交換條件……”
羅哲皺眉拖着曲筱陽微微退了一步:“什麽交換條件?”
單世鈞瞬也不瞬地透過瞄準鏡盯着羅哲的一舉一動,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他的下巴緊貼着槍托,手指放到了扳機上。
成昱盯着羅哲的眼睛,緩緩道:“出境前,你必須釋放人質。”
此話一出,羅哲瞬間就炸了:“是你弱智還是你TM當我傻啊?!釋放人質?還出境前?放了人再等你們抓我嗎?!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我今天還非帶她走不可!”
“你若是再多說一句話,信不信我立刻按下去!”
羅哲情緒激動起來,握着引|爆|器的手也微微揚起,和曲筱陽的胳膊錯開一個拳頭的距離。
瞄準鏡裏的十字準星停在羅哲手腕正中,放在扳機上的手指,穩穩按了下去……
“我現在給你們一分鐘時間,如果我看不到車……”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
穿雲破空而來的子|彈沒有聲音,像悄無聲息的修羅。
羅哲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衆人親眼目睹他握着引|爆|器的那只手被高速旋轉的子彈直接撕裂,絞斷,擊飛了出去……
手腕處的劇痛隔了幾秒,才順着中樞神經傳達到大腦。等羅哲回過神後,他眼睛霎時變得通紅。他顧不上因為失血而迅速流逝的體力,撕心裂肺地怒吼着,翻身就撲倒了一旁的曲筱陽,拼了命地去拉纏在她脖子上的引|線。
就像他說的,今天就算死在這兒,他也要帶走曲筱陽。
然而羅哲沒有這個機會了。
第二枚子彈直接從他額心正中穿過,瞬間奪走了他的行動力。
羅哲像塊破布一樣倒了下去……
曲筱陽就在離他最近的距離,目睹了事情發生的全過程。溫熱的血濺了她滿頭滿臉,鼻尖充斥着讓人作嘔的血腥味,腦中流竄着雜亂的忙音。曲筱陽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而後視野逐漸黯淡下去……
曲筱陽做了一個晦澀冗長的夢。
她赤腳走在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寸草不生的荒漠裏。腳下的黃沙一點也不細膩,反而有些紮人。曲筱陽低頭一看,才發現黃沙裏藏着一種帶刺的沙漠植物。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裏,只知道,必須要走出這片沙漠。但在這片沙漠裏行走,就像走在荊棘上,每一步都腳下生疼,每一步都非見血不可。
曲筱陽不想繼續走,想放棄了。然而駐足四望,萬裏黃沙裏只有她一個人。連呼救都沒人會聽見。
那種巨大的絕望和無助,壓得她喘不過氣。
這時,忽然有一只微涼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
曲筱陽低頭一看,死死抓住她腳腕的那只手泛着死青色,骨瘦如柴,順着那只手向上看,便看見一張鮮血模糊的年輕臉孔。
少年的眼神陰郁又癫狂:“姐,帶我回家吧。”
曲筱陽吓了一跳,拼命想要掙脫開來,但那少年力大無窮,死死拽着他不肯放手。而曲筱陽忽然發現,不知出何原因,少年黏糊糊的黑發下面,沒有頭蓋骨,看斷骨的痕跡,像是被什麽東西暴力掀飛的。
大熱的天,曲筱陽像被人用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
而那個沒了頭蓋骨的少年,口齒清晰地對着她說:
“姐,我叫羅哲。”
“啊!!!”
