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打……打劫!
夜色之中,一隊人馬在荒野之上,悄然前行。
他們跨着銅鱗馬,渾身麻衣,裹得嚴嚴實實,連口鼻都掩住了,只露出一雙雙眼睛,眼中露出貪婪的目光。
一共是三人三匹馬,馬鞍兩側挂着大布兜子。布兜子雖然大,但是沒裝多少東西,看着癟癟的。馬一跑起來,叮鈴哐啷的,發出雜物的撞擊聲。
“老大,咱們一路走來,所有的聚落寨子全部毀了,人死了一堆,啥都沒留下來!那咱們搶誰去?”
說話的,是一個鷹鈎鼻子的漢子。他屁股下面的馬鞍兩邊,挂着的布兜子是最癟的,輕飄飄随着風翻騰着。
“少他麽嘴臭!還不是你,出發前嘟囔着,千萬別沒收成千萬別沒收成。這下好,百多裏路,大老遠來一趟,真就沒什麽收成!”
被稱作老大的那人,光頭锃亮,幾乎映得出月光,卻有一道猙獰刀疤縱貫在腦袋上,說不出的可怕。
聽了鷹鈎鼻子抱怨,光頭老大毫不留情面地罵了回去。
覺得光罵還不解恨,他還放慢了馬速,和鷹鈎鼻子并排,騰出一只腳,踹了鷹鈎鼻子幾腳,邊踹還邊罵罵咧咧:“叫你嘴臭,叫你嘴臭!”
鷹鈎鼻子顯然懼怕這個光頭老大,被踹得生疼,直龇牙咧嘴,卻偏偏不敢躲避。
旁邊一直沒有言語的那人,生着一對三角眼,滴溜溜轉了幾轉,勸道:“大哥,別打三弟了。小聲些,小心別招來了天雷門的人!”
光頭老大聽了三角眼這話,渾身一顫,摸了摸自己光頭上的刀疤,心有餘悸,卻還是嘴硬着罵道:“媽的,老子堂堂武師上境,會怕了天雷門那群雜碎?再讓老子見到呼灼海和他的手下,老子非剁了他不可!”
鷹鈎鼻子小聲道:“上次,和天雷門的人差不多擦肩而過,老大你打着滾躲進地上的洞裏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就你特麽話多!”
光頭老大又舉腳要踹,三角眼卻指着左前方,突然出聲道:“都別出聲,快看,前面來人了!”
光頭老大停下了腳下動作,順着三角眼指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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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除了濃重夜色,他張望了半天,卻什麽也看不到。
“還是二弟你眼睛好。你那眼睛叫啥?隼目訣是吧?嘿,每回都能幫大忙!等大哥我混出來模樣了,一定封你做二當家!”
“我……已經是二當家了啊……雖然,整個摧風寨,也就咱們仨……”三角眼哭笑不得。
光頭老大只當沒聽見,命令道:“都躲起來,別讓他發現!嘿嘿,咱們幾天沒開張了,這就撞上一個!”
“那是老大您洪福齊天!這回遇上的,肯定能大賺一筆!”鷹鈎鼻子連連拍馬屁道。
遠遠行來的,自然便是方然了。
從踏過天絕嶺開始,見了斷壁殘垣屍橫遍野,斬殺呼灼海,卻又看到被關押的罪民,方然的心情,本就已經便得極其沉重。
他這一路,仗着武極境界強悍的體魄,沖着天雷門營地的方向,一路飛奔,絲毫不減速,并且殺意越來越重。
天機輪盤的運轉,如同一團陰沉沉壓下來的暴風雨雲,變得充滿了壓迫感。
周圍靈力像是跌落海眼一般,被方然狂暴地吞噬,補充着大戰之後,身體的虧空。
前方那三人三騎,以方然的目力,早就被他看在眼裏。
看着那一身并不是天雷門制式的甲胄和武裝,方然本來只當是荒野上,游走路過的閑人。
只是他心情不好,并沒打算避開,所以只是收斂了吞噬靈力的速度,打算隔開一些距離,擦肩而過。
可沒想到的是,隔着老遠距離,對方之中,竟然有一個人,指了指自己的方向,然後三人紮在一起,不知說了些什麽,便躲在了一塊巨石之後。
方然面色冷了冷。
顯然,對方不知是有什麽手段,能隔着這麽大老遠,在夜色中發現了自己,而且還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荒野之上的罪民,懷着各種稀奇古怪的手段,這一點,方然倒是有所耳聞。
就比如眼前這個,隔了這麽遠,早就該超過目力所及的極限。便是三步武極境界,若不是早有準備,刻意探查,也沒有可能在這個距離上,看到方然。
對方能看到自己,這倒是出乎方然的預料。不過,懷着這麽身本事,拿來劫道,卻讓方然不禁覺得,這實在是明珠暗投,浪費了一身本事。
不過無論是劫道,還是擄掠,方然自然全都不放在眼裏。
盛怒之下,這種宵小,一劍斬了,又何妨?
