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一線希望
天外靈海之中,來自玄門的黑袍浮在正在解體的支離破碎的巡天舟旁邊。
黑色大鬥笠遮住了他的臉,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是這不妨礙環繞在他身體周圍的靈海波動反應出來他現在的心情。
足以撕毀任何東西的靈海被隔絕開來,靈力湍流繞成各種糾結的形态,像是被拿出水面無處安放的章魚觸須。
“可算是趕上了,差點就來不及了……這船飛的夠快的……乖乖,說炸就炸了……這一艘巡天舟,可值不少錢呢……”
果然是生意做遍十八連星域的玄門,這樣弘大的空天爆艦的場面,黑袍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巡天舟值多少錢。
咄咄逼人的七絕公子和邪氣森然的血尊,在黑袍眼裏的重要性還比不上漫天碎裂的各種碎片。
黑袍手一揮,他背後糾結的靈力湍流就像是一條條觸手一樣,伸到還在兀自爆裂的巡天舟裏,精準無比地卷出來任何還有回收價值的大一點的碎片。
卷着東西的觸手翻騰着收回,隐沒在他背後一片黑黢黢的陰影裏,那些被回收的道材也好字畫也罷,乃至最小的純金螭鱗,全部被這片陰影吞噬不見,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血公子和四玄姬的殘軀早就被靈海碾碎成齑粉,鋪天蓋地的血火在靈海之中爆燃再熄滅,半刻之前還亂糟糟一攤的巡天舟廢墟,被黑袍席卷過後,此刻除了一些完全不入黑袍眼的殘片以外,什麽都沒有剩下。
玄門過處,寸草不生……
知道這兩句的人,很多覺得是因為玄門實力雄厚,攻殺起來摧枯拉朽,無人能擋。兩句八個字,兇名赫赫,讓人膽寒,可止小兒夜啼。
實際上這兩句的意思是,只要能賣的出來價錢,玄門連野草也都不會放過,雁過拔毛,刮地三尺……
只是這個解釋太傷人面子,一般玄門也不會刻意去解釋糾正,反正誰也不會嫌棄自己兇名大的。
兇名大一些,也省了不少麻煩。
雖然實際上第一個解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說的通的。至少這麽多年來,和玄門做了生意又賴賬的,沒見過有能繼續活到今天的……
雜亂飄浮着的廢墟被清理的差不多之後,就顯出來其間方然和方晴雨懸浮着的身體。有熒光浮動在他們身體表面,隔絕開了靈海,細看的話能看出來,這一層熒光和黑袍身體表面的熒光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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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手指一引,從方然懷中飄出來一個小小的人偶。
摹魂傀儡。
黑袍幽幽嘆出來一口氣:“關心則亂,我剛給你定了跳級的評價,你看看你……”
他目光閃動,手指劃出一個又一個的符文,周身靈力翻騰,像是一鍋沸水一樣。
……
方然覺得自己落在一片純白的空間裏,和天機輪盤駐留在神魂裏面的空間很相似。
回過頭去,天機輪盤的墨圖充斥了整片天地,看着似乎和以前有什麽不同。
細看的時候果然,那些流轉的墨線都停了下來。
不是墨線,而是一個個蠅頭小字,每一個字方然都不認識,但是筆畫古拙,透出一股蒼涼的氣息。
這也是方然第一次看不運轉時候的天機輪盤。
一瞬間,古字就變換了不知道多少次,似乎循着某種規律一般。
方然能通過天機輪盤解析萬物,卻對天機輪盤本身的這些演化有些摸不清頭腦。
好不容易,方然才從天機輪盤裏面找到了四個自己認識的字——
溯河古卷。
每一個字都像是蘊含着無數的信息,而且正和周圍別的古字交換着信息。
圍繞着溯河古卷四個字,還有幾個字的字形雖然繁複,不過感覺上讓方然有一些熟悉的影子。
看來這就是被方然丢給天機輪盤解析的各種東西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還在解析進程裏的溯河古卷可以被辨認出來,許多已經解析完畢的卻反而模模糊糊。
還有一個字,也是方然認識,或者說覺得自己認識的。
天機輪盤的正中,平時全部墨線最終彙聚的地方,兩道斜線交叉,左邊一道長一些,右邊的短一些,被左邊的蓋住。
看着就像一個“人”字。
方然一臉懵逼。
“我的天機輪盤還負責教做人的?”
