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養你啊,裴衍

媚生擡起頭,将面前珠光粉豔的女子打量一番,從林媚生的記憶裏,翻檢出了這個庶妹-林晚。

這個跟繼母一起,将她的嫁妝歸為已有的庶妹。

林晚往前走了幾步,居高臨下的瞧這個曾高高在上的嫡姐,見了她身上粗葛衣裙,心裏暢快,只這張臉還是一樣讨人嫌!

她往前幾步,一腳踩翻了攤子,剩下的瓷瓶便嘩啦啦碎了一地,胭脂花露灑了出來,混進了一地污泥裏。

“呀,對不住,姐姐。”林晚做驚訝狀,給身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便轉身進了轎。

那紫衣的侍女眼皮都不擡,随手便扔下了幾文錢,只道:“收着吧,我們姑娘的一點心意。”

啊霧氣不過,甩手就将那幾枚銅錢扔了過去,卻見自家姑娘又小跑着過去撿了起來。

她心裏泛酸,過去拽住媚生的手,帶了哭腔:“姑娘,這可是你好幾日的心血,手都磨掉了幾層皮......”

媚生卻伸手捏了下她圓潤的臉,眨眨眼,道:“啊霧,我們去讨錢可好”

說完撿了破碎的瓷瓶,小包袱一裹,便領着媚生去了文戶巷的林宅。

到了門前,将碎瓷瓶一擲,竟嗚嗚咽咽哭起來。

啊霧還有些愣怔,只覺腰上被戳了一下,她家姑娘低聲道:“哭!”

她雖不曉得因何要哭,卻當即便嚎了起來。啊霧有把子力氣,聲音也嘹亮,這一嚎,立時便引得許多人駐足。

媚生便往臺階上一坐,捂着胸口哭喊:“我可憐的爹,這屍骨還未寒,便要看着你生前最疼愛的女兒受人作踐!續母貪了阿生的嫁妝,還讓阿妹砸了我的攤子,連個活路也不給呀!”

她撲在林家門口哀哀痛哭,柔弱的身子委頓下去,反反複複陳述繼母的罪狀,像是朵飽經摧殘的玉蘭,引得文戶巷口擠滿了人,都為這可憐見的姑娘鳴不平。

門內小厮聽見動靜,本想将人拖走,卻被幾個憐香惜玉的男子喝住了,只得匆匆通禀了主家。

孫夫人與林晚出得門來時,媚生已哭的有些斷了氣,引得周圍又是一陣惋惜。

林家是清正人家,林同知在時頗有賢名,孫夫人的兒子林瞳不成器,借着父親的名望讨了個差,是萬不能毀了聲望的。

她太陽穴直跳,忍了幾忍,才親自上去扶了媚生,只道:“想來阿生是誤會了,母親安能讓你如此。”

說着便想将媚生往家裏讓,好關起門來說話。

媚生卻抱住門柱不撒手,只哭道:“母親是要将女兒诓騙進去,好打殺了女兒嗎?上次歸家已是折了條腿,這次再不敢了!”

孫夫人跟林晚氣的腿肚子打轉,當着衆人又不好硬來,只好命小厮拿了兩錠紋銀,溫聲道:“阿生,母親曉得你日子不好過,無非是想來訛點銀子,開口便是,何須這樣鬧,弄的大家都不好看。”

“母親,你......你又何須用這點銀錢侮辱女兒。”媚生并不去接,漸漸收了聲,坐在那裏,默默垂淚,梨花一支春帶雨,好不嬌憐。卻暗戳戳給啊霧使了個眼色。

啊霧福至心靈,忽而上前搶了那紋銀,不忿道:“姑娘,緣何不要,要不是夫人扣了你不菲的嫁妝,又緣何至此。你身子骨弱,沒點銀錢抓藥,如何熬過今年。”

媚生淚落的更急了,哽咽不能言,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啊霧便一臉焦急的架了人,往人群外擠,邊走邊道:“姑娘你醒醒,你又如何受得了這氣,我們先歸家去。”

她腳步匆匆,轉眼便出了文戶巷,只留下身後憐惜的人群,紛紛聲讨這惡毒繼母。

拐過幾條街,靠在肩上的媚生便醒了。她一臉狡黠的笑,剛剛的哀傷絕望早沒了影兒,歡欣道:“啊霧,你今日真是開了竅!”

兩人正喜滋滋的摸銀子,忽而見巷口立了個男子,青竹般挺拔,一身疏離之意,轉過頭來,語調有些冷:“林媚生,你便如此缺銀錢?我裴家可是虧待了你?”

媚生愣了一瞬,倒沒想到他來的如此快,上前拽了他的袖子,一張小臉兒換了愁容:“我自然缺錢,馬上要秋闱了,夫君這來回路費、上下打點,可不是一半個錢,娘也年紀大了,如何能讓她再操勞。”

她拿出一錠紋銀,颠颠的捧至裴衍面前:“這去應天府雇車吃住,咱打二兩銀子,另帶二兩打點應酬,剩下的一兩,給母親日用,也不用早出晚歸了,你看,這次可是幫了咱的大忙。”

她掰着指頭,一兩一兩的打算着用途,一臉的欣慰,倒是讓裴衍語噎了。

他原先聽林媚生又去林家門前要錢,以為她這是窮困日子過不下去,又要鬧一場沒臉。卻從來沒想過,她會如此打算。

他面上柔和了幾分,道:“銀錢的事,無需你多慮,我自會打算。”

“不成,夫君你要用功讀書,切不可為了銀錢分心,我如今有了掙錢的手藝,日後養你可好。”

她攥着剩下的一瓶花露,有些洋洋的自得,那明媚的眼,晃的裴衍又是一陣失聲,半響才道:“先回家吧。”

媚生脆生生應了,忽而腳一坡,咬了唇道:“夫君,腳歪了,走不得。”

啊霧也适時擺手:“我可背不動,這鬧了一場,力氣都沒了。”

裴衍無奈,站了一瞬,還是在媚生身前蹲下了身。

媚生跳上她的背,一雙細胳膊繞上了他的頸,軟乎乎的小臉兒便蹭了過來,蹭的裴衍僵硬着背,順勢便要将她抛下去,警告道:“別動!”