曲筱陽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她臉色煞白,急促地喘着氣,心髒劇烈跳動的程度,像是要蹦出胸腔,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
她睜大眼,瞪着雪白的天花板,許久都沒能從那可怕的夢境中緩過神來。
太可怕了,曲筱陽閉了閉眼,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少年那森冷的神情。她大腦裏極度混亂,像放幻燈片似的,一張一張回閃着之前發生的事情。
腦中的畫面再次定格在少年臉上。
這次不再是堅持說着要帶她回家的少年,而是躺在血泊裏,臉上毫無血色的少年。
羅哲死了。他終究是為自己瘋狂的行徑付出了代價。
曲筱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幹嘔的感覺一陣一陣的在胃裏翻湧。案發現場聞到的那股血腥味,似乎一直沒有散去一般,死纏着她。
“小心。”男人低沉冷感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同時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那人動作輕緩,卻不容抗拒地将她的左手從頭頂拉下,慢慢地平放回床上。
曲筱陽一個激靈,慢慢轉過頭。
之前都沒注意到,房間裏竟然還有個人。
再次見到男人,曲筱陽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張帥得無可挑剔的臉。臉上的傷疤已經不見了,胡子也刮了,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利落,英氣逼人。她果然還是更喜歡這個造型,曲筱陽想。
陌生的,是男人此時臉上的神情,柔和得像是另外一個人。那種生怕把什麽碰碎了的小心翼翼。
“小心跳針。”單世鈞見她盯着自己發愣,于是又耐心解釋了一遍。
曲筱陽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手上打着點滴。因為剛剛抱頭動作逆流的血液,此時正順着輸液管緩緩流回她的身體中。
曲筱陽腦子依舊有些遲鈍,過了許久,才問:“你怎麽……在這裏?”
伴随着聲帶産生的刺痛和幹砺,曲筱陽聽到了一把嘶啞得像是被煙熏了二十年的嗓音。曲筱陽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單手按着自己的嗓子。
床頭櫃上擺着一個保溫杯,單世鈞拿過來,倒了大半杯蓋,遞給曲筱陽:“你的脖子之前被引|線勒得太緊了,傷了嗓子。不過,醫生說了不是永久性傷害。多休息,少說話,過段時間就好的。”
引|線……曲筱陽的眼皮微微一顫,那些不願回憶的畫面再次湧入她的腦海。
曲筱陽狠狠閉上眼,仿佛這樣就能将那些畫面從大腦裏驅趕出去似的。
單世鈞一直在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見她突然閉眼,神情痛苦,也立刻跟着站了起來。而後像是不自主地,他伸手扶在她背上,輕拍着。
“沒事吧?”
曲筱陽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她強迫自己忽視腦中那些雜念,從單世鈞手中接過了那杯水。
“謝謝。”
她将那杯水捧在手裏慢慢地喝了一口。是蜂蜜檸檬,水還是溫的,甜度剛合适。嗓子舒服了些,胃裏也暖了。
“那個,我想問下……”她理了理思緒,斟酌着怎麽開口。
單世鈞主動道:“之前是我錯誤判斷了形勢,才導致這種事情發生。這是我的責任。把你卷進這樁案子,我很抱歉。”
其實曲筱陽也是想問清楚前因後果,但她不知道怎麽開口。綁架、威脅、直到阿哲以那樣的方式死在她面前,這一系列事情給她帶來的沖擊是前所未有、無法想象的。曲筱陽現在光是在心裏一想到阿哲的名字,就會頭痛,惡心,手心出汗,更別說開口說出他的名字。所以單世鈞選擇主動開口跟她聊,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單世鈞認真直視着曲筱陽的眼睛,再一次誠懇道歉:“我也很抱歉,不得不以那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讓你受驚了。”
曲筱陽大腦裏‘嗡’了一聲,很長時間沒能說出一句話。她慢慢消化着單世鈞話裏的意思。她依稀記起,當天在事發現場,似乎沒有在警員中見到單世鈞的身影。而那枚致命的子彈,顯然是從遠處飛來的。當時一片混亂來不及細想,現在她知道,是警方事先在周圍埋伏了狙擊手。若不是因為那名神槍手在,事情還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麽地步。
過了許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問:“是你……?你是……狙擊手?”