他卻沒有察覺,自翻過天絕嶺之後,一路過來,自己殺念之盛,已經在潛移默化,逐漸影響到了自己的理智。
許多修道者,便是因為殺孽太重,所以,到了一定的境界,溝通天地時,不僅為天魔所擾,更被天道抗拒,從而破境失敗,身死道消。
方然,卻是沒有絲毫關于這些的知識。
他只是覺得,敢攔路者,必斬!
所以,方然索性稍微調轉了方向,沖着那塊巨石,筆直地沖了過去。直到和那三人藏身之處,餘下不過數丈距離,才停下腳步。
果不其然,就在自己停下腳步的一瞬間,巨石之後,那三個人便跳了出來。
一個光頭刀疤,一個三角眼,最後一個,鷹鈎鼻子。
他三人蒙着臉,卻掩飾不住眼中的貪婪。
那光頭大喝一聲:“一條大路走過來!”
三角眼中氣十足:“金銀財寶交出來!”
接着是那鷹鈎鼻:“若是你不交出來!”
最後三人齊聲喊:“老子管殺不管埋!”
方然眉頭一皺——這都是些啥?
心中煩亂至極,這三人不過一個武極兩個武徒,修為絲毫不足挂齒,行的又是殺人劫道的買賣,方然便欲揮劍直接砍出。
那光頭卻沒看方然的表情,從馬上俯下身子,支楞着脖子補充了一句:“你別怕,最後那句不當真的。只要交出靈石或者随便什麽財寶,其實咱們摧風寨,只劫財,不害命的。”
方然挑了挑眉毛。這光頭的表情,看着兇狠,卻帶了幾分滑稽,倒是引起了方然的興趣。他問道:“不害命?劫道剪徑的哪有不害命的?”
鷹鈎鼻子挺了挺胸,隔着蒙臉的面罩,都能看得出他的義正言辭:“咱們就是!摧風寨,最講規矩!你只要交錢,咱們就放你走。說到做到!”
“我要是沒有錢給你們呢?”方然雙手環抱胸前,冷聲問道。
那鷹鈎鼻子愣了愣,似乎是從沒見過眼前這麽混不吝的一個人,縮縮脖子,小聲問光頭道:“老大,他說沒錢……那咋辦?”
光頭撓了撓光頭,似是極其糾結,半晌,才憋出來幾個字:“那……總不能真殺了?”
鷹鈎鼻子的脖子,縮得更緊了,聲音也更加細弱:“咱們……以前沒殺過過路人啊……”
“那他媽以前也沒人不給錢啊!”光頭瞪着眼睛,兇狠地盯着鷹鈎鼻子。
“有啊……上次你忘了?看着孤兒寡母的,老大你還色迷迷地要捎人家一程,結果被罵臭流氓,要不是你在馬上,就被人家大耳刮子扇過去了……”
鷹鈎鼻子話沒講完,那光頭怒極,連頭皮都冒着火,舉腳就沖着鷹鈎鼻子踹了過去:“你再說!你再說!再說老子踹死你!要不是你那張臉,不像個好人,那個小娘子早就是摧風寨壓寨夫人了!結果呢?你那張臉一湊過去,人家罵了句流氓,轉身就走!”
一直沉默着的三角眼,似是終于看不下去兩人胡鬧,咳了咳,沖着方然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大哥,三弟……正事。”
“哦哦,正事。”光頭這才反應過來,放過了鷹鈎鼻子,問方然:“你……真沒錢?”
“沒錢。”方然搖搖頭,幹脆果斷。
“你……你這樣不行啊。看着你瘦瘦弱弱的,在荒野上這麽跑,還連錢都沒有……你怎麽吃?怎麽穿?你肯定有錢的對不對?別藏啊我告訴你!”
鷹鈎鼻子聽着光頭這麽說,上上下下打量了方然,忽然目光一閃,對着光頭道:“對了,老大,咱們一路走來,這片荒野上,大小聚落,本來好好的,幾天間,突然全都被屠戮一空。你說……這個瘦子,會不會是逃難出來的?”
