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潛入
距離入夜,還有半日光景。半日光景,對于方然來說,不過是定念打坐,瞬息之間的事情。
因為太過靠近那處營地,方然擔心任何靈力的異常波動,都有可能打草驚蛇,所以并沒有吐納靈力。
他望着天機輪盤,看着墨線游動,心神完全放開,随着思緒信馬由缰。
身邊的靈力,在曜日烘烤之下,緩緩流動。方然也如同這流動的靈力之中的一葉輕舟,緩慢随着這種韻律,搖晃着身子。
天機輪盤的墨線,也似乎和這靈力流動的韻律,産生了共鳴。
時間稍久,方然甚至恍惚間,似乎聽到真的水流潺潺之聲。
嘩啦啦,嘩啦啦。
“這是……”方然略微有些詫異。
他的心神,和天機輪盤相連,天機輪盤不破,心神不惑。所以像這樣産生幻聽的情況,對方然來講,絕無可能。
可是這流水聲,實在是太真實了。
真實到,就好像真的身處一條河流之中!
心神沉浸在這條河流之中,身體随着流水緩緩晃動,讓方然渾身都暖洋洋的,無比的放松。
這半月之間,發生諸多事情,方然的精神一直緊繃着,絲毫都不敢松懈。沒想到,在天雷門這一處營地之前,臨戰之際,一瞬間機緣巧合,他卻徹底放松下來。
天機輪盤的流動,平緩如同一捧靜水,溯河道典的運行,和天機輪盤微妙地遙相呼應。
承載自荒辰的氣運之力,萦繞在天機輪盤之上,形成了一個玄妙的紋飾。
方然感覺,身邊這些靈力流動,和自己的身體心神,産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協調感。就好像,自己的全身,和天地融為了一體一樣。
Advertisement
“靜以修身,寧靜致遠……所以,應該是這個道理?”方然一邊維持着心神平靜的狀态,一邊感受着身體的變化。
天道恒長,欲速則不達。
方然之前,心中危機感四伏,逼着他加緊速度修煉,難免心浮氣躁。
此時孤身在荒野上,等候時機到來,不得不靜下心來,卻是合了天道的這一絲意蘊。
天機輪盤守心,他的心神,靜,便靜的純粹。
靈力的儲備沒有變化,解析的進度按部就班,但是方然能夠感覺到,他與靈力的感應,二者之間的聯系,像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變得生動起來。
心念一動,方然從懷中,摸出來一塊靈石。他手上微微用力,靈石便四分五裂,再一用力,千斤巨力作用下,一塊靈石便被捏得粉碎。
粉碎的靈石并沒有立刻掉在地上,一片片碎屑憑空漂浮着,仿佛沒有任何重量。
方然覺得,如同自己可以清晰感知到荒野上游離的靈力一般,這一片片碎屑,也同樣出現在他的感知中,清晰無比。
深吸一口氣,這些靈石碎屑化作一道道小手指粗細的靈力柱,便全部被方然吞了下去。
只這一塊靈石,靈力的數量,便比得上方然平時,海飲鯨吞一個時辰!
“我……現在可以直接吐納靈石中的靈力了?可是,我現在還只是三步境界啊……”方然的心情激動,自言自語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靈石的靈力,只有跨入四步,才能夠吐納入體。而此刻,方然進入了這種心靜如水的境界,竟然也可以直接利用靈石的靈力!
而且,因為他經脈全部阻塞,靈石中的靈力湧入體內,并不是由經脈來承載,而是以淬煉到極致的肉體來承載,所以,也對身體沒有任何傷害。
“這麽說起來……經脈的修複,也不是遙不可及了!”方然激動地想。
他還記得,要修複所有的經脈,需要的靈力數目,是近乎天量的四億個單位之巨。
一步到三步,還在煉體。透過天機輪盤和溯河道典,方然還能繞開經脈不通的弊端。但是若要往更高處走,不修複經脈,修行就難以繼續。
若是依然只是三步武極境界,吐納靈力速度緩慢,短時間之內,怎麽可能積攢夠修複所需的數量。
這是一個死結!
而現在,可以直接從靈石之中汲取靈力,方然修複經脈的速度,将會大大提高!