單世鈞沉默了片刻。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曲筱陽,似乎是不願放過她眼神裏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而後,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曲筱陽:“……”
曲筱陽心裏一團亂麻,一時間不知道該和單世鈞說些什麽。是男人救了她的命。
但那種,面對一條鮮活的生命,能夠不受一點幹擾,殺伐果決地做出瞬間判斷的魄力,令人震驚的同時,也難免心裏發怵。
尤其是,那條生命,還未成年。
曲筱陽很清楚,那樣的情況下,其實單世鈞沒有其他選擇。她也很清楚,身在那個位置,必須有遠超常人的意志和堅定不移的責任心,不能有多餘的情感。她看過的反恐電影裏,狙擊手必須明确自己的使命,就算在面對一些被恐怖分子利用、自願成為人|肉|炸|彈的小孩子時,也必須要狠得下心。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對這件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又回想起之前白展廷身上受過的那種槍傷。他們眼裏所見的世界,和她所見的世界,截然不同。
“我們這是在哪家醫院?”曲筱陽不想再繼續之前的話題,于是只能轉頭打量病房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住的這裏顯然不是紅羽鎮醫院。這間是單人病房,而且病房環境很好。無論在哪種級別的醫院,都是VIP病房了。
“雲城市中心醫院。”
雲城市最好的三甲醫院,VIP病房。這陣仗都有點吓到她了。
曲筱陽幹巴巴地眨了眨眼。她最多也就是吓暈過去了,身上沒有致命傷,也沒得絕症吧?
曲筱陽有些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我睡了多久了?紅羽鎮醫院那邊什麽情況……”
領隊出了事,還不知道下面會亂成什麽樣子。
“一天一夜。”單世鈞看着她,“這邊的情況,已經和你原屬醫院的上級聯系過了,醫院給你批了假,你安心休息。”
曲筱陽皺眉,安靜了一會兒,才道:“不是……我其實也沒受什麽傷,休息什麽?”
單世鈞安靜地審視她幾秒,顯然對她此刻的自我判斷不太認同。但他沒直接說破,只問:“你現在感覺怎樣?”
“可我是醫療隊領隊,那邊也不能沒了主心骨。”曲筱陽沒有回答單世鈞的問題,她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休假’這事上。
“我想,你們醫院對此應該也做了妥善安排。”單世鈞頓了頓,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遞給曲筱陽。
曲筱陽接過手機,手機已經被人體貼地充好了電。
“你的同事們幫你把随身物品送過來了。他們第一時間就過來探望了你,只是你一直處于昏睡狀态,醫院那邊還有事,他們待不了多久,就先回去了。”
曲筱陽打開微信,裏面顯示着上百條未讀信息,都是各種同事的問候。梁老頭給她打過幾通電話,最後微信留言告訴了她院方的決定,讓莫梨過去暫代她的工作。
莫梨也給她發了很多條信息,除了問候她身體情況,就是告訴她一切都不要擔心,好好休息。
曲筱陽閉了閉眼,心裏一陣溫暖。
單世鈞嘆了口氣:“……我們都很擔心你。”
曲筱陽聞言,擡頭和他對視了兩秒。男人眼中流露出的關心,是真的。這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毫不掩飾地外放他的情緒。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語,她還是頭一次從男人嘴裏聽到。這和他向來所展示的氣質可真是不搭。
曲筱陽像有些不認識似的看着單世鈞。
“是我的錯覺嗎,你話好像變多了。”
單世鈞:“……”
曲筱陽避開男人的灼灼視線,微微垂眸:“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單世鈞依舊看着她:“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我買了粥,多少吃點兒。”
