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華宮
秋分前一日,聖上忽然傳召,請暫居北苑的幾位武将前去昭明殿敘話,陳旭之名赫然在列。
陳旭數人早早去到昭明殿,殿上卻連一個人都沒有,更別提聖上了。
當值的內官引了他們到殿側的席座處,吩咐宮女們上了茶水,老成賠笑道:“要勞數位将軍在此候上一候了。”
皇上讓你等,豈敢有二話?大将們都不嫌命長,一一拱手稱是。
但偏巧就有那麽一個心性浮佻的年輕武将随口多問了一聲:“公公,聖上不在啊?”
衆人的心口俱是遽然一震。
當值的內官橫眼看過來,他打量年輕人一遭,竟沒張口冷嘲苛責,反是心情甚好地笑了笑:“國師身有不适,聖上珍視手足,聽聞後很是焦急,已親自過去重華宮探望了。”
“哦,是這樣啊。”年輕武将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摸摸後腦勺,然後抱了拳向對方說道,“多謝公公告知!”
老內官沒說什麽就出去了,只是走之前不由得還是再多看了年輕武将一眼。
陳旭也暗暗掃了同僚年輕的面龐和衣飾一眼,心下不無蔑視:哼,一副不谙世事的蠢模樣,真不知是如何爬到都尉的位子上來的!
“董家小子,來這兒坐。”赫連老将軍笑呵呵地拍了拍身畔的空位,朝那位年輕武将招了招手。
聽言語,赫連将軍與年輕武官間的關系甚是親昵,陳旭不由得意外,再正眼打量了那年輕人一番。
“陳老弟,你也坐過來啊!”赫連将軍招呼道。
“嗳,好。”陳旭一面應着,一面走過去,目光落在年輕武将身上,順勢問道,“這位是?”
“董太尉家的二公子,董昀。”赫連将軍笑着介紹說。
——原來是家世煊赫的京中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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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又是一個靠着祖蔭封官為将的繡花枕頭而已。”陳旭想。
董都尉聽說陳旭的大名以後,笑着起身抱拳向他道了兩聲“久仰”,而陳旭只是客氣地笑笑,寒暄數句後端過了案頭上的熱茶。
“小子,往後有什麽打算?”赫連将軍問。
“我想調回京都來,但我爹不讓。”董昀失落答道。
“京都人多規矩多有什麽好的?不回來也罷了。”
“反正我爹也不肯,那我不妨想法子去南邊待一待了。”
“南邊?南邊好啊,正巧南邊在跟南辛開戰,你年輕有為,指不定……哎呀,陳老弟,那不是你的地盤嗎?”
陳旭本故意将自己撇了出來,誰想這繞上一圈又把他給繞了回去,礙于赫連老将軍的情面,他不得不認真回應了幾句。
估摸着莊武帝一時半會兒不能回來,當值的內官便讓宮女們上幾盤糕點。
“哎,那盤時樣新鮮的,放得離董家二公子近些。”內官囑咐說。
“師父,這……她們知道哪位是董家的二公子嗎?”一個小內侍跟在他後頭問。
“笨!”內官斜他一眼,啐道,“在宮裏當差,這點眼力勁兒都沒有不如趁早滾蛋!你小子千萬學好啰!”
小內侍頭如搗蒜:“是是是,師父教訓的是!只是,為什麽單單師父您要對董家的……”
老內官氣得往他頭上狠敲了一記:“你也不仔細瞧瞧那董家父子最近的作為,董太尉正得聖上倚重,董小都尉謀略過人又能征善戰,連征西将軍都對他贊不絕口,保不齊将來這父子二人啊,一文一武,為大齊股肱之臣,聖上都要青眼有加,我還不趕緊伺候好啰?”
小內侍嘻嘻笑,連誇師父英明睿智、未雨綢缪。
老內官算是對自己的憨徒弟徹底沒轍了,他用拂塵柄輕打了他一下,催道:“還不去重華宮看看聖上那邊什麽情況!”
