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路給人推到了住的地方,仿佛後頭有鬼追趕,厚厚的軟墊都沒能緩震颠簸。

碰見情敵本就一肚子的火,被這麽一颠,心裏頭更氣了,沈書剛想轉頭準備罵,就見她風風火火的跑出去了。

再回來的時候,白珠抱着一件衣服,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把雙瑞趕出去後,白珠麻溜的脫了衣裳,換上了水藍色的校服。

顏色襯托女人皮膚格外很白,瞬間年輕了好幾歲,恍惚間回到了第一次看見白珠時的感覺。

沈書不禁紅了臉,垂下眼睛等着女人先開口。

可惜白珠大大咧咧的坐在凳子上,手指敲打在桌面,一句話不說,搞的氣氛怪奇怪的。

還以為她是受到刺激了,沈書捏着袖中藏的東西,猶豫再三準備拿出來的時候,女人忽然跳了起來,吓的他一哆嗦,立馬又把東西收了回去。

白珠撩起的胳膊,白皙的皮膚上肉眼可見的起了紅色的小疹子。

沈書一把抓住,皺起眉頭,不解的看向她。

“我這幾天在學院住着,就是為了找到學生起疹子的原因,唯獨漏了新校服。”白珠撓着癢癢,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

“快脫下來,髒不髒。”沈書嘴上嫌棄,卻不顧及的上手幫她脫,“校服是誰負責的,用有問題的布料。”

白珠沉默了,笑容收斂起來。

院長辦公室內,氣氛沉重,大家夥都互相看着,誰都不敢觸眉頭。

平日裏白珠的脾氣很好,從不會跟他們拿捏擺架子,可一旦碰到關于學生的事情,那就不一樣了。

任齊如坐針氈,一雙眼睛到處亂飄,不敢看在場的任何人。

“秋季校服的料子有問題,冬季校服裏頭塞着黑心棉,這是你做事的态度。”

白珠差點把東西扔她臉上,忍住忍着沒動手,拿出備份的合同,怼在任齊的眼前。

“我給你批五十文一人,你就是買這種東西來糊弄我的?”

五十文一出,在場的人倒吸一口冷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是我該死,我貪財了。”任齊撲通跪了下去,淚流滿面,自責的掌嘴,打的嘴角都冒血珠了。

哭着解釋道,“我當初看一家布坊投标便宜,想着從中間能賺差價,沒想到竟然是布料有問題。”

“多少錢?”白珠額頭青筋暴起,手死死捏着桌子的邊緣,才能控制不産生過激的行為,氣的心裏一陣陣疼。

“三十文一人。”

聲如細蚊,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白珠指着她的手都在顫抖,“你真的是,好大的胃口。”

中間差了整整二十文錢,不出意外全都吞肚子裏去了,掰着指頭都數不過來到底從中貪污了多少,只覺得頭暈乎乎的,眼前發黑。

“每天忙死忙活的就掙一口飯錢,跟着幹那麽久了,連在京城安家都做不到。”

事情已成定局,任齊也沒什麽好顧及,自暴自棄的說出藏在心中的想法。

“您有沈家在後頭撐腰,餓不着,凍不到的,可我們這些打工人,只靠在那一點薪水過日子。”

任齊擦了一把眼淚,越說越委屈,嘴都撇歪了,“稍微掙一點錢,全都返還給學生。得虧我沒男人,不然養都養不起。”

學院的薪水少白珠是清楚的,以至于她到現在都沒拿一分屬于院長該有的薪水,全靠着朝廷對狀元的俸祿維持日常開銷。

任齊說的對,她能夠活的還算滋潤,确實仰仗着沈家,擺平了許多生活上的煩憂。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去說,白珠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煩躁的抓了抓頭發。

全程安靜聽完的沈書終于開口了,聲音格外的冷靜,“還剩下多少銀子?”

面對沈家大公子,任齊的态度明顯怯懦,脊背都彎了下去,拉攏着眼皮,小聲道,“我沒敢用,都放在床底下了。”

錢沒動,事情就不算糟糕。

白珠郁悶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想起任齊的話,有些別扭的詢問,“你還願意在學院後頭幹活嗎?”