而且,就算抛開修複經脈不談,只是戰時用來恢複靈力,速度也有了絕對的提升。
先前,石洞劍意離體斬出,方然一身靈力,便被消耗得七七八八,沒有幾個時辰的恢複,便完全不可能斬出來下一劍。
若是依靠劍意打碎靈石來斬出,無論是威力還是靈活性,都大打折扣,而且,至少有一半靈力,都流失掉了。
可若是可以直接利用靈石來恢複靈力,只需要間隔數個呼吸,方然便可以完全不打折扣地,重複斬出石洞劍意。
所有靈力,盡皆可以化為殺力,絲毫不浪費。
“呵呵,本來想着,這次出來,探查探查,就趕緊回去。現在看來,似乎,可以多給你們找些麻煩了!”
手中的一塊靈石全部被方然吞噬,他擡起頭來,看看眼前營地,又想到不久之前,看到的那些斷壁殘垣,和其間的屍骨,眼中殺意,明滅不定。
營地大門之內,還在不斷有人策馬而出。每七騎為一隊,不多時,便已經有四五隊人馬,進入了荒野。
再過去一段時間,先前離去的隊伍,也返回回來。他們馬背上,還搭着先前被方然擊殺的人的屍身。
顯然,這些人馬到了天絕嶺附近,沒能找到方然的蹤跡,卻只看到了天雷門人的屍首。
從方然的角度,看得清晰,這些返回的天雷門人臉上,全部透出驚惶的神色。
在他們看來,天雷門,在這片荒野之上,是神,是絕對的主宰!從沒有人敢忤逆,他們叫人活,人就活,他們叫人死,人就得死!
從常順口中說出,天雷門是神仙。這并不是罪民們随便說說,而是天雷門,真的有着如同神仙一般的權力和威勢!
可是今日,他們親眼看到了,同為天雷門的同伴的屍體。就和被他們随意虐殺的罪民們毫無差別,如同豬狗一般,曝屍荒野。
最關鍵的是,從這些屍體上,很容易就能發現,擊殺他們的人,全部都是一擊斃命。
這是什麽概念?合戰之法加持下,甚至連擋一擋、反抗一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擊殺了。
“咕嚕……”馬背之上,一名兵士吞咽了一口吐沫,艱難地問:“大哥,你說,這真的是一個罪民做的?就算是呼将軍親自出手,怕是也不過如此吧……”
“閉嘴!都打起精神來!你們這副德行,要是方然忽然殺出來,是想也都變成這些屍體嗎?!”
方然自然不會殺出來。
他耳力敏銳,這些天雷門人從不遠處打馬奔馳,說的這幾句話,正巧落在了方然耳中。
“呼将軍?我還以為,這裏就是一個前哨的營寨,沒想到,還有将軍這一級的天雷門人坐鎮?哈,賺了。順手除了去,也算先砍斷天雷門的一只爪子!”
掌旗使座下,直屬的精銳戰力,将軍,在方然眼中,已然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方然冷眼看着營地之中如此折騰,一直到了日落月升,營地之中,火把接連亮起。
他從藏身的那片陰影之中走出,遠遠看着營地之中的火把躍動,猛地發足疾奔。數個起落,便已經來到了營地外牆下。
觀察了半日,外牆上守衛的分布,早被方然摸得一清二楚。他靠在外牆之下,心中默念:“三、二、一。”然後驟然躍起。
外牆高足有十丈有餘,卻難以阻攔方然的輕巧一躍。
方然躍到最高處時,牆頭上的守衛,正好在這一刻錯身而過,背對着背,巡視過去,留出來一剎那的視線死角。
就在這一剎那視線死角的當口,方然如同鬼魅一般,從守衛背後掠過牆頭,再穩穩落落下,就地一滾,便藏在了一堆箱子之後。
“咦?起風了?”一名守衛疑惑地撓撓後頸,回頭看看,自然是什麽都沒有看到,“太緊張了太緊張了。守衛這麽森嚴,還有呼将軍坐鎮,量那方然,也不敢來找死!”
方然落腳之處,正好是一片堆放雜物的角落。他剛一落地,便有一行守衛巡查過來,堪堪和方然擦身而過。
時機稍有差錯,便立刻會被發現!
方然一臉淡然,這妙到巅毫的時機,全部在他精準的推演之中。
“對營地建模!”方然低聲喝道。
從牆頭躍過的一瞬間,方然就已經将整個營地大部分的區域,收入眼底。此刻,一座幾乎分毫不差的模型,在天機輪盤之前建立起來。
這還不夠。
各處巡邏的兵士、隐蔽在暗處的暗哨,也一一在方然眼中,無所遁形。
這些明崗暗哨,數目繁多,方然一邊解析推演,一邊心中暗想:“天雷門,果然不同凡響。只這些崗哨分配,就超過了荒辰許多!”
