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婚禮

席上的林家族人都有些無趣,本想着跟首輔夫人攀攀親,也能尋點好處,沒成想竟迎來個下堂婦。

這席便草草散了,媚生進了出嫁前的槿園。

歇了兩日,路上的疲乏還未散,這日午後正跟阿霧學打絡子,卻被孫夫人身邊的仆婦請去了正廳。

孫夫人見她進了廳,臉上皮笑肉不笑,指了下首一個年過半百,大肚肥腸的男子道:“這是張員外,咱們揚州城一頂一的富戶,今日可是誠心來求娶。”

那張員外看見媚生進來,眼就挪不開了,搓着圓潤的手,笑的合不攏嘴。

媚生一陣反胃,瞧了一眼張員外帶來的不菲聘禮,臉上是誠懇的佩服:“母親,您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你......”孫夫人被她噎的說不上話,臉色不太好看。

“姐姐,容妹妹說句話。”

林晚替母親順了順氣,輕嗤道:“你現如今畢竟是下堂婦,前夫君還是那高高在上的裴首輔,揚州城官宦之家哪個敢碰?能有張員外這樣的人家願許你進門,已是天大的幸事,您若還有良知,自該謝謝母親這番操勞。”

“那還真是得謝謝母親,貪了我的嫁妝不說,今日又能把我賣個好價。”

媚生拍拍手,小臉兒滿是不解,又問:“母親,您要那麽多錢幹什麽呀?我看您這身子也活不了幾年,您這死了也帶不走啊。”

這下連林晚都變了臉色,一口氣憋在胸中吐不出來。

孫夫人着了惱,撕下了僞善面皮:“今日倒是由不得你,你的婚事我當母親的還是做得了主。”

正僵持,忽聽門外喧嘩,有小厮來報,說是巡撫大人上門。

孫夫人有些不敢信,連着确認了好幾遍:“巡撫?可是江浙巡撫王大人?”

見那小厮點頭後,林家一時都慌亂起來,江浙巡撫啊,那可是天大的官!

今日林瞳不在,孫夫人跟林晚正要出門迎,卻見那一身官服的朝廷大員已走了進來。當即腿一軟,噗通跪了。

江浙巡撫王均手一揮,免了大家的禮,笑呵呵道:“孫夫人不必多禮,今日我來,是要給你們做個媒人。”

他說着拍了拍手,立時有差役擡了金絲楠木箱,一箱箱擺上來,足足二十箱,擺滿了前院。

打開來,或是金光燦燦,或是玉石瑩瑩,皆是不菲。

孫夫人簡直喜極而泣,握了林晚的手,将人往前推了推,道:“不知大人給小女說的是哪家的公子?竟能勞煩大人您,真真是林家的福氣。”

林晚羞羞答答,用帕子捂了臉。

怪不得那算命的說她是富貴命,原來在這裏,能勞動江浙巡撫來提親,林晚都不敢想,她這未來夫君得是多尊貴的。

不像她那個嫡姐,是個有福享不了的,只有別人作踐的份!

王大人搖頭一笑,有些不耐道:“非是你這個女兒。”

這林家未出閣的女兒只有林晚一個,不是她還有哪個?

孫夫人正發懵,卻見巡撫大人朝媚生拱了拱手,一副恭敬神态:“首輔大人要下官問一句,這聘禮可還合心?”

媚生愣了一瞬,忽而輕笑,點頭道:“還湊合吧,确是比那王堯的貴重。”

王巡撫便摸着胡須笑了,又從袖中摸出婚書,往桌上一放,道:“裴大人已看好了婚期,便是這個月的十五,姑娘安心待嫁吧。”

說完又對着孫夫人點了一句:“夫人還需盡心準備,這首輔大人的婚事可容不得怠慢,若有一點不滿,那可是砍頭的大罪!”

孫夫人跟林晚吃了一驚,被唬的不敢吱聲,腿一軟,差點對着媚生跪下去。

待人走了,媚生點着那滿院子的嫁妝,道:“母親,這聘禮我是要帶走的,可是一分不能少。”

“哦,對了,還有我父親生前為阿生備的嫁妝,也得拿出來了。只不過這次嫁的可是首輔,太寒酸了讓人笑話。我看那,還是得添點。”

媚生說着坐至桌前,喚了紙筆,下筆便是:鋪面三間,田莊二家,點翠頭面...... 林林總總拟了長長一張單子。

她從頭讀了一遍,滿意的點點頭,遞給孫夫人,道:“母親,按着這單子添置吧。”

說完拍拍手,領着阿霧走了。

留下孫夫人與林晚看着那長長的嫁妝單子,心疼的滴血。

過了兩日,這沉寂的揚州城一時轟動了,因是那只手遮天的攝政首輔回了鄉,還是住在了原先的老宅子裏,唬的四鄰八舍都不敢随意出門了。

起初傳聞這裴首輔休了妻,又想破鏡重圓,将那林家姑娘再娶回來。

後來有首輔身邊的人出來辟謠,是個叫張申的,說是那林姑娘休的大人,大人念念不忘,又花心思又費金銀,這才打動了林姑娘,讓她再嫁一回。

面對這紛紛擾擾的傳聞,裴衍但笑,指了張申道:“就你是個嘴快的。”

說完又吩咐:“宮中帶出來的幾位繡娘趕着點,今日這嫁衣就得送過去。”

到了十五這日,揚州街上人山人海,都想看看這裴首輔的風姿。

大紅的嫁衣上了身,媚生瞧着那鏡中明豔的芙蓉面,一時竟有些恍惚,她真的要出嫁了?

