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調戲與被調戲
裴衍愣怔了一瞬,忽而挑了眉,真是越來越不知輕重了!
他忽而想要讓她長長教訓,一伸手,便将人固在了粗大桐樹前,微低了頭,道:“生生世世太長久,不如先顧眼前歡,嗯?”
這聲“嗯”拖長了尾音,帶了點沙啞的清冽,聽的媚生有些發懵,待那張清俊的臉一點點靠近,他身上冷冽的竹香也一點點纏繞過來,媚生才恍恍惚惚覺出來,高山寒冰一樣的裴衍,要親她?
裴衍原本只想吓吓她,看見身下的姑娘一臉懵懂,微啓了唇,露出粉嫩的一點舌尖,這天真而青澀的嬌媚,是致命的誘惑,轟的一聲,便引燃了他身體裏的灼熱。
他忽而想起那日抱她出浴,手上滑膩細軟的觸感,腦子茫茫一片,本能去尋那嬌嫩的唇,輾轉反側,總覺不夠,還想去尋那溫熱綿軟的丁香,冷不丁舌尖一痛,立時清醒了過來。
他微擡起身,閉着眼喘息幾瞬,又成了平日裏的清冷模樣,站在樹下,并不看媚生,暗啞着嗓子道了句:“唐突了。”
媚生這人,平日看着生猛,其實真到正事上便要犯慫。
此刻她身子綿軟,像是踩在棉花上,吶吶道:“我......我腿軟。”
裴衍瞧了她一眼,握了拳放在嘴邊,掩去那翹起的嘴角,挪移道:“這便軟了?既如此,以後還是莫要招惹。”
媚生默了片刻,一張小臉兒紅成了蝦子,垂了頭便走,走了幾步,又瞧見路邊栩栩如生的糖人,挪不動腿了。
她摸了摸腰身,錢袋子忘了帶,只好眼巴巴的瞧,正不舍,忽見一只白皙的手,攥了一只泥猴糖人,遞了過來。
一身雲龍暗紋織錦的男子,含着倜傥的笑,開了口:“姑娘可是喜歡?在下送你。”
媚生杏眼兒彎成月牙,連聲道了謝,便要接過來,卻被一只修長的手奪了。
裴衍微皺了眉,将那糖人随手一擲,聲音也沉肅,對着媚生道:“成了婚的女子,只能吃夫君送的小食。”
原來凡間還有這規矩,媚生便急忙擺手,剖白道:“不吃,不吃,我只吃夫君送的。”
說完上來拽了裴衍的袖子,跟着他擠進了人群,留下有些錯愕的太子,氣急敗壞的暗罵:“裴肅之,你他娘的拐帶少女!”
兩人沿着護城河走了一圈,媚生将各色花燈看了個遍,才一步三回頭的歸了家。
晚間,裴衍卧在西廂的榻上,想起今日的失态,忽而便有些懊惱。
他翻了個身,鼻間又隐隐纏繞着女子清甜的體香。閉了閉眼,忽而起了身,将身下的鋪蓋一卷,扔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日,他便很少歸家,即便回去,也會有意無意躲着那女子,他不允許自己有不可控的瞬間。
媚生也不惱,只一心做起買賣,天不亮便起床,采摘當日的含露之花,忙碌至深夜,第二日便遣啊霧去坊市售賣。
待漸漸收益穩定了,便也勸着霍氏歇了繡莊的活計,幫着打打下手,也能讓老人家輕快點。
這日裴衍進了巷子,走至牆角,便聽見天井裏母女倆爽朗的笑。
他腳步頓了頓,待進了家門,又聽霍氏指了他道:“肅之你聽聽,怎得這等市井小事,進了啊生的口,竟都有趣起來。”
自打遷到揚州這處宅子,裴衍便鮮少見霍氏如此爽朗,此刻見她一臉舒展,笑沒了眼,全沒了往日的愁苦,一時還有些不敢置信。
他默了默,擡腳進了廳堂,見廳裏一水兒嶄新黃漆交椅,還添了細瓷的茶具。
待進了西廂書房,又見支摘窗上全換了清透的軟煙羅,屋內便一下亮堂起來。往案後的交椅上一坐下,腰後也新墊了櫻草腰枕。
這個家仿似一下子鮮活起來,從裏到外透出溫馨的生機。
裴衍瞧着窗外那張明媚的笑顏,微有些出神,待與那雙嬌媚的眼兒一碰,又急急移開了。
他其實有些想話想問她,譬如這一應物件多少銀錢?他好補給她。
只也不急着開口,橫豎那姑娘見了他,總要湊過來的。左等右等卻不見人,再往窗外一看,竟沒了人影,這倒讓裴衍有些意外。
媚生跟霍氏出了門,兩人去布莊選了兩匹料子,打算給裴衍作幾身衣袍。
回來時正讨論樣式,忽聽霍氏哎呦一聲,直直撲在了地上。
兩個六七歲的小童,上下抛着手裏的石塊,竊笑出聲,喊着:“你看這瘸子,走路這樣不穩當,也好意思出門。”
霍氏本來走路便艱難,現下被石子擊中腳腕,已是爬不起來。
媚生心裏的火蹭的一下升了起來,先将霍氏扶至牆邊,上去揪了倆小童的衣領,照着屁股便是一巴掌:“不知禮數的豎子,長輩也是你能罵的快給我娘賠不是,否則今日打爛了你的屁股!”