媚生便安分下來,盯着他輪廓鮮明的側臉出了神,半晌感嘆道:“夫君你真好看,我如何都看不夠!”

裴衍又是一頓,被那灼灼的眼神逼紅了耳根。

他為人果決,又言語明銳,向來都是讓別人下不來臺,可自從遇見了這姑娘,沒話的确成了他!

默默走了一程,他忽而問了句:“為了這五兩銀子,便值得你如此不要臉面?”

只是等了半響,也未聞回應,脖頸間倏爾一涼,轉頭卻見背上的姑娘落了淚。

媚生觸到他的目光,垂下眼皮,悶悶道:“父親生前,我也是驕縱着長大的,那時也是極愛臉面。”

她頓了頓,忽而擡手摸了把淚,又換了笑顏,故作輕快道:“無妨的,臉面算什麽,又不能吃,還不如換幾兩銀子,給我夫君鋪路。”

她說完臉埋在了裴衍頸間,做憂傷狀,其實心裏自得的很 ,這落魄千金,一心為夫,逆境裏頑強成長的形象,簡直被自己演活了!!

她正得意,忽覺身子一颠,被裴衍抛了一下,聽他嗤笑:“你原先也不要臉!”

這......這真是忍不了!媚生瞪圓了眼,氣鼓鼓的戳他:“我原先怎麽不要臉面了,可不能亂說!”

裴衍被那小指勾的頸間酥麻,清冷的眸瞥了她一眼,唬的背上的姑娘沒了動作,只一臉憋悶的瞪他。

他轉過臉,不動聲色的勾了唇。

兩人歸了家,媚生将完好的幾瓶花露歸置好,第二日天未亮便去了城郊的寒山寺,那裏桃花正豔,薔薇與紫茉莉也開的熱鬧。

又是連着十幾日,她一遍遍蒸疊試色,淘澄出了純淨豔麗的桃花脂,這淘澄剩下的,便做成略次些的石榴紅,降低了價格,賣去市訪。

只這桃花脂卻有些發愁,貴人聚居區又如何能擺設攤點,便是想進香粉鋪子,也一時沒有門路。

好在啊霧在訪市打出了些名堂,石榴紅賣的好,薄利多銷,倒也賺了幾兩銀子。

這日裴衍歸了家,便見媚生坐在天井裏,正一文一文的數錢,見了他,便揚起臉,甜絲絲的喊“夫君”。

又道:“這大半個月賣了好些石榴紅,足足賺了八百六十七文,照這樣下去,想來夫君明年春闱的錢也有了。”

她說完将錢袋子一斂,又來晃裴衍的袖子:“夫君,你看我近來如此辛苦,後日便是七夕,你帶我去看花燈可好。”

裴衍将袖子一點點抽出來,只道:“無暇”,說完看見那雙滿含期待杏眼一下暗了下去,猶豫了一瞬,搪塞道:“後日看境況吧。”

待七夕那日,他早已将這句話抛至了腦後,不妨歸家時,看見媚生俏生生立在門邊,海棠煙羅衫,銀絲暗花百褶裙,整個人像初生的朝陽,嬌媚一笑,便照亮了整個街巷。

他微愣了愣,便見姑娘上來攙了他的手,微垂了頭,羞赧道:“這位公子,我想請你看花燈,賞臉否?”

裴衍微嘆了口氣,低低“嗯”了一聲。

兩人出了巷,一炷香的腳程,便拐進了護城河邊的廣元街。

街上摩肩擦踵,花燈香車,不一而足。

孔明燈一盞盞升了起來,照亮了暗沉的天,護城河裏的一盞盞河燈,也如浩夜繁星,飄飄蕩蕩。

媚生拉着裴衍擠至河邊,買了一盞荷花燈,蹲下來送它入了水,閉着眼默了許久,才起了身。

她一雙眼兒含情脈脈,拉着裴衍的袖子也要讓他許下願景,只裴衍卻不信這個,不肯俯身就範。

媚生便略失望的撒了手,望着漸漸遠去的河燈,問:“夫君,你曉得我許得何願嗎?”

自己的願,旁人如何曉得,裴衍有點莞爾,微挑了眉:“自然不曉得。”

旁邊的少女忽而轉過身,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呢喃:“我願,生生世世,陪着裴衍。”

有璀璨的煙花炸開,映出女子含羞帶怯的臉,嬌嬌媚媚的眼兒,連着那句“生生世世”,撞進裴衍幽深的眸。

他恍惚了一瞬,立時清醒過來,輕咳一聲,剛要開口,忽覺臀上一緊,整個人都有些發蒙!

因着旁邊的姑娘,仰着一張青澀而嬌羞的臉,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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