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請死
絕望是什麽樣子的?
差不多就是當你組團刷副本,一路死了複活死了複活不斷跑屍體,好不容易打到關底,花了好大的功夫把那個攻高皮厚滑不溜手,但是打死他就能掉一地裝備的家夥搞到空血空藍,自己也差不多彈盡糧絕,全部技能都進了冷卻,眼看勝利在望的時候,對方啪地一聲,打了一個響指,然後華麗麗地進了二階段。
滿血滿魔,原,地,複,活。
方然從天雷門兵士臉上所看到的表情,簡直和自己穿越之前,記憶裏熬夜打團本,不斷翻車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
這一片營地中,從雷五帶回來方然的消息開始,所有人的精神都緊繃了起來。
這是大統領指名要的人。
但是,在天雷門一開始的情報中,沒人把方然當成一回事。
荒辰,不過是荒野之上,一個稍微成點氣候的勢力,而方然,更是廢脈一個!
深居簡出,毫無修為,任人揉捏。
哪怕是從天雷門高層,突然傳訊下來,讓所有人提高警惕,加強戒備,并且盡一切可能抓捕方然,天雷門底下的這些人,也還是認為,這只是殺雞用牛刀。
直到雷五從天絕嶺帶回消息,一隊人馬,被方然一個人徹底擊潰,殺至最後一人,他們才終于開始正視高層的傳訊。
這個一直徘徊在所有人視線之外的方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在接下來,在荒野上一無所獲的兵士們,回到營地,看到的便是方然與呼灼海,正面對攻,最後震斷了呼灼海手腕的場面。
呼灼海,可是西掌旗使下,首屈一指的将軍。
縱橫荒野,血殺盈野,未嘗一敗!
他成名的雷動九天,雙掌之下,不知格斃了多少高手,令人聞風喪膽,卻連方然的防,都沒能破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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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罷了。若只是如此,方然,也只是一個個人修為不錯的,比較紮手的點子而已。
這種人,天雷門不是沒有對付過。
要麽,就是旗使甚至統領親自出手,以碾壓之姿滅殺了。要麽,擺開合戰之法奔雷陣,或是雷光刀陣,如絞盤一般,生生撕碎了完事兒!
但是,方然竟然能夠在奔雷陣中,來去自如,不僅如此,還斬殺了不少天雷門人!
而最後,破碎靈石,補充靈力,再以神秘的靈蟒鏡,擋住幾十支破城弩的攢射!
這,幾乎讓這些兵士的信心,徹底崩塌。
眼前的……還能算得上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罪民嗎?
還是荒野之上,任由天雷門屠戮、煉制成血傀儡的罪民嗎?
“愣着幹什麽?!他的防禦不能持久,殺了他!”呼灼海的聲音中,帶着瘋狂。
方然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呼灼海。
從呼灼海的雙眼中,方然能夠看到一根根血絲充斥其間。
火把明滅不定,映照得呼灼海面目凄厲,如同惡鬼。
“殺!了!方!然!”
呼灼海重新喝道。每一個字,都似從齒隙之間擠出。
方然雙臂垂下,青鸾笛松松地握在指間。夜風穿過笛孔,傳出來幽咽的笛鳴,如泣如訴。
散亂的頭發被夜風微微拂動,方然環視過變陣過後的天雷門兵士。
目光過處,所有人渾身僵硬,顫抖着緩緩退後。
一鼓作氣,這鼓氣,用在白日間,尋獵方然,然後在看到呼灼海的斷腕時,氣盡。
再而衰,但依然能夠支撐他們,列奔雷陣,奮勇圍攻。直到看到方然周身泛起青光,崩碎攻城弩箭,氣,再盡。
三而竭。
氣勢耗竭,又如何還能有戰力留存?
所以方然只是随意環視,竟是讓百倍于自己,并且重新組陣的天雷門人,懼怕到此等地步!
一人之威,一至于斯!
呼灼海的臉色鐵青,隔着老遠,方然都能聽得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呼将軍若還想打,方某奉陪。”
方然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呼灼海身上。他沖着呼灼海勾了勾手指,微微一笑。
這個動作,是不折不扣的挑釁。呼灼海身體震了震,卻終究沒有出手。
方然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叱咤荒野一方的天雷門将軍,竟然能夠壓制得住憤怒。
“啧,鼓動着手下人來送死,自己倒是穩得一比。”方然譏笑道。
“激将之法,于我無用。”呼灼海低沉道,“得罪天雷門到這種地步,便是今夜你得以安然脫身,未來等待你和荒辰的,也是無休無止的追殺!”
