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救人,跳坑
細碎惶恐的聲音,聽着明顯不是兵士的聲音。
方然怎能猜不出,那些擄劫自荒野上的罪名,用來煉制血傀儡的”材料”,便被關押在這一處獨立的囚室之中。
火焰尚未燒到這裏,但是直沖天際的火光,也已經可以通過那細小的通風孔看到。
至于哔剝的燃燒聲,和建築物不堪重負傾塌的聲音,以及空氣之中,不斷傳來的焦臭味道,更是讓裏面的人,覺得大火已經燒到了囚室,而他們自己,下一刻便會被烈火焚燒,然後悲慘死去。
一個形容枯槁的母親,将正在小聲啜泣的兒子,緊緊抱在懷中,就好像,只要她抱得夠緊,接下來的大火,便能只灼燒自己,而放過她的孩子。
幾個青年人,緊緊蜷縮在一起,目中已然沒有了神采,只在瑟瑟發抖。
他們身上,拴着手腕粗細的鐵鎖,一個人連着一個人,一直延伸到了囚室最深處的巨大鐵錠上,熔鑄其中,堅不可摧,絕難移動。
唯一通向外界的大門,沉重無比,沒有三五個人合力,絕難打開,而且還被更粗的鐵鏈鎖着。
那些天雷門人警告他們不要有逃走的想法時,順手一刀斬在這鎖鏈上。
能夠輕易砍下來活人腦袋的利刃,只是在這道鎖鏈上,濺起一道火花而已。
囚室之外,火光影影幢幢,囚室之內,絕望的呻吟已經開始蔓延。
“說不定……也是好事。燒死在這裏,也好過變作血傀儡……”嘶啞低沉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
方然看看那比自己手臂還要粗出來一圈的鐵鏈,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青鸾笛一起一落,咔擦一聲,纏繞堆積在一起的鐵鏈,應聲齊刷刷被切斷,切口處鏡子一般,光可鑒人。
吱扭扭……
足有上萬斤中的沉重石門,被方然單手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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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火光,一瞬間透進了囚室之中。
與此同時的,囚室之內,腐敗的氣息,和排洩物以及屍體腐爛所混起來的氣味,也一瞬間撲面而來。
與呼灼海對陣,一步未退的方然,此時竟是被這股子腐臭,沖擊的退開了幾步,幹嘔了幾下。
在這裏面關押着的人,究竟是如何忍受下來的?
方然推開門時,囚室之內死寂一片。
別說是剛才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便是連活人的喘氣聲,都一瞬間屏住了。
擡眼望時,滿囚室內,全是骨瘦如柴的罪民,身上壓着怕不是有百斤多重的鐵鏈,一雙雙眼睛不敢看門這邊,卻又從眼角,偷偷投來了驚懼萬分的目光。
手指捂着鼻子,方然說明了情況:“天雷門的人,已經被我趕走了,死的死,逃的逃……你們,自由了。”
一開始,還沒人敢吱聲。好一會過後,才有纖細稚嫩的聲音,怯怯地問:“我們……能走了?你……不是來殺我們的?”
方然搖搖頭,看到鐵鏈延伸出去的盡頭,快走幾步,一劍斬下。
咔!
巨大鐵錠,一劍被劈開,熔鑄其間的鐵鏈滑脫出來,落在地上,發出當啷一聲。
死死捆住罪民的鐵鏈,也随之松解開來,有的地方糾纏在一起的,方然依樣幾劍斬斷。
失去了束縛的罪民們,小心翼翼瞥了眼方然,然後跌跌撞撞,慌不疊地湧出了囚室,直到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确認自己是真的得救了,方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還有一些人,再也無法出去了。
也不知被折磨了多久,他們沒能撐到方然解救他們的這一刻,已然死去多時了。
剛才一打開門,方然所聞到的腐臭,便是不知道多少類似這樣的人,枉死在此,陳屍不知道多久所産生的。
方然不再停留在囚室之內,他頗有些心煩意亂地胡亂斬出幾劍,砍斷了支撐囚室的幾根粗大柱子,然後在囚室徹底倒塌之前,飛身掠出。
被他救出的罪民們沒有離開,而是散亂地聚集在空地之上。
看到方然從門口掠出,他們向着方然跪倒,連連跪拜,口中稱謝不疊。
“謝恩公再造之恩!”
