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萬通貿城
“萬通貿城?萬通貿城距離栖雲峰可是還有着快一千五百裏路,這麽急着要去那裏做什麽?”影若煙起身,扶了一把方然。
一場大戰之後,方然本就是耗盡了所有靈力。最後那一劍,更是透支了他的心神意志。
身體酸痛,乏力,這都是其次。對于武極境界的修行者來說,這些肉體上面的疲勞,氣血鼓動之下,過不了個把時辰,就能全部都給恢複回來。
純粹的肉體上的疲勞,根本不成問題。
但是,心神意志的透支,卻是極其麻煩的一件事情。
承載氣運,承載天機輪盤的運轉,抵禦着血魔之影近乎狂暴的精神沖擊,然後,以氣運之力直接在體內運轉,斬出來那一劍“荒龍刺日”,幾乎榨幹了方然的神魂力量。
山下衆人,只是承載着交鋒的餘波,就已經幾乎站不直身子。方然正面面對血魔之影,所承載的壓力,近乎十倍百倍于山下衆人所承受的。
若不是天機輪盤鎮壓着他的精神意志,尋常人,哪有可能,在暴怒的血魔之影面前,守住神魂清醒?
只那些鋪天蓋地的嘶吼,就足夠讓人崩潰無數次!
套雷煞話的時候,方然強壓着一口氣,保持氣勢不墜,能夠不讓自己顯出來頹勢。
此時一路降山而下,進入大帳之後,看到衆人安然無恙,那一口氣,終于能夠稍微放松一下。
這一放松不要緊,方然腦中一陣轟鳴,眼前一黑,幾乎就要跌倒在地。
與血魔之影這種層次的域外邪魔交戰,消耗實在是太大了!
影若煙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拉起方然的手臂,環在自己脖頸上,用自己的支撐着方然的身體。
方然的身體無力地靠過來,幾乎整個人都壓在了影若煙的肩頭。
一團溫潤柔軟撞進懷中,方然也實在是沒有力氣繼續站着,索性就順勢靠了過去。
Advertisement
“咦這是啥,還挺舒服的……”方然迷迷糊糊地想着。
影若煙雖也鏖戰一場,可是面對的只是幾條血鞭,消耗遠沒有方然那麽大。
她在那之後,又已經調息了一段時間,氣力已經恢複了七八成,只是戰時微微有些出汗,還沒有完全落下去。
此時,随着方然靠過來,汗香帶着影若煙本身的體香便傳入方然的鼻孔。
腦袋還處在一片懵的狀态下的方然,不自覺地湊近了近在咫尺的影若煙的脖頸,鼻子幾乎貼在了影若煙的皮膚上面,然後微微抽動了抽動,嗅了嗅。
嗅到的是帶着一絲潮濕的香氣。有點像是上一世時,大雨之後,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但是更加有溫度,遠沒有那麽冰冷。
方然現在的腦袋,處在徹底不轉的狀況。也不知道是因為一場大戰之後的空虛疲乏,還是因為懷中的一團柔軟,正若有若無撞進鼻孔的馨香,和随着吸氣而掃到他鼻尖的發絲帶來的一陣一陣癢癢。
“真香……”方然半迷糊狀态下,聲音也有點含糊不清,呢喃着說出來時,也只有影若煙聽到。
影若煙扶住方然的時候,心中有一絲訝異。她從未想過,看起來如此清瘦的身軀,竟然可以這麽沉重。
從先前天雷門襲營之後,她眼看着方然歸來,然後馬不停蹄地做了許多事,将整個荒辰撐起來,甚至短短一個多月,聲勢更勝從前!
方然看起來像是絲毫不知疲倦,奔走于荒野與營地之間,像是永遠充滿了鬥志,永遠充滿了力量。
所以,方然這麽脫力地靠過來時,影若煙擔心之餘,甚至還帶上了許多心疼。
也正因為如此,方然湊在自己脖子旁邊,幾乎貼着皮膚聞味道的時候,影若煙感覺着方然噴到自己脖子上的熱氣,雖然有些臉紅,但也由着方然胡來了。
然後這貨恬不知恥地湊到了自己耳邊,說:“真香。”
吐氣落在影若煙泛起緋紅的耳垂上,弄得她直癢癢。
緊接着,方然也不知有心還是無意,總之是更加恬不知恥地,收緊了先前被影若煙拉起來,環在她脖子上的手臂。
“好軟……”
“嗯?”