曲筱陽沒答話。
單世鈞從病房離開許久後,曲筱陽才轉頭,看向床頭櫃上放着的保溫桶。
打開保溫桶,濃郁的雞肉和香菇味撲鼻而來,夾雜着淡淡的米香。若換成平時,餓了一天的曲筱陽絕對能毫不顧忌淑女形象,将桶底都刮得幹幹淨淨。但今天的曲筱陽,剛一聞到肉味,一股惡心的感覺立刻從胃裏翻湧到嗓子眼。
這完全是身體的條件反射,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唔……”
曲筱陽趴在床頭幹嘔了一陣,胃裏是空的,什麽都嘔不出來,但即便這樣,那種惡心的感覺卻也揮之不去。
她一聞到肉味,就會想到之前在酒店門前,空氣中彌漫的那種血腥味。明明也是經常上手術臺見血的人,此刻卻似脆弱得受不得丁點兒刺激的小孩兒。
曲筱陽慢慢縮進被子裏,雙手抱在胸前,将自己團成了嬰兒在母體時的樣子。精神極度緊繃,卻不敢合眼。因為一閉眼,就立刻會被帶回當時的那個場景,一遍一遍在腦中回放。
“身體上是沒什麽大礙了,但我們現在主要擔心的就是她可能會發展成PTSD。PTSD你……應該知道吧?創傷後應激障礙綜合症。”
“我知道,之前有戰友也遇到過這種情況。”
關着門的診室內,單世鈞正在和曲筱陽的主治醫生談話。
單世鈞放在膝上的手指曲握成拳:“PTSD能提前幹預嗎?我聽說……有些人在最初幾天或幾周可能沒有明顯症狀。”
主治醫生嘆了口氣:“沒有特效藥。目前對于比較嚴重的PTSD患者,我們開的都是抗抑郁的藥,因為很多PTSD患者後期會發展為抑郁症。根據病人情況不同,我們還是主要推薦心理療法,幫助病人進行認知重構。”
“……我明白了。”單世鈞微微蹙眉,眸中波雲詭谲。
主治醫生見他眉間陰雲密布,心事繁重,又開解道:“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她自己是醫生,心裏應該清楚PTSD的嚴重性。既然知道,她一定也會引起重視,努力調整心态的。”
單世鈞依然不語,這話他就不太敢茍同了。民間不是有句俗語麽?醫者不自醫。而且術業有專攻,曲筱陽的強項是外科,不是心理學。
單世鈞安靜了片刻:“我還有個顧慮。”
主治醫生:“你說。”
單世鈞黑眸裏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頓了頓:“因為她是與罪犯進行過密切接觸的重要證人,警方這邊還需要她配合進行一些筆錄。這過程中,必定會要求她對一些細節進行回憶。”
主治醫生沉默半晌,嘆了口氣:“以我的經驗來說,這談話越早進行越好。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單世鈞:“我明白了。謝謝你,王醫生。”
走出診室,單世鈞看了眼手機,上面有兩通林競的未接來電。
他走到僻靜的地方,回了個電話過去。
“參謀長。”
林競也不跟他廢話,直切正題:“曲醫生還好嗎?”
“嗯,剛醒。”林競頓了頓,“精神狀态不太好。”
林競頓了頓:“筆錄還是要做的。”
單世鈞:“嗯。”
林競嘆了口氣:“雖然現在可以順着方俊傑這條線摸出些東西,但出了這次的事情,羅顯洋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動作了。”
單世鈞忽然壓低聲:“據我們的線人說,本來這次過來接頭的不是羅哲。是他自己換下了原本負責的人,悄悄過來的。他們內部似乎有一些問題。”
“對我們來講,相當于也要從頭來過了。”林競再次停頓,他似乎有些別的顧慮,說話都不像平常那樣果斷了。
“不過,這都不是我最擔心的事……”
林競安靜了兩秒,沒有繼續下去。
“算了。你先留在那邊善後吧。保持聯系。”
“嗯。”
單世鈞再去探望曲筱陽時,已是深夜。
床空着,病房裏也沒人。
單世鈞看到擺在床頭的那個保溫飯桶,微微皺眉。他走近了,打開保溫桶,裏面的粥已經涼了,一口沒動。
護士站的小護士打着哈欠整理着病案,單世鈞走過去,輕輕敲了一下櫃臺桌面。
“打擾一下。”
小護士見到是他,立刻站起身:“啊……你是來找曲小姐的吧?”
這兩天他總出現在住院部,小護士們都對他很眼熟了。
單世鈞微微一點頭:“她去哪兒了?”