小內侍疊聲應了,立馬就撒腿跑走了。
重華宮坐落在皇宮的東南角上,是個極為幽靜的居所,距離昭明殿很有一程路。
莊武帝沒許人通傳,他匆匆跨進內殿時,正逢着宮女把湯藥端上來。
“讓朕來。”
良月才要伸手去接,忽然被人一聲阻止住了,她轉頭看到來人,既是詫異又是驚惶,急忙垂目跪下:“臣……”
“無需多禮,平身吧。”蕭明瑄說着就彎腰端走了宮女手裏的藥碗,他朝裏望了望,又問良月說,“她怎樣了?現在是睡了還是醒着?”
良月起身,低頭恭謹答道:“回聖上的話,大人睡醒有一會兒了,方才咳得稍顯厲害,現下已經好多了。”
蕭明瑄眉頭深蹙,默默了片刻。
“你去忙你的,朕進去看看她。”
“是。”
蕭明瑄放輕腳步往重重簾幕後頭走去,但他一掀動最後一重紗幕,還沒靠得太近,美人榻上合目披衣斜倚着歇息的人就緩緩睜開了眼睛。
蕭聘臉色病白,她側過頭看蕭明瑄,沒有絲毫意外,神情是一派寧靜的:“這一大早的,你不在前朝處理政事,來我重華宮裏做什麽?”
“聽說你……”蕭明瑄不敢說出“咳血”那兩個字來,他抿唇笑了笑,走上前幾步,坐在了她身邊,“聽說你不舒服,我就過來看看了。”
“藥熬好了?”蕭聘盯着他手裏的大半碗濃黑的湯汁喃喃自語,她起身坐直了些,擡手取了,再看他一雙關切的眼,倦意深沉一笑,長噫道,“我哪天是舒服的呀?左右都習慣了,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蕭明瑄看她皺着眉仰頭将湯藥飲盡了,他小時候是個藥罐子,湯藥苦不苦,聞着氣味兒也曉得,所以他知道,蕭聘喝的藥,遠比他以前喝的那些更難以下咽,但是蕭聘一口氣喝完了,一個苦字都沒說,她把空碗放下,沒像別的女兒家一樣會往嘴裏含上一塊糖,實際上,無論是甜糖還是蜜果,她都沒有,她手邊上沒有任何甜的東西,蕭明瑄瞧見她用纖白的一只手端起了近旁案臺上的清茶。
那雙手白得接近透明,一丁點兒的血色都沒有,唯一的他色大概就是那些如枝丫般細細縱橫的青色筋絡了……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蕭明瑄眼底酸澀,他慌忙将頭撇向別處,不想讓蕭聘看到他發紅的眼眶。
蕭聘怔住,緩緩擡臉看他:“胡說什麽,這與你無關的。”
灼熱的淚意湧了上來,蕭明瑄低着頭,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因微微的哽咽而帶上了顫音:“六年前,你幾經生死才得以回到京都,那時候,我身體孱弱,什麽都做不了主,就像玩偶一樣被人提線控制着,母後垂簾聽政,鄭氏全族……呵,真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整日難過、焦慮、急躁不安,卻想不到任何法子去改變自己的處境……”
蕭聘倦乏極了,她捂住雙眼,輕聲地說:“皇帝哥哥,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蕭明瑄搖搖頭:“不,我要說,我要永遠記在心裏……沒有你蕭聘,就不會有現在的蕭明瑄……沒有你,我早就是一個死人了……”
蕭聘實在是不願意回想起永晏元年以前的事情了,但是随着蕭明瑄的低語,她的整個人好像又被硬生生地拽了回去,那些漫長又充滿了恐慌的日與夜,真是如同寒冬臘月一般難熬啊——
費盡心機和力氣,終于能夠再回到京都,可是她一回來,就聽說了長兄蕭侑的死訊,鄭太後将蕭侑留在京都做人質,防的是貶谪到南陲的雍和王會圖謀不軌,後來雍和王病逝,蕭侑依舊被圈禁在宮中,蕭聘為了重新見到蕭侑,由南往北吃盡了苦頭,而最後,唯一指引着她支撐下來的希望卻突然破滅,她的精神世界一下子就崩潰了,她行屍走肉一樣活了好久,鄭太後想斬草除根殺掉她,是蕭明瑄奮不顧身保下她,讓她待在自己的身邊,寸步不離護緊了她,連食物和水,也是蕭明瑄先嘗過之後才會再遞給她。
在那些日子裏,蕭明瑄何嘗不是過得膽戰心驚?鄭太後嗜權好殺,他沒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異母的手足不是被降罪趕走,就是慘遭屠戮,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堂兄蕭侑陪伴,最後連蕭侑也死了……
蕭聘決定振作起來,是因為她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天大的,秘密。
下着秋雨的那日,蕭明瑄要喝的藥沒有被準時送來,蕭聘覺得奇怪,看蕭明瑄在練字,就沒告訴他,而是一個人悄悄離殿往尚藥局去了,許是下雨吧,尚藥局裏冷冷清清的沒有人,爐上擱着好幾罐藥,蕭聘不知道哪個才是蕭明瑄的,她心想等一等吧,四下看看又沒有可坐的地方,于是只好走到隔間裏去,隔間有茶水,也有椅子,她留心着外間的動靜,不多久,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是有人進來了,蕭聘下意識站起來準備走出去。
“小成子,聖上的藥該熬好了,哎,那藥擱了沒有?”