天機輪盤感覺有點被方然的問話激怒,呼呼的沖着方然卷起了一陣狂風暴雨。
“呸呸,你一臺電腦,怎麽還吐口水的?!”
方然揮手擦臉,然後感覺抓到了什麽東西……
“小嗷?”
手裏一根面條一樣的東西,不斷蠕動着,撐開方然握緊的手想要出去。
身體明明還小,但是力量卻已經大得吓人。
不是小嗷又是誰。
看到方然醒過來,小嗷卷着身體,活像一只發怒的大貓哈着方然,口水噴了方然一頭一臉。
姑且認為龍涎算得上天地間最極品的藥材之一,但是被這麽噴一臉的感覺也不怎麽讓人愉悅……
“不對我不是在巡天舟裏打架來着?”
方然一驚,應激之下手驟然握緊,小嗷“嗷”一聲慘叫,然後張嘴就啃在了方然虎口上,留下兩個透明血窟窿。
“疼啊!”
方然一把把小嗷甩出去,這才來得及細細看自己周圍的環境。
整塊青玉雕琢的牆磚發出瑩瑩的光亮,沒有燭火也照亮了整間屋子。
桌椅和床鋪是木頭質地,木紋細密均勻,一看就不是凡品。
蓋在身上的是一張細絲毯子,入手冰涼細膩,這股涼意沁人心脾,讓方然還昏昏沉沉的腦袋不覺為之一振,就清醒了起來。
“這是哪……”
“這是玄門庚午分殿。”
大門無聲打開,黑袍手裏托着一個杯子走了進來。
小嗷嗖一聲藏回了方然頭發裏。
大眼小眼瞪着黑鬥笠。
“在屋裏也帶着黑鬥笠,你不怕走路撞牆?”
“這塊我熟得很,閉着眼睛都走不錯。”黑袍把手裏的杯子遞給方然,“喝了。”
方然接過杯子,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杯子裏滿滿盛着一杯茶,方然狐疑地看了看黑袍,問:“這杯茶多少錢?”
“……把你賣了也付不起的價錢。”
方然了然,“哦”了一聲:“那我就放心了。”
然後仰脖将茶一飲而盡。
黑袍驚詫地說:“我以為你問完價錢就不會喝了……”
“要是我能買得起,我就真不喝了,但是反正我買不起,喝了不給錢,你總不能打死我。”方然說得理直氣壯。
“你無恥的樣子,很有我年輕時候的神韻。”
“過獎……”方然放下杯子,定了定氣息,低聲問:“我姐呢?”
他心裏一直沒有放下擔憂,但是近景情怯,故意插科打诨,也都是為了讓自己放松一些。
不過好像都沒什麽用。該提着一顆心,還是提着的。
話一問出來,方然就覺得心跳加速,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有些答案太過沉重,但是終究還是要面對的。
黑袍隐藏在黑鬥笠下的嘴角笑了笑,說:“我那句話完全沒有誇你的意思……你姐不算有事,但是也不能說沒事。”
“嗯?”
這個回答超出了方然的預計。
那種程度的爆艦,那種程度的神魂暴走,沒有任何仰仗的方晴雨幾乎已經是在劫難逃了。
神魂被轟出軀殼,天外靈海狂暴,随便哪一個都能夠徹底抹殺方晴雨,更何況現在是二者交加。
可是聽黑袍話裏面的意思,好像方晴雨……還有一線生機?
方然立刻翻身下床,急切道:“帶我去看我姐姐!”
黑袍沉默地轉身引路,方然就忐忑地跟在黑袍身後,一路上胡思亂想,心神不寧。
玄門庚午分殿巨大無比,黑袍走的也不快,在方然心焦如焚之下,走了差不多一刻鐘才到了一處僻靜的所在,一道玄冰所鑄的大門橫亘在二人面前,寒氣逼人,讓方然打了個哆嗦。
“我姐……在這裏?”方然顫聲問。
這裏明明就是個冰窖,看着就不像是活人呆的地方!
方晴雨沒事?沒事怎麽會被放在這個地方?