“意料之內。”方然點頭,表示贊同。
這,卻正是他所希望的!
否則,他為何要孤身涉險入營?
天雷門,霸絕一方,勢力默默發展了這麽多年,無論是強者的積累,還是護山的各式機關陣法,都必然有着深厚的積累。
方然怎麽可能蠢到,想要直接殺入天雷門核心山門之內?這和送死有什麽差別?
在外圍獵殺天雷門人,不斷激怒天雷門,不斷挑戰天雷門的底線,這,便是方然的計劃!
腳下這片營地,便是方然的第一塊磨刀石。
不斷拔掉天雷門的勢力點,不斷擊殺天雷門有價值的強者,不斷挑釁!
将軍?敢出現,一劍殺了!
旗使?敢出現,一劍殺了!
你敢來,方某,便敢殺!
當你天雷門無人可用之時,方然不信,雷通雷貫,還能坐得住。
從玄門那個黑衣人處獲得的引雷訣,方然已經盡數解析出來。這部引雷訣固然玄奧,遠非方然現在的境界所可以馭使,但是,天機輪盤所返回的天量數據,讓方然對雷通雷貫的手段,有了充分的了解。
只要能引到荒野之中,便是這兩位四步境界的道初境強者,方然,也敢一戰!
呼灼海看着方然,後者的表情,淡然而充滿自信,他不禁冷笑道:“無論你想要做什麽,都不可能成功。這麽多年,還沒有天雷門想殺,而殺不了的人。”
方然平靜地說:“這些話,等你們殺了我,再說也不遲。不過在這之前,請呼将軍死。”
便是已經駭破了膽的天雷門人們,一瞬間也是嘩然!
在他們看來,到了這個地步,方然能夠全身而退,已經是喜出望外的事情。他竟然狂妄到,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請呼灼海死?
不可能!
即便是對攻不利,但是呼灼海畢竟是三步中境的武極強者,又有奔雷掌在身,甚至領悟了雷霆一道最粗淺的一點道韻。
戰,即便不能勝,逃,卻是綽綽有餘。
雷霆極速,真的全力逃跑,不入道初,又有誰能追到?
等出了營地,進了荒野,你方然,憑什麽留下來呼灼海?
圍立着的天雷門人,驚恐的臉上,也同時出現了不相信的表情。
方然這一句話,在他們眼中,太過狂妄,太過自大。
甚至連呼灼海,都露出了同樣的譏諷之色:“請我死?你憑什麽?”
說話間,呼灼海卻是暗運起靈力,将全部剩餘靈力,盡數灌注在雙腿之內。
他腿上的血管一根根暴起,經行足部的經脈之中,隐隐有電芒湧動。
方然感受着呼灼海周圍的靈力波動,贊嘆道:“這就是天雷門的将軍?果然大開眼界。三步之境,竟然有了四步的氣象。”
他緩緩擡起手來,青鸾笛指向呼灼海,接着說:“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
呼灼海二話不說,雙足猛地蹬地,轟然一聲巨響,地面寸寸皲裂,而呼灼海的身體,如同閃電一般,向營地外疾掠而出。
此間速度,比先前一掌雷動九天,還要迅速幾分!
呼灼海,已然是動用了底牌,再不藏拙。
他的褲腿炸裂,腿上雷芒翻滾,幾乎就要滲出體表。
這是他從奔雷掌演化而來的遁走之法,雷隐步。以他的修為,幾乎耗盡靈力,方才能夠持續大約一炷香時間,而在這之後,不但會進入力竭,甚至因為強行引動道韻,連修行的根基,都有可能動搖。
此刻,他卻是已經顧不得那許多,全力催動。
畢竟,力竭也好,動搖根基也罷,只要活着,便不愁沒法東山再起!