“啊,突然被叫去訓話,都差些忘了!”
蕭聘愣了一下,想,這些人差事當得可真好,給皇上熬的藥,卻連藥材都不記得放齊。
“快快快!”
“來了來了,我說你可小聲些,別讓人聽見!”
“這兒沒人,再說聽見了又怎樣,太後讓辦的事,誰敢多嘴多舌?”
“唉,虎毒都不食子,太後的心是真狠,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下得去殺手。”
蕭聘睜大眼睛呆立在隔間裏。
“噓!你不想活命啦!”
“我前幾天偷偷聽見周禦醫對太後說,這藥再服上三個月……”
“閉嘴!你還敢說?皇上怎樣不關我們的事,你少去操那份心!”
緊接着是把藥汁倒進碗裏的聲音。
蕭聘打了個冷顫,她捏緊拳頭,悄悄攀上隔間的镂花木窗,看見其中一個小內官将一只白色的瓷瓶用紙包住,匆忙塞進了近旁的櫃子底下——宮人們最不敢把毒藥帶在自己身上,因為一不小心被發現了,就會以“意欲毒主”的大罪投進死牢。
白瓶子裏裝的,确實是毒藥,混在進補的湯藥裏,一點一點地腐蝕掉蕭明瑄的身體,而絲毫不會被人察覺。
蕭聘從那一刻起,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她決定做些什麽:第一件事情,是暗中将毒藥換掉;第二件事情,是想方設法借蕭明瑄的手扣了周禦醫的幼子在身邊,以此威脅周禦醫瞞着鄭太後認真調理蕭明瑄的身體;第三件事,是有意無意地制造一些小麻煩,引導蕭明瑄多去與朝臣接觸,尤其是京中帶兵的武将。
蕭明瑄的身體一日日康健起來,精神勁頭也越來越好,他不是傻子,稍加留心,自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他羽翼單薄,在鄭太後面前依然只能表現出病弱不支和俯首聽命的樣子。
鄭太後生性多疑,漸漸就發現了異常,更抓住了暗中将毒藥掉包的蕭聘。
“看來,你是很想替我兒明瑄承受些他該承受的東西了?”
鄭太後大怒,命人狠狠責打蕭聘一百棍,渾身是血的蕭聘被丢在了料峭春寒裏,蕭明瑄跌跌撞撞闖進長樂宮,正看到蕭聘被侍衛們架住強行灌着烏黑的湯汁,他發瘋一樣推開了那些侍衛,緊緊抱住奄奄一息的蕭聘,不顧一切朝鄭太後怒吼:“你給她喝什麽?你讓人給她灌了什麽!”
鄭太後攏着鬓發,十指蔻丹豔得像血,她臉上笑得燦爛:“還能是什麽?該你那份兒的藥啊,你不喝,那就她替你喝!”
“你……”
“皇帝哥哥。”
蕭聘在他懷裏費力地睜開眼睛,攥緊了他的衣袖,搖頭令他不要沖動。
蕭明瑄憤恨得幾乎是要咬碎一口的牙,但為了先保住蕭聘的命,他确實不能與強勢的鄭太後起沖突,他鐵青着臉,一言不發,抱起蕭聘,極力隐忍着,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出長樂宮去,任胸前的衣襟被血染得斑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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