這些崗哨的位置、人員分配,恰到好處地将整個營地,納入了一個完整的監控之內。崗哨之間,互為犄角,每一個崗哨,都至少會再将另外一處崗哨納入視野,而這個崗哨本身,也會被別的崗哨所看到。
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任何一處有了意外,都會被立刻監控到,然後瞬間傳遍全營。
“只是最靠外層的一座營地,就已經顯出來了天雷門的周密,呵呵,不過這種布置,倒還難不倒我!”
這些崗哨,的确布置的精妙,但是在天機輪盤解析之下,卻依然是千瘡百孔,充滿了破綻。在方然看來,便如同一名絕色美女,罩着一層薄紗。薄紗倒是該遮住的都遮住了,但是,薄紗本身,就是透明的東西,又如何能擋得住方然的視線?
崗哨安排的巧妙,但是,哨位上面,衛兵些微的晃動,或是精神上哪怕最細微的倦怠,都會造成一瞬間的空隙。
而有了這些空隙,那麽這些防備布置,在方然看來,便等同于不存在!
他也不再躲藏,索性大搖大擺,從藏身的一堆箱子後面走了出來。走出來時,正好掐着一道視線掃過之後,一瞬間的視覺盲區。
兩個崗哨相對而設,其中一人困倦打了個哈欠,方然便他對面之人的身後,緩步走過。待衛兵哈欠打完,視線落下,方然便已經轉到了營帳後面。
一隊巡邏兵列隊走過,方然緊跟在最後那人身後。經過一處暗巷之後,就已經沒了方然的影子。
越接近營地核心,布防便越是周密。可是方然就是信步閑庭,有時候快走兩步,有時候突兀地停住腳步,有時候閃身融入一片陰影,有時候借着兵士們的身體,遮住視線。
人多眼雜,可硬是沒有一個人,察覺到方然的蹤跡。
“這個防備,看着緊,闖起來松。不行,不行啊!”方然哂笑着,一步一步,輕松走近了營地核心。
越接近營地核心,氣氛就越是壓抑,還憑空飄來一陣一陣,淡淡的血腥之氣。
這是殺戮無數,才在兵甲上面,積下來的鮮血氣息。這股氣息沖進鼻子,讓方然一陣一陣的惡心。
也不知道這個營地裏,死過多少人!
一陣訓斥責罵之聲從不遠處傳來,方然屏息靜聽,便聽到了一個雄渾的聲音,如雷霆炸裂。
“混賬!一群飯桶!快上百號人,找不到一個方然!我要你們何用?!”呼灼海憤怒地咆哮着,一拳轟在旁邊一根柱子上,柱子應聲化作片片木屑,“繼續給我搜!找不來人,壞了統領的大事,你們全部都得死!”
最精銳的數隊人馬,卻連一個方然都無法找到,這,讓營地之中坐鎮的那位将領呼灼海,無比憤怒!
呼灼海面前,跪伏着一名兵士,這名兵士沉聲回禀道:“呼将軍,卑職已經派人搜索了從營地到天絕嶺這條路上,周邊三十裏範圍的每一處。可是,就是找不到方然的蹤跡……別說方然了,兄弟們前些日子剛清理完那邊的罪民,這半日搜查下來,便是連個活物,都沒有見到!”
“三十裏找不到,就擴大到五十裏,五十裏找不到,就繼續擴大到一百裏!他一個最卑賤的罪民,就算能修行,橫豎不過是三步,還能插翅膀跑了?!”
“卑職這就加派人手!只是……”
“有屁就放!”
“只是再增派人手進荒野,怕是營內守備空虛!”
“空虛個屁!他還能襲營?”呼灼海怒罵一句,最後以一個炸雷一般的“滾”字結尾。
那名兵士如蒙大赦,慌不疊地轉身離開議事堂。
方然藏身在議事堂的檐角下,靜靜聽着呼灼海怒吼。看着那名兵士離開,身影一閃,便也沒入了陰影。
“統領的大事?”方然自言自語,“呵呵,這趟倒是來的不虧。看來,是布下了羅網,等着我來投?大事……你們的大事,可不就是我要破壞的事麽?”便從藏身之處,現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