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勾引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裴衍都很少住家,媚生偶爾碰見他,遠遠便能見了那臉上的清寒,回回不冷不熱的應着,全然當她是團空氣。

媚生想起他眼裏的漠然,嘆了口氣,正坐在天井裏發愁,見啊霧挑了柴來,一邊劈柴,一邊道:“霍大娘讓隔壁王嬸捎了話來,說是今日晚間回不來,繡坊裏活計忙,讓姑娘不用等她用飯......”

話還沒說完,見自家姑娘已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往竈房走,邊走邊嘀咕:“昨日聽母親說夫君今晚要回的,這飯食可不能馬虎。”

裴衍進家門時,已是戌時,進門便見堂上亮着燈,透出些昏黃的暖意。他以為是母親在候他歸來,擡腳便見了廳。

進了門倒是愣了一瞬,一身質樸葛紗衣裙的女子正站在窗前張望,見了他便欣喜的笑,一雙眼兒彎成了月牙,一臉的明媚,上來拽了他的衣袖,脆生生道:“夫君,你可算是回來了。”

裴衍嗓子眼裏擠出個“嗯”字,點點頭便要回書房,不妨扯袖子時動作大了些,便聽那女子低低“哎呦”了一聲。

他回身去看,見媚生眼裏含了淚,死死咬住唇,正舉着右手查看。

那細嫩纖細的指上,紅紅一片,幾個水泡擠擠挨挨,其中一個大的因着剛剛粗葛的摩擦,已破了皮,血水淋淋漓漓滴下來。

裴衍頓住,探尋的望了她一眼,便見媚生将右手往後藏了,垂下頭,略沮喪道:“今日母親跟啊霧都不在,便想着給夫君做點飯食,只沒料到自己如此蠢笨,灑了一手熱油。”

裴衍倒沒料到,這千金小姐還有給自己下廚的一天,猶豫了一瞬,還是去主屋裏扯了絹帕,遞給她道:“包紮一下。”

媚生接過來,左手頗笨拙的纏了幾下,便又是一聲細細的痛呼,擡起眼,無助又嬌弱,嗫嚅着道:“能勞煩夫君替我包紮嗎,左手實在不靈便。”

裴衍無法,接了那絹帕,便要替她包紮,那只小手卻因着怕疼,一個勁的後縮。

他微有些不耐,伸手便攥住了她的腕,将那柔弱無骨的小手包入了掌中,等攥住了才一頓,覺出些唐突來。

他面上沉靜,手上動作也細致,耳垂卻一點點泛起紅來。等包紮完了,便要回書房,卻又被姑娘拉住了衣袖。

媚生指了桌上的清粥小菜,一臉邀功的得意,晃着他的袖子道:“夫君你看看,我今日做了白灼筍子,快嘗嘗,新鮮的很!”

裴衍本想拒絕,看到她包成粽子的手,又輕輕“嗯”了一聲。

他用了幾筷子,便起了身,見媚生也随着站了起來,竟有些頭疼,以為她又有什麽動作,卻不曾想,那姑娘只收拾了碗筷,利落的出了門。

他微愣了下,瞧着那纖細勻稱的身影,竟沒瞧出往日的驕縱跋扈。

裴衍回過神,幾步進了東廂,在案上攤開了賬本,細細查看。

想起自打新婦進了門,母親為了給這恩人之女好日子,竟又起早貪黑摸起了繡活。他這幾年暗中經商,早已不缺銀錢,只這卻不好讓母親知曉,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勸阻了。

他捏了捏額頭,忽聽院內“砰”的一聲,接着便是女子的驚呼。

他一撩衣袍出了門,見淨房窗戶被砸了個大洞,裏面隐隐有女子細細的啜泣,未多想便擡腳踹開了柴房的門。

還未邁進去,便被一團軟糯的物什撲了滿懷,他下意識去接,觸手都是滑膩綿軟,借着月光一看,卻是只穿了肚兜小衣的媚生。

海藻般的發鋪陳開來,襯出一張蒼白的小臉,肌膚瓷白,在月光下泛着瑩瑩的光,晃的裴衍失了聲。

她埋在他懷裏小聲啜泣,像只受了驚吓的貓兒,斷斷續續道:“我......我看見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夫君.....我怕!”

清淺的呼吸噴在他的頸間,混着清甜的女兒香,讓裴衍的手僵在半空,無處安放。

好半響,才喉結微動,将人抱了起來。

進了東廂,将人放至床上,扯了錦被将人裹了,聲音微暗啞,道了一句:“別怕,慢慢說。”

媚生止了抽泣,仰起臉,滿面的緋紅,道:“原本是備了水,要去沐浴的,誰曾想黑影一閃,便有大石砸了進來,險些砸到妾身,這才......這才失态了。”

她說着頗有些難為情,垂下頭往錦被裏鑽了鑽,露出一截皓月般光潔的頸。

裴衍的目光在那段瓷白上一閃而過,急急轉了頭,沉聲安撫了幾句,便出了東廂。

他在院牆內外探看一番,掂了掂那塊破窗的大石,篤定這行兇的必是個大漢。

待回了書房,還未坐穩,聽見敲門聲篤篤,女子嬌怯怯的問了句:“夫君,我......我能進來嗎?”