光頭摸了摸光頭,露出了然的神色:“對哦……要是逃難,分文沒有,也是正常……咳!又空歡喜一場!”
方然聽了鷹鈎鼻子的話,卻是心中一動。
他從天絕嶺走出,本以為,這裏的屠戮劫掠,乃是常态,最至少,也已經過了些日子。
但是聽鷹鈎鼻子的話,似乎……這種席卷整個荒野的殺戮,是這幾日才開始的?
可是這樣的話,那些已經被風蝕腐化,滿地的枯骨,又是什麽情況?
心念一動,方然沖着那個鷹鈎鼻子問道:“你說,荒野上的屠戮,是這幾天才開始的?你還知道什麽細節,一起講出來。”
鷹鈎鼻子愣了愣,答道:“是這幾天啊,來的突然。咱們摧風寨,本身不在這一片活動,是聽說這裏有油水,才過來打打秋風的。結果來了有四五天,跑了七八百裏地,見到的要麽是屍橫遍野,要麽就是天雷門正在殺人。殺了人,還用不知道是什麽的法寶,把血肉都剝了去……媽的吓死個人!”
鷹鈎鼻子說到這裏,渾身一顫,不住地打哆嗦。
那光頭接茬說道:“是啊是啊……咱們哥仨就大老遠看了一眼,那場面……老三差點連苦膽都吐了出來……以前天雷門就是抓人,現在,不知怎的,人也不抓了,原地開殺!”
說完,光頭和鷹鈎鼻子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皆帶着驚訝,卻不是因為回憶起了當時的慘狀。
眼前這個瘦弱男子随口一問,他二人,竟是下意識便回答了。
就好像,這瘦弱男子,天然有一種令人服從的氣質,讓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光頭甩了甩光頭,把這種離譜的想法趕出腦袋。自己一定是白白跑了這幾天,累魔怔了,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那三角眼倒是凝實着方然,眼神無比專注。
好一會,三角眼看着方然,一字一頓認真說道:“殺人的是天雷門,抽血剝肉的,卻是一個黑衣服的女人。”
“黑衣服的女人?你的意思,她不是天雷門人?”方然看着三角眼,問道。
“不是。”三角眼搖搖頭,“天雷門,應該沒這號人。她身上,沒戴着天雷門的腰牌。”
“你怎麽知道她沒帶着?”
三角眼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好眼睛,看得清。我很确定,沒有。”
方然也想起來,剛才隔着老遠,也正是這個三角眼,遠遠指出了自己的位置,這才有對方三人,躲在石頭後面,伏擊自己的後續。
“她……長什麽樣子?”方然沉吟了一瞬,猛然擡頭問道,卻是吓了光頭和鷹鈎鼻子一跳。
三角眼回憶了片刻,将所見到的那個女人的模樣,描述了出來。
他邊描述,那光頭還不住地插話:“對……對……就是……那妞可太正了……要是能擄來做壓寨夫人,哪怕就一晚上,啧啧……死也願意!”
方然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到三角眼整個描述完之後,他心頭巨震!
雖然眉目大變,但是,皮相可變,骨相難改。憑着三角眼所描述出來的,方然幾乎立刻的,便從天機輪盤中建立起來了一個模型,再翻檢記錄,就匹配出來了一張面孔。
正是剛才營地裏,給自己指路栖雲峰的那個衣衫褴褛的女子!
一陣寒意,從方然身上緩緩滲出。
“咦?怎麽這麽冷?”鷹鈎鼻子打了個哆嗦。
光頭四下望望:“起風了?”
而三角眼,死死盯着方然。
他的隼目訣,看得真切,方然周身,一個靈力漩渦,正緩緩産生,散發出駭人的氣勢!
這種氣勢,哪裏是一個逃難的人,所能具備的?
而且,似乎他,和天雷門有着極大的過節,心中,懷有極大的怒氣和殺意!
任由此人怒意肆虐,自己一行,怕不是得被他激起的靈暴,給生撕了!
“善惡有報,天道恒常。怒極,必亂。”三角眼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沉聲說。
良久,環繞方然周身的靈力漩渦,緩緩散去。
他深深看了一眼三角眼:“多謝。”
光頭啪地一拍馬鞍邊上的大布兜子,死乞白賴一伸手:“別謝,謝這東西,咱們不好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