鴛鴦交頸的紅蓋頭遮下來,媚生被林瞳用紅綢牽着,送出了林家。

外面一身緋色禮服的裴衍高坐馬上,威儀挺拔,眉眼帶了笑。

他翻身下馬,并未接林瞳手中的紅綢,一彎腰,将人攔腰抱進了懷。

十裏紅妝,喜樂震耳,在整個揚州百姓的見證下,媚生八擡大轎進了裴家。

堂上霍氏一臉欣慰,抱着裴衍父親的牌匾,受了新人的禮。

進了洞房,入目皆是喜慶的紅色,媚生聽着外面喧嚣的人聲,悄悄抿了嘴笑,原來成親這樣風光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臺前的光陰一點點退去,卧房已燃起熱烈的紅燭。

媚生有些坐不住了,她悄悄将蓋頭掀開一角,瞧見房中一雙皂角靴子,再往上,撞見那雙深邃的眼,吓的她手一抖,又急急将蓋頭放下了。

裴衍唇角微翹,一擡手将那大紅蓋頭揭開,細細瞧住了這容色傾城的新娘子,屬于他的新娘子,低低道了句:“林媚生,你幸虧嫁給了我。”

否則這樣的容色,旁人如何護的住?!

說完拿了兩只青玉盞,斟滿鮮果漿,遞給媚生道:“果飲,不醉人。”

媚生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在司命的話本裏,見多了這婚禮儀程。

當既接過,手臂輕輕繞過裴衍的臂彎,飲下了這交杯酒。

正放杯盞,忽覺頸側一涼,裴衍已拿了銅剪,剪下了她的一縷發。

他将那縷發與自己的纏繞在一處,打了個同心結,細細拿在手心裏摸索,不緊不慢道:“林媚生,既已結發,你生是我裴衍的人,死是我裴衍的鬼,再逃不了,可記住了?”

媚生心裏一跳,張了張口,有片刻失聲。

忽而一陣咕嚕咕嚕的叫聲打破了這沉靜,媚生小臉一紅,捂着肚子道:“夫君,我……我餓了。”

裴衍捏了捏額頭,他的小姑娘,總能出其不意打破這缱绻。

默了默,忽而笑了,将一套家長衣裙遞給媚生,示意她換上。

兩人換下禮服,從後窗跳出了院子,将前院喧嘩的賓客甩在了身後。

媚生一雙小手被握在溫和的大掌中,被他帶着跑在暗夜的幽巷裏,柔柔夜風吹起她的發,讓她心裏生出歡欣。

她轉頭看見裴衍帶笑的玉顏,平常冷肅的裴首輔,竟笑的的像個少年。

兩人出了巷子,相望一眼,止不住笑彎了腰,不曉得哪裏好笑,就是打心底裏的歡愉。

一路言笑晏晏,進了城南醉春樓。

醉春樓裏夥計正準備打烊,見了人也不往裏迎,只悶頭幹活。

有那眼尖的掌櫃,認出了這揚州城中百年難遇的權貴,立時軟了腿,呼喝着夥計們開門迎客,又将那歇下的大廚喊了起來,做出了一桌子拿手菜。

這醉春樓的桃花酥是揚州一絕,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裴衍曉得她愛吃甜口,撿了塊桃花酥,送至媚生嘴邊,道:“張嘴。”

媚生瞧他又恢複了平日的清冷,忍不住便起了逗弄的心。

她一雙眼兒蕩開純真的笑,握住他的手,将那桃花酥含進了口中,粉紅的舌尖一卷,輕輕蹭了下他的指尖。

細細癢癢的觸感讓裴衍手一僵,耳根也浮起了可疑的紅,無奈的翹了翹唇角,右手抵住了她的腰:“林媚生,別勾我,你是想在這裏?”

媚生一噎,慫了,紅着臉離他遠了些,細細道:“不想的,不想的,夫君快嘗嘗這菜色。”

狗腿的伺候他用了一餐飯,自己卻吃的不痛快,媚生出來時,略有些不忿。

裴衍握住拳抵住唇邊,掩去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媚生埋頭跟在他身後,走了一程,覺出些不對,這不是回家的路。

一擡頭,忽見沉沉夜幕下,寬闊的玉帶河靜靜流淌,河面平整如鏡,倒映出漫天的星鬥,竟有幾分像是闖進了天界仙境。

河邊有一艘烏篷船,木質舷板被打磨的锃亮,顯是有些年頭了。

裴衍牽着她的手彎腰進了船,艙裏纖塵不染,鋪了層氈毯。

媚生席地坐了,透過半圓的船篷,看外面璀璨的星河,忽聽身側男子清淡道:“我剛來揚州時尚年少,常來此處,一坐便是一夜。”

媚生回頭,瞧見裴衍暗影裏莫測的臉,心底那句話,脫口而出:“你雖是我的夫君,我卻看不透你,總覺得你有不為人知的過去。”

“過去?我的過去你不會願聽。”男子聲音沉沉,說完好半晌沒再做聲。

媚生本也沒抱希望,裴衍這樣的人,容不得別人觸碰他的私密。

當即釋然一笑,想同他說說今晚這月色,卻聽他清越的聲音又響起,在河面上悠悠蕩蕩,有些寂寥的味道。

他說:“我本是鎮北侯裴慶之子,裴家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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