裴衍開了門,見門邊的姑娘一身素白中娟,粉裝玉琢的小臉上盡是後怕,揪着衣擺,嗫嚅道:“我......我害怕。”

裴衍捏了捏額角,将人讓了進來。坐回書案後看起了賬本。

這西廂窄小,本只有一張書案并交椅,前幾日還被裴衍塞進了一張窄榻,媚生一進來,便顯出局促來。

兩人一個在案後,一個在榻上,相距十來寸,擡眼便能相望。

裴衍向來抵觸他人的靠近,這局促的距離,讓他有些微的不适。張口想問她何時離去,擡頭看見那燈下的人兒,竟遲疑了一瞬。

女子在榻上的小幾上鋪開了絹布,用包了食指的右手握了支羊毫細筆,笨拙的描摹花樣。

她微傾了身,神情專注,偶爾遲疑着下不去筆,便會鼓起腮幫子生氣,燈光照出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青稚與嬌媚,兩種本應相沖的氣質,卻在她身上奇妙的融合。

裴衍收回目光,輕咳了一聲,道:“既手傷了,便歇着吧。”

“無妨的,母親為了家裏起早貪黑,我年紀輕輕,總不能整日吃白食,能分擔一點是一點。”她語氣柔和而堅定,透出賢淑的豁達,倒是讓裴衍愣了一瞬。

他沒作聲,埋頭看起賬本。

窗外的夜色越發濃稠,案上的燭火噼啪一聲,已是燃盡了。

裴衍換了新的火燭,擡頭便見媚生已歪在塌上睡熟了,沒了剛才的賢淑溫婉,一伸腿便将上面的小幾踢了老遠,要命的是,她還流口水!

這對裴衍這種潔癖患者來說,簡直是致命!

他捏了捏額頭,又退回案後,伏在案桌上小憩。

第二日一早,霍氏正在天井裏打水,掃見西廂門一開,素娟中衣的媚生走了出來,黑發蓬松,衣衫也不太齊整,一臉的嬌羞。

她愣了一瞬,便見自己兒子也步了出來。

兩人見了霍氏,也是一愣。

霍氏手裏的木桶噗通一聲入了井,搓着手笑,連着喊了幾聲:“好”,瞧着媚生的神色道:“啊生可還受的住?娘給你炖補品補一補。”

轉而又斥責裴衍:“你面上雖冷,沒想到還是個心急的。小姑娘年紀輕輕,你還是得悠着點......”

“母親!”裴衍聽不下去,出聲打斷了霍氏的話,張張嘴正不知如何解釋,聽小姑娘道:“母親,夫君并未對我做什麽!”

他微舒了口氣,卻聽媚生低垂着頭,又補了句:“只昨日不經意撞見了我洗澡,還.....還抱了我......現下同宿了一晚......”

裴衍腳一頓,轉身出了院子,帶了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午後,啊霧回了裴家,對外只說昨日去城郊探親了,一進東廂的門,便跟媚生邀功:“如何,姑娘,我這石子投的是不是時候?”

媚生隔着窗指了指那塊一人抱的大青石,道:“時間倒是把握的好,只是啊霧啊,你确定這是塊石子?”

“嗐,那不是怕動靜不夠大。”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轉頭看了媚生包裹的食指,埋怨道:“姑娘,你可真下的去手,做做樣子就成了!”

媚生朝她眨眨眼,露出孩童般的頑劣,拆了那絹布,沾了水一擦,那紅彤彤一片便消了去,只留下幾個水泡。

她托了下巴,細細琢磨昨晚的表現,很是滿意。尤其是美人酣睡,妙曼的身姿,加上恬靜乖巧的睡顏,不信裴衍見了不動心。

只這男人的憐愛可是不夠,作為一名正室夫人,她還要他的敬重。

媚生往迎枕上一靠,琢磨着如何掙點銀錢養家,忽而看見那絹帕上暈開的紅色,打定了主意。她這萬年來懶散慣了,只這做胭脂水粉的技藝卻沒生疏。

第二日天蒙蒙亮,便拉着啊霧去采了蒙着露水的薔薇,用沙甑蒸汽成水,屢采屢蒸,至午後終是積了一小瓶花露。

再以桃花與紫茉莉研碎,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配上花露,蒸疊成胭脂膏。

她抹在唇上試了色,自覺比市面上的薄胭脂不知好到哪裏去,便放開了手腳去做,連着忙活了幾日,算是做出十來瓶胭脂并花露。

挑了個晴朗的日子,跟啊霧去了訪市。

她唇上染了自制的口脂,襯的一張嬌面夭桃濃李,引得男男女女都要瞟一眼。

有那羨慕的婦人,問她這口脂的出處,媚生便拿了開瓶的胭脂,替婦人試塗,引來一陣陣贊嘆,不一會子,小攤前便圍了一群大姑娘小媳婦。

只這口脂花露價格不低,市井女子雖愛極,拿錢時卻也掂量再三,一整天也才賣出一瓶。

媚生與啊霧略有些沮喪,正蹲下收攤,忽聽女子嗤笑:“姐姐,裴家竟要你來市井抛頭露面。”

作者有話要說:  助攻啊霧同學表示:裴大人,你說誰是大漢???人家還是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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