發生這樣的事情,還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任齊微微瞪大眼睛,眼眶中又蓄滿了淚水,一把撲過去抱住了白珠的大腿,“願意,我沒地方去了,以後再也不幹喪德的事情了。”

任齊并非京城本地人,是從偏遠小地方來京城找機會的。

可惜文化水平不高,科舉這條道是走不通的,混市井勉強度日,三教九流都接觸了遍。

學院招後勤的人,任齊因為期望的工資低和社會經驗豐富,被白珠選上了。

确實做事情很少讓她擔心的,只是這一次屬實沒有想到。

“做錯事情就要付出代價。”白珠略帶嫌棄的推開了她,別眼淚鼻涕往她衣服上蹭。

誰做的,誰負責,都是成年人,這點責任感還是要有的。

指條道路,能走成什麽樣,就全看自身的本事了。

任齊離開後,辦公室內瞬間安靜下來,白珠也放松了許多,疲憊的趴在桌子上。

袖子被不容拒絕的撩開,纖細的一截胳膊紅腫起來,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紅疹,看上去格外慎人。

沈書的眉頭皺的緊緊的,“胳膊上的疹子嚴重了。”

被氣的都糊塗,感覺不到癢了,乍提起才發現難受的厲害,胡亂的抓了幾下止癢,“待會喝藥能緩解一些。”

沈書對于女人不重視身體的态度,表示不贊同,但沒有多嘴,只是道,“事情也算是解決了,跟我回家,家裏有郎中。”

除了和她生氣吵架的時候,就算是天塌下來,沈書都是一臉平靜,仿佛沒什麽可以動搖他的心性。

來時太陽正當空,離開已經是黑漆漆的夜晚了,馬車晃晃悠悠的駛出學院,挂着的鈴铛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門口的地上被清掃幹淨,全然不見白日的鬧劇。

白珠腦子還沒停下思考,嘴上說讓任齊自己解決,但心裏頭難免多慮。

不僅僅是對個人,還關系到學院的風評。

“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當時負責投标的人。”

“能壓那麽低的價格,敢用有問題的布料,自然是不打算做長久生意的。”

沈書對她老媽子的性格有些反感,耐着性子解釋道,“估計那工坊手裏只剩下這批布料,恰好你這冤大頭撞上來了。”

直白的話語讓白珠無力反駁,确實跟冤大頭一樣,兩邊都不落好。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抱怨也沒用,揉了揉面頰,打起精神來,“想想好的事情,最起碼任齊沒花掉那筆錢。”

要是任齊轉手就把銀子變現,那虧空的一大筆金額,白珠都不知道從哪兒去湊,把學生的校服給變出來。

一直捧着她手臂觀察的沈書擡起了眼睛,漫不經心道,“花了也沒事,我可以給你添補空缺。”

有個家財萬貫的郎君是什麽感受,還得去問白珠。

白珠的小淚珠差點掉出來,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肢,在懷裏蹭了又蹭,哼哼唧唧的像是個小動物一樣。

搞的沈書不習慣,渾身僵硬的一動不動,好半天才伸出手回摟住了她,緊張的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

不過是皮膚起小疹子,事情傳到安蕭那裏,成了兒媳婦胳膊斷了,吓的老丈人大半夜的跑了過來。

胳膊上已經抹了藥膏,仰着腦袋正咕嚕咕嚕的灌藥喝,白珠從大碗中探出眼睛。

看見風塵仆仆的老丈人,頭發都炸毛了,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口,一口水差點沒下去。

“哪個小王八犢子幹的!老子不削了她!”安蕭撸着胳膊,手裏就差提把刀了,氣勢洶洶的。

沈書從裏屋出來,上下打量了,歪頭不解,“大晚上的父親怎麽來了。”

“她胳膊怎麽還在?”安蕭眨巴眼睛,指着白珠擱在桌子上的手。

默默的,把胳膊挪下桌子,白珠吞咽口水,難不成老丈人要削的是她。

“只是簡單的皮疹,別聽下人亂傳。”

轉動輪椅在地毯上行動格外不方便,沈書思考着明天讓雙瑞把屋內的地毯都給撤下去。

“皮疹啊。”安蕭坐下後,倒了杯水潤喉,一路上跑過來的,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想當年我當綠林好漢的時候,鑽那長滿蒼耳的草叢,一出來頭發絲上都是,刺激的渾身都是小紅疹子,給你母親吓死了。”

提起當年的事情,安蕭滿臉自豪。

看他細胳膊細腿,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就是一個被嬌養在家中的男人。

但安蕭從前确實是綠林好漢,跟着一幫人專門截小路上的貨車,拿到錢就分給周邊的困難家庭。

按照沈穆南的話,第一次看見安蕭的時候,以為是山裏來的野猴子,又瘦小又黑黢黢的,滿身粘着雜草。

說來她們兩人的相遇也是奇怪。

那時候沈穆南剛開始接觸鹽,心血來潮自己去運,路上碰見了兩夥打劫的,其中一方人就是安蕭。

都不肯讓這塊肥肉,就互相打起來了,不要命的最後贏了,安蕭正準備收獲戰利品的時候。

沈穆南連哄帶忽悠的把自己說的特別慘,搞的安蕭覺得這錢拿了,自己就真不是東西,擦着眼淚一路護送的給人送走了。

沒過幾天,沈穆南興致沖沖的又回來找他,這次是連哄帶騙的把人帶回了家中。

從此後綠林好漢安蕭被商賈擒拿,乖乖的在家裏頭享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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