小護士指了指走廊另一頭:“曲小姐說病房裏有些悶,我看她往那邊的娛樂室去了。”
單世鈞:“謝謝。”
所謂娛樂室,就是一間挂了電視的公共休息室。醫院裏也沒什麽別的娛樂活動,晚上會給住院的病人們放點電視節目,調解下氣氛。
單世鈞隔着娛樂室的玻璃窗,看見了抱膝坐在椅子上的曲筱陽。她今天沒有像平時那樣幹練的束發,柔順的長發垂在臉側,小臉慘白,尖尖的下巴擱在膝蓋上,像擺放在櫥窗裏的瓷娃娃。美麗又脆弱。
此時已經接近午夜了,偌大的娛樂室裏只有形單影只的一人。她本就瘦,現在将自己的身體縮成小小一團,看上去就更顯脆弱了。電視上播放的是最新的搞笑綜藝,她眼睛雖然盯着電視,然而卻能明顯看出她的思緒根本沒在節目上……因為她眼睛的焦點根本沒落在屏幕上。單世鈞感覺心髒像被人打了一拳,悶悶的疼。
進去之前,單世鈞特意在娛樂室的門上輕輕敲了敲。主治醫生告訴他,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病人,特別容易不安,也容易受到驚吓。
他因為職業關系,平時走路就悄無聲息的,這時要是突然出現,很可能會吓到曲筱陽。
然而他清楚地看見,僅僅是這麽輕輕的兩聲敲門聲,也讓曲筱陽的雙肩微微抖了一下。
單世鈞微微擰眉,也許曲筱陽的狀況,比他們想象得更糟糕……
曲筱陽轉頭,看見是單世鈞,緊繃的情緒又稍微放松了些,微微聳起的肩也逐漸放平。
“抱歉,吓到你了。”單世鈞走過去,在曲筱陽身邊坐下。男人的體溫比她高一些,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傳來的溫暖,讓她心裏的彷徨和無助削減了幾分。
不知為什麽,這次醒來後,總是莫名覺得周身發冷,背脊發寒。她很想再靠近一些,多汲取一點那種溫暖。然而也僅是想了想,連手指都沒動一下。
曲筱陽搖了搖頭,還沖他笑了一下:“沒,我只是看電視有些入神。”
單世鈞:“……”明知她在撒謊,卻不忍心拆穿。
曲筱陽說完這句話,又轉回頭去繼續盯着屏幕。
單世鈞知道,她依然沒有在看,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兩人的性格像是颠倒了。沒話的那個變成了話痨,愛說話的那個變得沉默了。
單世鈞安靜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剛才去病房找你……見你還是沒吃東西。”
曲筱陽垂眸,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嗯……沒什麽胃口。”
氣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其實,熟悉單世鈞的人就會知道,他幾乎從來不主動找人聊天。一般都是別人cue他,而他cue別人,幾乎都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
像這樣不斷嘗試,主動尋找話題的情況,簡直是絕無僅有。
但他知道,曲筱陽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他不得不逼迫自己,不斷地做出嘗試,走出自己的舒适區,去做從來不做、不習慣的事情。曲筱陽現在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有人站出來,拉她一把。
單世鈞想了想:“你是不是睡不着?”
曲筱陽答:“嗯,白天睡多了。”
這又是一句謊話。真實原因是,一閉眼就會做夢,又會被拖回那個惡夢一般的場景,反複輪回。
與其這樣,她寧願醒着。
單世鈞又道:“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待在這裏很悶,不如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換換心情。”
曲筱陽想了一下,也是,換個環境,說不定真能換下心情。
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心裏狀态很糟糕。自己是醫生,所以她知道。目前她的狀态就是早期PTSD的表現。但那些腦袋裏不斷重複的片段,偶爾聽到的幻音,都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她根本沒有主觀地去想,那些東西卻總是自動蹦出來,像暗夜裏的妖魔,蟄伏在她大腦的角落裏,随時出來打她個措手不及。這東西就像抑郁症一樣,那些負面思想,抑郁情緒,都不是患者能自己控制的。她已經竭盡全力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了,下午回複了同事的留言,交代了工作後,就不停地刷手機,看新聞,看劇……可一旦大腦放空,哪怕片刻,那些東西就會再次出現在腦海裏。她必須強制性地轉移自己注意力,去想別的事情。
這種感覺其實很累。身體疲憊,大腦也在超負荷運轉。比她上臺手術還累。
單世鈞見曲筱陽沒反對,便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
曲筱陽盯着眼前那只堅定朝她伸出手,有些怔愣。她擡頭看向這個在她心目中向來冷酷少語的‘鋼鐵直男’,竟然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種認真的溫柔。那種耐心的,堅定的神情,讓她幾乎能确定,如果她在此刻拒絕,男人還是會換種方式堅持下去的。
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單世鈞嗎?還是說,她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娛樂室的燈光有些黯淡,但曲筱陽在這一刻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周身都散發着光芒,很耀眼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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