……
鐘鳴泰眼觀鼻鼻觀心,定立在一邊,像是老僧入定,更像是一尊泥塑,連呼吸都變得若有若無。
作為外人,卻也因為共戰一場,而被請入大帳的黑刀常一春,盤腿坐在一邊,盯着大帳一根白色的支柱,看得極其入神。就好像那上面裂開的紋路之中,有着某種極其玄奧的天道闡釋一般。
唐遷遷大大的眼睛忽閃着,纖細的小手疊在一起捂着嘴,看看方然,看看影若煙。
歐葉白胡子抖了抖,臉上一副“都是過來人我懂”的表情,然後看看唐遷遷,表情就又變成一臉的怒其不争。
影若煙若無其事地捧着一卷地圖,在上面标記着從栖雲峰到萬通貿城的路線,然後規劃着怎麽樣才能只花三天時間,就從栖雲峰趕路到萬通貿城。
可若是細看影若煙,卻能看得出,她的表情時不時會有一些飄忽,臉上,也還帶着一絲緋紅。
方然從盤膝坐着調息吐納的狀态中恢複過來,長長吐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不過他站起身來的時候,身體明顯有一些不自然。走兩步,腰側就抽動一下,還微微倒吸着一口涼氣。
這倒不是因為剛才和血魔之影一戰時,他這裏受了傷。
腰側受傷是在進大帳之後。
他被影若煙頸間散發出來的若有若無的香氣勾動,鬼使神差地收緊了環着她脖子的手。于是懷中一團柔軟,無論是觸感還是輪廓,都清晰可辨。
然後腰際就是一陣鑽心的銳痛。
腰側一片軟肉,現在因為方然氣力耗盡,又沒有任何護體罡氣保護,基本上屬于任人宰割的狀态。
影若煙羞憤交加之下,一把抓住那片軟肉,狠狠擰了下去。
她也是武極境界,而且已然破入了武極中境。雖然她走的不是煉體的剛猛路子,可是手上的力氣,也早就已經過了千斤。
這一擰,便是尋常鋼鐵打造的兵刃甲胄,也能給擰得變了形。
方然固然筋骨皮肉都已經被粹煉得極其強韌,但是,毫無防備之下被這麽擰了一下,也是完完全全扛不住的。
因為脫力而發懵的腦袋還來不及思考,方然一聲慘叫就傳了出去。
在營帳之外,還議論紛紛的圍觀衆豪強大佬們,清晰聽見了方然這一聲慘叫,還以為方然在剛才一戰之中,受了什麽重傷,終于壓制不住傷情,發作了出來。
他們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
“方主事,鬼哭門有鬼蔭草出産,對于各種陰邪之力帶來的傷情,都能夠有效緩解,若是有需要,陳某正好帶着,願獻給方主事一試!”這是鬼哭門的陳當家。
“千金堂一手金針刺穴,最适合活血化瘀,方主事若是願意,小老兒可以試着為方主事醫治!”這是千金堂醫主金大成。
“方主事想來是被陰邪入體,奴家願親身以秘法,助方主事将陰邪之力洩出哩!”最後花狐嶺胡三娘柔媚一聲呼喊,卻是激得男兒漢居多的人群,驟然面紅耳赤,齊刷刷沉默了下去。
方然展現出來了令人動容的一不怕死二不怕死的很難看的大無畏精神,一臉懵逼地擡頭問:“啥秘法?好用嗎?”
天地良心,他這麽問,只是非常順其自然地覺得,若是能夠将侵蝕入體的外邪,不是以自身靈力強行鎮壓再緩緩化去,而是有辦法疏導出來,會是一個相當便利的法子。
結果就是影若煙帶着一股子真火,将手裏剛剛擰了半圈的方然腰間軟肉,繼續又再擰了半圈。
然後方然就徹底沒聲了……
倒不是不疼,而是疼痛刺激得他徹底清醒過來,瞬間就知道說錯了話,然後把緊接而來的那一嗓子喊叫,又咽了下去。
一臉犯了錯的表情,方然調息片刻,身體上的疲乏已經逐漸消散,神魂上的疲乏卻還需要慢慢調養,急也急不來。
而且方然一直擔憂着從雷煞口中聽來的消息。
三天後,萬通貿城,這是能夠救出來方晴雨的最後的機會。
一旦錯過,方晴雨被巡星鲲舟帶走,一旦落在了那個千情谷主手中,哪怕之後能再救她出來,可是不難想到,這期間,方晴雨要經歷何等的屈辱!