倆小童對視一眼,“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扭着身子反抗。
媚生手上畢竟力氣弱,被一個孩子鑽了空子,出溜一下便沒了影。
另一個也是個嘴硬的,指了她道:“本來便是個瘸子,怎得不能說了!瘸子,瘸子,就是瘸子!你敢打我,我要我爹娘掀了你家房頂!”
媚生真是沒見過這等無禮的孩童,撿了跟樹枝,攥住他的手,啪啪幾下,便是幾道紅痕,唬的那小子住了嘴。
還要再教訓,忽而被一道大力掼了出去,爬起來便見一個滿臉橫肉的高壯婦人,正心疼的輕撫孩子的手,見了她便罵:“我道是誰,原是裴家的新婦,怎的,私奔的男人滿足不了你,又回來找你夫君了?你這人盡可夫的貨色,有什麽資格教訓我兒?!”
“我是什麽貨色不打緊,今日你兒将我娘砸傷了,還出言不遜,這便是他的不是!”
媚生拍拍手上的塵土,一雙春水般的眼兒換了厲色,咄咄逼視屠戶家的王嬸子,一步也不退讓:“給我娘賠不是!”
王嬸子倒是愣了一下,沒料到嬌嬌柔柔的小娘子,還有這等嚴厲,微有些心虛的“呸”了一聲,拉着孩子便要走。
卻被媚生一把抓住了胳膊,死命不撒手,還是那句話:“給我娘賠不是!”
王嬸子不耐,擡腳便将小姑娘踹倒了,卻又被這纏人的水鬼抓住了腳踝。
她發了狠:“松手,就你這小身板,我一腳便能踹死!”說完又擡腳在媚生的心口補了一腳。
“阿生松開,讓他們走!娘沒事!”霍氏一着急,便想往前來護住小姑娘,腳一動卻又“噗通”一聲摔在了街角,再掙紮不起來。
媚生回頭看見霍氏已然腫起的腳踝,那股子萬年前為了樹妖婆婆硬闖天界的倔勁又上來了,嘔出滿嘴的血污,張嘴便咬住了王嬸子的小腿。
王嬸子嗷的一聲,又是窩心的兩腳,見那姑娘松了嘴,以為她洩了氣。擡腿想走,不妨那姑娘仍是挂在她腿上,死活不撒手。
她滿頭的汗,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一咬牙,拖着人走了十來步,回頭見那姑娘淋漓了一路的血,擡起臉,陰恻恻的瞧着她:“王嬸子有能耐今日便打死我,待會我夫君來了便去報官!若是沒能耐,便給我娘賠不是!”
王嬸子這個十裏八鄉有名的潑婦,頭一次心裏發毛,一跺腳,推了她的兒子:“去,給霍奶奶賠個不是。”
那小童吓的不輕,哆哆嗦嗦賠了不是。
媚生舒出口悶氣,整個人便卸了力氣,手一松,癱在了地上。
隐隐聽見巷口腳步匆匆,一雙有力的手将她攬進了懷裏,擡頭便撞進了裴衍旋渦般的眼裏。
一旁跟着趕來的啊霧,抱着她嗚嗚哭起來,忽而湊近她耳邊,悄聲道:“姑娘,你沒這樣嚴重的,定是演戲呢,對不對,你別吓我。”
媚生想要安撫她一下,張了張口,卻只嘔出了滿嘴的血。
陷入昏沉前,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奶奶的,真疼啊!本來只想讓王嬸子一碰便趕緊倒了,回去了演個卧床不起,好讨裴衍一份愧疚。怎得看見母親凄楚的臉,那股子倔勁就收不住了?真它娘的後悔!
......
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午後,窗外明晃晃的太陽,照的東廂新房有些悶熱。
裴衍正坐在床前,用手試她的額頭,見她睜了眼,急忙要收手,卻被媚生一把握住了。
她将那只沁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眼裏含了一包淚,委委屈屈:“夫君,我夢見王嬸子了,我......我怕,身上還疼!”
裴衍那只手僵住,好半響才軟下來,輕撫了下她的臉頰,略沙啞道:“別怕,我在這裏。”
說完拿了桌案上的藥碗,細細攪着放涼,輕嘆了句:“你緣何這樣倔,竟是死命不放手。”
“那是我娘!她們罵我可以,罵我娘卻是不成的!”媚生一擰頭,又有些犯倔,過了會子,小聲嘟囔了句:“她聽了該多傷心。”
她一臉的不甘與倔強,襯着臉上細細的絨毛,顯出青春的無畏,讓裴衍看的又是一愣。
他急急轉了視線,喉頭賭了些東西,一時也道不明,只輕輕“嗯”了一聲。
頓了一頓,舉起手裏的藥碗,一勺勺吹涼了送過來,倒是比先前多了些溫情。
吃到最後,見面前的小姑娘眉頭已蹙成了山,抓住他的胳膊蹭,蹭了他滿袖的藥漬,哭唧唧:“不要吃了,太苦了。相公,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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