方然差點就要吼着問出來,但還是理智戰勝了沖動,何況對着黑袍吼也什麽用都沒有。
他現在最急切的就是看到姐姐,無論生死也好有無恙也罷,只要看到姐姐……
黑袍似乎有些驚訝于方然的冷靜,但還是沉默地對着玄冰大門伸出手去,畫了一個符文。
符文從空中憑空出現,然後融入玄冰大門,玄冰大門無聲消融,露出剛好夠兩個人并排進出的口子。
“進去吧。”黑袍帶路,方然緊随其後。
二人通過之後,玄冰大門又無聲凍結,重新散發出來迫人的寒意。
過了玄冰大門,是一個極長的走廊,走廊也全部是玄冰雕成,寒氣溢出,形成了一片片霧氣。
“這裏是玄門的冰室,通體都是由起碼千年的玄冰打造,有專門的陣師布陣聚攏寒意,可保放置在裏面的東西長久不腐。”
黑袍說到陣師兩個字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語氣,但是看方然失魂落魄無動于衷的樣子,就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走出去很長一段距離,黑袍才停下腳步,方然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撞在黑袍背後,還是黑袍反應及時,一指頭點在方然胸口,停下了方然的腳步。
“啊?到了?”
“到了,就是這裏。”黑袍點在方然胸口的手指晃了晃,指向他面前一間冰室。
透過冰室的大門,方然看到這座冰室并不很大,正中間是一座冰棺,而方晴雨,就安然躺在其間。
方然覺得腦子裏“轟”得一聲,連耳朵裏都好像在耳鳴一樣。
他的氣血起伏不定,瞬間的情緒波動幾乎将氣血攪到沸騰。
這時候,先前喝下的那杯茶驟然散發出來一陣冰涼,将他周身近乎沸騰的血液平複下去,也讓方然渾身一震,恢複了一些理智。
黑袍安靜地看着方然身上的變化,待到方然情緒穩定之後,緩緩說:“人在這裏,魂也在這裏……不過不在一起……”
方然這才發現,方晴雨似乎并不是死了。她絕美的臉上神态安然,甚至還帶着一絲紅暈,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方晴雨的手交疊放在胸前,手裏按着一個精致的人偶。
“摹魂傀儡?好像……好像是之前追殺我的人拿來拘我的魂的?後來被我收起來,我都快忘了這個了……”
黑袍聽着方然的話,眉毛一跳。
“摹魂傀儡拘魂,你還能逃了?”他難以置信地問。
方然茫然點頭:“能啊……”
他覺得黑袍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體,像是帶着極大的好奇和探知欲,但是這種感覺一閃即逝。
“……好吧。連血魔的血海魂歸都不怕,能躲過摹魂傀儡也不算什麽奇怪的……真是什麽樣的資質都有,算我大驚小怪。”
“你說人在這裏,魂也在這裏……我姐的魂,在摹魂傀儡裏?”方然驚問。
黑袍點點頭:“還好她的修為夠高,在一群殘魂裏面維持了完整,你身上又正好帶着摹魂傀儡,我就用摹魂傀儡收了她的魂魄。這兩點哪一點缺了,恐怕就無力回天了。”
“你的意思是,現在還有回天之力?”
方然激動的聲音都在顫抖!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黑袍卻略微遲疑了一下,才說:“身體無損,神魂完整。我有秘法可以讓他醒過來,不過有點類似于借魂的傀儡,不是長久之策。想要回魂反生,要說辦法也有,但是卻麻煩的很。”
方然堅定道:“只要有法子就成,麻煩什麽的……我怕的事情不少,就是不怕麻煩!”
黑袍轉過頭來,方然覺得黑袍似乎正盯着自己在看。只是方然感覺不到黑袍目光裏之前的壓迫感和穿透力,似乎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注視。
良久,黑袍那種朦朦胧胧的聲音才又響起來:“很好。五方五行蓮,奈何水上花,加上一門逆魂術。湊齊了這七樣,這丫頭就能活過來。在這之前,我用秘法為她醒神,少則三五天多則十來天,她可以轉醒,不過每天能夠醒來的時間有限。”
“五方五行蓮,奈何水上花,逆魂術,我都回去弄回來。至于秘法醒神……就有勞你了。”方然說。
“秘法算不得什麽。不過初生牛犢不怕虎,你知道回生的這七樣東西這都是什麽嗎你就應下來。”
“知不知道無所謂,有辦法,就去做。實力不夠,就提升實力。千裏崎岖,就一步步走過去。有人擋路,戰便是。”
“哈哈哈哈!好你個方然!我沒看錯人!”黑袍一陣狂笑,笑聲混着冰室裏的寒氣,無比的詭異。好久,他才又帶着笑意說:“這些東西,玄門都能給你打聽到下落。你殺了雷通雷貫,通過了成為玄門內堂核心成員的考驗。怎麽樣,入夥嗎?”
方然點頭:“入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