方然,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咳咳,說正事吧。三天之內,我們必須想辦法到貿城。”
歐葉搖搖頭:“銅鱗馬沒日沒夜狂奔過去,三天也只是剛剛夠用。雷煞只說了三天後,具體是什麽時辰,人會被關押在什麽地方,我們卻不知道。”
影若煙面色已經恢複如常,談到正事的時候,也變回了一貫嚴肅的樣子:“巡星鲲舟降落的動靜很大,我們可以在降落點周圍截殺救人。”
“那可是貿城……許多地位勢力遠超我們的大人物,在裏面做着各種見不得人的買賣。裏面的守備會極其森嚴。況且天雷門是在給千情谷主做事,巡星鲲舟周圍的守備,也絕對不會弱。”鐘鳴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方然道:“我們是去救人,又不是要把他們全殺光。實力差距雖然大,但是只要避免正面沖突,規劃好攻入和撤退的路線,也不一定就會非要面對那些強者。”
“規劃路線?我們三天時間能趕過去,就已經是勉強了,哪有時間規劃路線……”唐遷遷擔憂道。
衆人默然。
的确,無論是襲殺還是救援,如果時間充裕,能夠做好萬全的準備,都是百利無一害的事。
在方然的認知之中,這種救援,若是帶着一腔熱血,蒙頭就上,最後的結果,多半是救援不成,反而還會被人甕中捉鼈,一鍋給端了!
雷煞能夠就這麽把這個信息丢給方然,那麽,天雷門,必然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來迎接方然一行到來!
所以,方然他們,必須花費足夠的時間,記錄地形,記錄目的地周邊的各種路徑,各種環境。如果有可能的話,早早深入貿城,深入那些最陰暗的地方,從最灰暗的渠道,收集更多的關于貿城明裏暗裏的力量分布。
在這個基礎上,拉通關系,收買足夠的可能在關鍵點上,能夠提供哪怕最輕微的便利的人。無論是進攻還是撤退,都留下足夠的後路。
如何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那可是貿城!
而萬通貿城,故名思意,和淵默之野上,絕大多數的貿城都不一樣。
萬通,萬物皆可流通!
這,是淵默之野上,排名前十的貿城,每天在裏面流通的各種黑白來歷的資源和財富,恐怕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這也意味着,牽扯在其中的勢力,九成九的,都不是現在的荒辰,可以招惹的!
荒辰商會,說到底,現在也只是淵默之野上,罪民們組建起來的勢力。恐怕在駐紮在萬通貿城之內真正的大勢力面前,連只螞蟻都不如。
動動手指,就捏死了!
誰也不知道,天雷門在這其中,有沒有什麽布置。
所以,越是早點到達貿城,方然就能有多一點的時間,熟悉環境,規劃路線。
貿城繁雜的地理環境,對于方然來說,其實是最容易摸清楚的。到時候随便找一個什麽高處,蹲在一個伸出來的木樁子上,随着一聲鷹嘯,四下張望一圈,地圖就開了,丁點錯誤都不會有。
然後對準地上的幹草堆,縱身一躍……
“不能再耽誤了,不管怎麽樣,先去準備銅鱗馬。不計代價,一定要在三天內趕到!”方然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肅然說道。
影若煙看着方然還有些蒼白的臉,和與蒼白的臉色形成對比的,那股堅定的氣勢,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兩下,擰的是不是有點重了。
似乎……就讓他占占便宜,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你的傷……”影若煙欲言又止。
“沒事,三天時間,我可以在路上恢複。”方然沖着影若煙笑笑。
“咳咳……我不想破壞氣氛……不過,我應該知道一條近道過去。”
“什麽?”方然豁然轉頭,看向說話的常一春。
他剛進大帳之時,就已經注意到了盤坐着的這個人。
先前在于血魔之影戰鬥的時候,常一春一手詭異的刀法,和鐘鳴泰的路數截然相反,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常一春看到方然看向自己,起身雙手抱拳,說:“在下常一春,荒野上的朋友看得起在下,給了個黑刀的名頭。我剛才說,我,知道一條近道,至少能省出來一天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