“恩公殺退了天雷門,定是神仙降世,解救我們來的!”
“恩公……我兒子也被他們抓走了,求求恩公……也救救我兒子吧……”
方然無奈看着面前跪倒一片的人,連連道:“都起來吧,我還會在荒野上行走一段日子,若是遇到了和你們一樣的人,也會救他們的。”
千恩萬謝一通之後,這些重獲自由的罪民,方才相互攙扶着,緩緩向着營地外走去。
至于接下來的去處……這些已經在荒野之上求生了半輩子的罪民,自然有重新開始自己生活的法子,這倒用不着方然操心。
“啊,對了,等等。”方然突然出聲。
已經走到一半的罪民們渾身一震,停在了原地。
他們的一顆心,又重新懸了起來。
恩公……又要做什麽?
能夠憑一己之力,蕩平這座營地,救了他們這些人,若是改了主意,轉而想要殺戮作樂,他們又能做些什麽?
忐忑不安地轉過身,他們惶恐不安地看着方然,手在身上已經殘破的衣衫上蹭蹭,擦了擦因為緊張,沁出手心的汗。
方然見此情形,不由得嘆了口氣,指了指營地的一個角落,說道:“周圍的聚落,被毀得差不多了。一路下去,可能找不到吃的。這座營地的糧倉就在這個方向,你們可以取一些帶着。”
“是……謝謝恩公……”
“不用謝我……能活下來,謝你們自己吧。”方然轉身欲走,又想起來什麽,接着問道,“對了,有人知道,這周圍,哪裏還有和這裏類似的天雷門營地嗎?”
方然問這話,純屬随口一問。
平日裏,這些罪民們,躲天雷門尚且嫌避之不及,指望從他們身上挖到更多天雷門的情報,實在是有點勉強他們了。
只不過,這種倉皇躲避之下,若是無頭蒼蠅一般,早晚也得撞到天雷門的天羅地網之中去。
能逃竄到現在,多少也是知道些風吹草動的。
方然本沒有抱多少希望,沒想到,人群之中,還真有人顫聲說道:“從這裏,往東五十裏,好像……也有一座營地……”
又有人小心搭腔道:“還有……北邊再走五十裏……不對,一百裏!一百裏,還有這種營地……先前的狼牙溝,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被殺的殺擄的擄了,聽說,就是那裏的人動的手!”
“對對,我也聽說了……男人被抓走,煉血傀儡,女人,也都被糟蹋了……孩子……哎!”這個聲音的主人,嘆了一口氣,重重地在地上跺了跺腳,臉上全是痛惜之情。
“是啊……那可都是些孩子!有的連月子都沒出啊!”
方然聽到這裏,握了握拳頭。
即便他沒有刻意将怒意散發出來,但是,以他的境界,怒意自然擾動周圍靈力,産生一些細碎靈暴。
雖不致命,但是也足夠驚吓到這群劫後餘生的人。
“恩公……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裏,聽說有真正的大人物坐鎮!”
方然猛然間擡頭。
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滿面憔悴,緊緊抱着懷中還在小聲啜泣的孩子,壯着膽子,看向方然。
與她的外表不相符的是,她的聲音堅定而沉穩,而她的目光,則閃動着近乎瘋狂的決絕。
這種人,心中必然懷着極大的仇恨。
“在哪裏?”方然問道。
“往西北七十三裏,有一處石峰。石峰頂上,傳聞每隔一段時間,天雷門都會來一位掌旗使巡查,帶人收走這段日子荒野上的收成……靈石,礦産,還有……”這個女子咬了咬牙,繼續說道:“還有年紀剛好的少女……算算日子,這幾天,就會有掌旗使來。”
方然愣了愣,脫口道:“少女?”
“不錯……他們把這些少女,賣進貿城……我的大女兒,就是被他們給……被他們給……”說着,這名女子将懷中的孩子抱得更緊,低聲啜泣了好一陣,才又平複了心态,繼續說道:“巡查的掌旗使,三個月一來,停留大概五六天的樣子……這一次來,快則就在這幾日,慢,時間也錯不過十來天。”
言畢,她還是那樣決絕地看着方然,眼底,卻隐藏着一絲哀求。
方然點點頭。
掌旗使,天雷門除開兩位統領之外,堪稱戰力至強的四人。執掌各方事務,如若分疆王爵!