方然看着呼灼海飛退的身影,手中青鸾笛一引。
他喃喃道:“以石洞劍意為勢,借潮平劍訣之形,再輔以青鸾笛之堅,這一劍,我管它叫做,‘荒鸾振翼’。”
夜空被青光切斷,無論是月色還是火把,在這一瞬間,都顯得黯淡無光。
眩目的青光消散之後,天雷門人驚恐地發現,方然早已不在原地。
荒鸾振翼,劫掠如火。
雷霆,的确極速。但論殺伐,劍光遠比雷霆更快。
呼灼海茫然地看着前方,那裏,方然正緩緩收劍,轉身。
“好……快……的劍。”
這是天雷門西掌旗使座下,最強之将的最後一句話。
眉心一道血線,呼灼海頹然倒地。
方然微微踉跄了一下。
這一劍,幾乎集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所有的修行所得于一體,才能發出來這豔絕一劍。
剛剛補充滿的靈力,被這一劍,再度徹底掏空,便是天機輪盤,在這一刻,運行都幾乎陷入了停滞。
他的手顫抖着,連捏碎靈石補充靈力都做不到,只能緩緩吐納靈力湍流,勉強調整呼吸。
他的目光落在營地之內。
從現在方然站立的地方,到這一劍起處,地面上,一道可怖的裂痕縱貫而過。
看着這道切開大地的裂痕,也不知是誰,首先喊了一句:“呼……呼将軍死了!跑啊!!”
整個營地,瞬間亂作一團。那些前一刻還只是身體顫抖着後退,卻依然能夠維持住陣法的兵士,此刻全部失去了秩序,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跑!跑!跑!
跑得越遠越好!
連呼将軍都死了,誰還能擋得住方然?
誰,還有本事接下來方然這一劍?
沒有人。
所以,跑吧!
幾乎只在盞茶時間,整個營地,便已經空空蕩蕩,只餘火光之中,拄着笛子,默然站立在原地的方然。
他喘着氣,不住地說:“幸好都跑了……現在在結陣殺過來,那我就真的小命玩完兒了!”
視野中最後一個天雷門兵士消失在營地之外,方然終于可以放開拘束,大口吐納靈力。
剛才,為了不引起別人懷疑,方然一直冷然看着人群散去,便是連吐納都不敢太過張揚。
終于恢複了一點體力,方然顫顫巍巍地摸出一塊靈石,用力捏碎。
靈石化作一道道靈力液柱,彙入方然體內,補充着這一劍所造成的虧空。
身體上,還殘留着一陣一陣的虛弱感,但是方然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
今日,一劍斬殺呼灼海,餘威懾服營地內殘兵,他們逃竄之下,必然會将這一幕,傳回給天雷門高層。
他們所傳的越是邪乎,就越可能引出來更強大的敵人。
清掃再多的小兵,沒有任何用。只有不斷削弱天雷門的頂尖戰力,才能在救出方晴雨這件事上,一點一點增加成功率。
當然,方然也清楚,對方也不傻,不可能蠢到真的一個一個出來,讓自己殺。
恐怕,最多拔掉兩三個頂尖戰力,或者是将軍,或者是掌旗使,天雷門便會提高警惕,甚至龜縮不出。
只要拖到了巡星鲲舟降臨,送走了方晴雨,便是方然輸!
而過了這個當口,即便方然真的翻出來大浪花,也已經于事無補。
方然緊閉着雙眼,天機輪盤恢複了運轉,不斷推演着各種局勢。
過了許久,他才張開雙眼,眼中謀劃萬千,一閃而逝。
“按照計劃來。天雷門內的情報,掌握的還是太少。若是有法子知道他們用的護山之陣,或是機關一類的,倒是可以試一試直接潛入進去救人。”
方然自言自語着,見天色還未亮,又聞到營地之內,若有若無,積年累月沉澱下來的血腥味,皺皺眉頭。
他面露厭惡之色,将火把一個一個撥翻,點燃營帳,将這一座殺戮之窟,推入一片火海。
“來生投個好胎吧,別再往淵默投胎了。”火海之中,方然默默為營地中曾經死去的亡魂祝禱了一句。
便在火勢越燒越大之時,方然隐約間聽到,有人驚慌恐懼的動靜傳來。
“誰?難道是還沒有跑的兵士?”方然循聲尋去。
大火還未遍及整個營地,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之中,方然看到一棟格外陰森的建築矗立在一片空地之上。
這座建築牆體堅固,卻沒有開窗,只在接近屋頂的地方,留着幾道細長的口子,看起來是用來通風。
從這幾道口子裏面,有細碎惶恐的聲音傳出來:
“着……着火了?他們……是不是要燒死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