在這一片荒野之上,掌旗使的權柄,甚至還要比許多王侯,更大一些。
畢竟,他們背後,是已經有了四步修為,仙凡殊途的兩位統領!
擊殺呼灼海,只是方然挑釁激怒天雷門的第一步。
而若是能夠順勢再擊殺一位掌旗使,便相當于一座四平八穩的屋子,被生生卸掉了一根支柱。
傾塌,也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這位掌旗使,還負責将一方的收成帶回天雷門。那麽,他若是死了,這損失,可大了去了。
方然着實沒想到,随口一問,竟然還能問到這種情報。
看着方然若有所思的樣子,靜候在原地的人群中,有人小心問道:“恩公,可還有其他吩咐?若是沒了,我們……能走了嗎?”
此刻是夜晚,正是淵默之野上,靈力相對平和的時期。
加上這一片營地,本就營建在算得上綠洲的地方,所以,才能在不依靠斷離符殘片的前提下,趁夜離去,尋一個栖身之所。
這一點,是任何一個罪民,都銘刻在心的常識。
若是拖到了白天,到那個時候,靈暴重新肆虐,他們這一群人,瘦骨嶙峋,又毫無護身之力,怎麽可能從荒野上幸存?
眼見時間已經不剩多少,他們這才小心問方然。
“去吧。”方然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自由離去。
而他自己,卻在這一片火場之中,靜靜伫立着,調整着呼吸。
距離掌旗使到來,還有幾日。而以方然的腳力,荒野上百餘裏距離,只要再不遇上天絕嶺那種石頭洗澡的情形,一天時間,怎麽也能到了。
西北七十三裏以外的那個點,在荒辰斥候的回報之中,有所标記。
正是西掌旗使勢力範圍之內,一處當時并沒能細致探查的地方,名字叫做栖雲峰。
最有效率,也最是簡單直白的計劃,當然是立刻動身,殺向栖雲峰,在那裏埋伏下來,一邊查探地形,一邊等待西掌旗使到來。
不過看過這些罪民的凄慘模樣,方然便怎麽也無法坦然離去。
若是不知道有這麽些罪民,正在苦苦掙紮,也就罷了。
可是既然方然知道了,便絕無坐視不理的道理。
“往東五十裏,還有往北五十到一百裏……尋常人所記憶的,總有偏差。他們手中,也沒有什麽可以精确丈量的尺衡。權且算大概是這麽些距離,倒是也來得及……”
他壓了壓內心的火氣,運靈力于雙腿,只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營地外面的夜色之中。
轟隆隆……
營地裏,大火燒到現在,各種建築物都已經開始了最後的傾塌過程。
就在方然離去之後不久,營地一角,緩緩走出一個黑影,悠閑踱步到了方然先前停留的位置。
火光映照出來黑影的面容,赫然便是方才,給方然指路栖雲峰的那個女子。
可她此刻,哪裏還有剛才的形容枯槁、面無血色的樣子?
方然所見到的幹瘦模樣,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飽含着豐腴和誘惑的臉和身軀。
褴褛的衣衫穿在這樣的身軀上,更顯得令人血脈贲張!
一張妖媚的臉上,輕蔑的笑容緩緩綻放。
“呵,方主事,如此心懷慈悲?奴若是沒有侍奉七絕公子,說不定,還真的會被你這樣的天真少年郎,給迷上了呢。呵呵呵。”
她背在身後的手,向一側抛出。
正是先前被她緊緊抱住,只顧着哭泣的小孩。
此刻,卻是已經七竅流血,死去多時了。
營地之內,方然指路的糧倉附近,被方然解救出來的罪民,已然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每一個人,都是七竅流血,眼中,充滿了驚愕,還有絕望。
他們身上的血液,似是全部被抽幹,皮膚幹癟,看着就像一截截枯木。
妖媚女子舔了舔沾在指尖的血跡,戀戀不舍地看了眼手心那顆鮮紅的珠子,柔聲道:“公子說過,不留活口的。能為了公子的謀劃而死,你們這群罪民,死得其所。”
她又将目光投向了方然奔出的方向,殘忍一笑,說:“方然,你可一定要早點到栖雲峰啊。奴給你備下的禮,可不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